第93章 永不放棄1

  大年初一的這個下午，歡仔坐在看守所的牆角，昏昏沉沉地做了一個噩夢。還是面前是無底的深淵，身後有一群餓狼在追。她走投無路，縱身跳下了懸崖，疾風從耳旁掠過，她想起和吳笛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媽媽，我們是不是完蛋了！"

  "笨蛋，我們才開始呢！"

  "媽--媽--"歡仔痛苦地呢喃著醒來，竟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在牢房之中，她的頭擱在方向盤上，像有一千斤那麼重。眼睛好疼，腦子裡像有一群蜜蜂在嗡嗡嗡叫個不停，神志恍惚。


  我這是在哪兒？她努力抬起頭，前方的玻璃窗支離破碎，自己在後視鏡里被厚實的防護衣包裹得嚴嚴實實，連眼睛都被防護眼鏡罩住護得好好的。


  "吳笛！"遠處傳來一聲驚呼，一個人影跑到跟前，車門被打開了。


  歡仔使勁揉了揉眼睛，模糊的人影才逐漸清晰起來。


  "倪阿姨？"歡仔伸出一隻腳剛著地，仰頭看到倪半仙正淚光閃閃地盯住自己，她澀澀地問："倪姨，我怎麼會在這兒？"

  "還好，你沒掛，都嚇死我了——"倪半仙激動地擦了擦眼角，連忙把歡仔扶出車，雖然大腦已經意識到面前的這個是歡仔了，但語氣還是像在跟吳笛說話一樣。


  "先不說了，仔仔，先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看身體有沒有撞壞。"倪半仙朝遠處招了招手，董大東趕忙從不遠處的一輛車裡下來，幫忙把歡仔扶進了後座。在車上，倪半仙把吳笛是怎麼讓她們換回來的經過告訴了歡仔，歡仔聽后心底一片凄惶。


  "仔仔，你現在也大了。有些事你媽不忍心給你講。"倪半仙湊近歡仔，握住歡仔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你知道嗎？你爸爸的死真的不能怪你媽，其實……是因為你爸爸當時在婚姻之外已經有了別的女人--當時你太小了，你媽一直瞞著你，怕對你造成不好的影響。"

  歡仔不由得張大了瞳孔，眼神里充滿了不可思議。倪半仙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告訴了歡仔，最後長舒了一口氣，"說出來我心裡也好受多了，你媽搞不好下半生都要在牢里度過，總不能還讓你一直誤會她，太不公平了——"

  沉吟了半晌，倪半仙抬起頭望向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心裡泛起一股極深的倦意，她真的好想逃離這個鋼鐵森林一般的城市，去尋找那片真正屬於自己的內心的安寧。


  到醫院經過一番檢查，確定歡仔並無大礙之後，倪半仙終於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有辜負吳笛的拚命努力。倪半仙把歡仔接回了原先被贖回來的家，希望歡仔好好在家休養兩天，把眼睛和身體養好一點了，再去看守所看望吳笛。但歡仔硬是不肯，非要馬上去看守所，卻不料吃了個閉門羹。看守所出了通知，春節期間謝絕探視。


  歡仔懷著悲痛的心情回到家裡，家裡的一切還是那麼熟悉，可是沒有了媽媽和小滿，她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雖然以前老是跟媽媽吵架，但現在連個吵架的人都沒有了，才發現從前的自己多麼傻，明明愛就在身邊，卻把自己的心扉緊閉，弄得近在咫尺的兩個人，偏偏相隔天涯。


  歡仔把家裡重新打掃和收拾了一遍，在自己的房間里發現了吳笛留下來的一封信。


  "親愛的女兒，或許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或者面對牢獄之災，我和你將再無一起生活的可能。我深知自己不是一個好媽媽，這些年讓你吃了很多苦，媽媽的能力太有限，時間太有限，給你的太少，對不起。其實，我還挺感謝這次意外和你交換身體的經歷，它讓我重新認識了自己，也重新認識了你。我的仔仔，你知道嗎？你比我想象的要勇敢一千倍一萬倍，你很了不起，作為一個懵懂的小女生你不僅克服了媽媽工作上的困難，還幫助那麼多媽媽的同事保住了飯碗。這些都不是一個18歲的女孩子應該做到的，但是你做到了。媽媽為你感到驕傲。母女一場，從前的我對你懷有過多的妄想，把自己沒有完成的理想和願望全都轉嫁到你的身上，媽媽自己是個普通人，卻妄想你能成為一個多麼優秀和了不起的人物，給了你太多的壓力，抱歉，女兒。媽媽現在才明白過來，所謂的為人父母為之計深遠，並非逼迫他一定要成為人上人，而是要發現她自己身上的美好之處閃光之處，然後像培養一粒種子一樣，讓她自由生根發芽，長成自己的樣子。是參天大樹也好，道旁小木也罷，開花也好不開花也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上，能體會到人生的樂趣，比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比如和心愛的人結婚生子，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並從中得到快樂。所以，媽媽以後不會再逼你做任何你不願意做的事。只要是你想做的，媽媽都會支持你。雖然--媽媽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桌子上放著的，是今年歌手大賽的報名表，媽媽替你搞到了，希望你快樂參賽，參與第一，名次第二。還有，衣櫃里有我給你新買的吉他，如果音樂是你的夢想和歸宿，那你就大膽向前沖吧，媽媽永遠做你最忠實的聽眾。快樂珍重，再見。糊塗的媽媽。"

