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香爐紫煙(十二)
當我雙腿猛蹬石壁,就勢衝出洞口,那一瞬間,所看景象更是難以置信。
我們藏身的水下石洞,由頂端延伸至岸邊山脈,一道半米寬窄、蜿蜿蜒蜒閃電狀裂縫貫穿而下,水流注入,空氣擠壓的泛著氣泡,「嗚嗚」作響。縫隙里,熾目的白光迸射而出,映得整條野河如同白晝。
再往河面看去,竹筏隨著水流激蕩打著旋兒,距離我們也就三四米的距離。而那群人魚,起初被白光燙炙,退了些許,此時又嘶叫著向我們游來。
寫了這麼多,其實就是剎那間發生的事。
月餅晚我半個身子游出石洞,鼻孔和嘴裡冒著氣泡,指了指竹筏、又指了指岸邊。
我心裡明白,兩個大活人在水裡和一群被蠱蟲控制的「殭屍人魚」搏鬥,說神話呢?趕緊爬上竹筏,借勢上岸才是正理兒。
當下也不廢話(在水裡也說不了話),雙腳猛蹬,借著浮力游向河面。
哪曾想人魚速度極快,就這麼噴了幾個氣泡的空兒,已經有三四條遊了過來。隨著水裡一陣巨大的衝力,其中一條探爪抓住我的小腿。只覺腿肚子一陣鑽心得疼,我狠蹬一腳,人魚已經竄到面前。那張覆蓋著殘破鱗片,露出大半腐肉的爛臉,隨著裂開的大嘴,又掙掉了幾塊泡得發白的肉,刺出的獠牙向我胳膊咬下。
我扭身躲過,「咔嚓」一聲,人魚咬了個空,脖子扭曲得不合常理,咬向我的腰部。
我心說這還練過瑜伽啊?記得月餅說的話,膝蓋頂向人魚下巴,趁著它仰頭停頓之際,一刀刺進後腦。
刀尖彷彿戳破了氣球的感覺,「噗嗤」冒了幾個綠色的血泡,人魚稀稀疏疏的頭髮里,掉落一隻拳頭大小,蜘蛛形狀的怪蟲。隨著怪蟲脫落,人魚頓時沒了動靜,慢悠悠墜向河底。
身旁一陣水波激蕩,我轉頭一看,正好和一條人魚的血盆大口對著臉,我脖頸向後一挺,人魚牙齒擦著鼻子尖咬下,腦後飄起一隻釘著桃木釘的怪蟲。月餅從人魚身後浮起,抓著我的胳膊向上一甩,又躲過了腳下人魚的襲擊。
有幾條人魚,竄到了我們上方,阻斷了游向河面的路線。而更多的人魚,四面八方遊了過來,巨大的水波衝擊,震蕩得我根本保持不出平衡,只能緊握軍刀,胡亂揮刺。
一番搏鬥,肺里空氣消耗殆盡,鼻孔里灌進河水,嗆得鼻子眼睛酸疼,胸口更是像塞了塊火炭,火燒火燎燙得要炸。
我從沒覺得兩三米的距離,竟然會這麼遙遠,哪怕是喘一口氣,也是奢望。我揮刀划中一條人魚,雙腳蹬著另一隻的肚子,想衝出河面,卻被上方人魚揮爪擊中耳畔,「嗡嗡」幾聲,眼前天旋地轉,身體如同灌了鉛,不受控制的下墜。
恍惚中,我看到身型巨大的人魚面對面搭住我的肩膀,張嘴向脖子咬來。
「媽的,這次完了。」我實在沒有力氣反抗,那一瞬間意識完全空白,沒有恐懼、沒有疼痛……
小說里寫的臨死前,意識會閃回一生,純屬扯淡!
突然,我覺得頭髮被扯拽得幾乎把頭皮撕掉,身體向後漂了些許,一隻熟悉的胳膊豎著探出,頂住人魚的巨嘴,另一隻手握著桃木釘,精準地扎進人魚後腦。
接下來的幾秒鐘,在我很模糊的視線里,月餅臉色白如薄紙,緊抿著嘴唇,擋在我的身前,扭腰、躲閃、揮臂、蜷膝,抵擋著人魚潮水般的攻擊。一汩汩血霧從人魚的身體、他的身體蓬起,隨即散於水中。
一條條人魚沉向河底,更多的人魚壓迫而來,擠壓的我們沒有任何空間,滿眼都是鱗片、腐肉、細碎魚牙、彎曲魚爪……
月餅又刺中一條咬向我的人魚,摸向腰間,略微停頓,手中空空如也,桃木釘用完了。就在這時,一團濃郁的血霧從月餅肩膀漂出,人魚雙頜用力咬合,側頭一甩,生生撕掉一大塊肩肉。
月餅臉色更白,噴出一口鮮血,立刻被河水湧進嘴裡,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漂著血絲的嘴角揚起一絲微笑,手抬了一半,輕輕垂落……
我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揮手劃出一刀,眼看把我圍成圈的人魚,被划中數條,掙扎著游開。
「咳」,我終於憋不出氣,嗆進一口腥濃血腥味兒的河水。胸口無數根針扎進般麻痛,隨著水入喉嚨,氣管像插進一根木棍,膨脹無法呼吸。我伸出手抓住月餅漂起的手,卻再也沒有力氣拉起他。無法呼吸又嗆了水的感覺,如同全身滾燙幾乎要炸開,腿肚子抽搐轉筋,意識越來越虛幻。
我,喪失了,最後的,生的勇氣,沉重地合上眼睛。
「月餅,早聽我的多好,不來就沒事了。」
「嘭!」巨斧劈石般的巨聲從河邊炸響。我勉強睜開眼睛,那條由石洞延伸至山脈的裂縫足有兩米多寬,一道巨大的黑影從裂縫裡爬出,無數水泡中,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
一股無與倫比的巨力,從水底上涌,就像噴泉般托著我和月餅急速上升,直至由水柱頂出水面,久違的空氣伴著紛紛落下的水珠湧進喉嚨,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喘氣,又重重落回河面。
我抓住月餅胳膊,奮起最後一絲力氣,游到河岸,扳住岩石,把月餅推了上去。而我,很想把自己的身體,拽上岸,卻眼睜睜瞪著進摳岩石的手指,由青轉白,一點點鬆開。
月餅,總算我救了你一次!
我鬆開了手,徹底鬆開了……
「嗖」,密林里,飛出一圈灰撲撲的圓圈,正正套中脖子,忽地勒緊,差點把喉嚨卡斷,一股牽力拽著我,生生拖上了岸。
我差點被勒死,這才發覺脖子掏了根麻繩,繩索一直延伸進密林。
誰救了我?
我昏昏地想不清楚問題,拽松麻繩大口吸氣,轉頭再看月餅,全身被人魚划咬了橫七豎八的血口,肩膀的傷口更是恐怖,連肉帶皮撕掉大塊,幾乎露出骨頭。
還沒等我喊聲「月無華」,月餅就這麼直挺挺地坐了起來,嘔了幾口水,濕漉漉的頭髮半遮著略略獃滯的眼睛:「南瓜,咱們怎麼上的岸?人魚呢?你脖子上怎麼套了繩子?S,M捆綁?」
據說,溺水,大腦缺氧,有可能會造成永久性的損傷,智力以及對事物的認知,等同於二半傻子。
「月……月……月……」我結結巴巴「餅」字死活念不出來了。
「你要是這麼多