  歡仔坐在陽台上，把這封手寫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如果說，這麼多年吳笛自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好媽媽的話，那她又何嘗是一個好女兒呢？在埋怨媽媽不顧家的同時，她也從來沒有真正去了解過媽媽內心的想法。媽媽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吃過那麼多苦，受過那麼多白眼，她竟然之前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全當做是理所當然了。這個世界上，哪裡有那麼多理所當然，全是因為有人心甘情願負重前行，為你遮風擋雨罷了。


  於是，歡仔回到房間，拿了紙和筆，決定給媽媽寫一封回信。


  "親愛的媽媽，你還好嗎？我很想你。我好想對你說聲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我一直誤會了你。誤會了你是一個自私冷血的女魔頭，誤會了你後悔把我生下來，誤會了你是金剛不壞身，誤會了你只有鎧甲沒有軟肋。到如今我才發現，你專制霸道的背後是想要保護我過了頭，你不顧家的背後是工作壓力大到讓你無法分身，你自以為是的背後是想掩藏自己的卑微和脆弱，只希望讓我學到你的自信和從容。所有的一切，都只因為你愛我過了頭。這下我懂了，媽媽，對不起，我懂得晚了，但願還來得及。媽媽，你放心，從前的我那麼懦弱不堪，你都不嫌棄。現在我要變得真正強大起來，我已經提前體會了成人世界的艱辛和不易，學會了勇敢和堅強，不管未來遇到再大的風浪，我都會像你一樣，決不放棄。媽媽，我不會放棄，你也要一樣堅持住！等我來看您！愛您的女兒，歡歡。"

  寫完回信，歡仔的心裡反而平靜了許多。這樣的對話為何來得這樣遲？如果從前的她們能像現在一樣地溝通，關係早就不知道親到哪裡去了，哪裡還會有八字不合這麼一說。


  歡仔將信折好，放進信封封好口，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出來。果然是：只要敞開心扉，百步之內必有芬芳。


  再次來到看守所門口，歡仔苦苦央求了女警察好半天，才好不容易答應把這封信轉交給吳笛。不知道吳笛看到這封信，心裡會不會開心一點？

  歡仔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道路兩旁張燈結綵，迎接新年。許多家庭帶著孩子和老人出來逛街，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看得歡仔心裡酸酸的。


  要怎樣，才能度過這次難關呢？歡仔眉頭緊鎖，不甘心就這麼認輸。


  春節這幾天，家家戶戶喜氣盈天，歡仔卻成了派出所的常客。


  "叫什麼名字？"

  "周歡。"

  "職業？"

  "高二學生。"

  "哪個學校？"

  "A市一中。"

  "居住地？"

  "A市青陽區牡丹路藍公館3-1。"

  "來幹嘛？"

  "自首。主持人吳笛推人墜樓身亡案，我是吳笛的女兒，人是我推的，不關我媽的事！"

  歡仔說著說著激動起來，兩隻手緊緊按在審問桌上，身體前傾的幅度越來越大。


  對面年輕的男警察忽地抬起眼皮，白眼一翻，胡亂地收起筆錄文件，起身就要走。


  歡仔猛拽住警察的衣袖，站起來懇求道："你們別不信啊，我說的都是事實，我又不是精神病，不信讓醫生來鑒定！"

  警察一側身，用力推開歡仔的手臂，很不耐煩地警告道："今天已經是第三次了！你要是再敢來浪費我們的時間，小心把你也關起來！"

  說完，拂袖而去。


  自首原本是件簡單的事，可歡仔這次卻是個例外。


  並非因為她還是個未成年少女，而是因為她對警察說出來的自首理由，相當的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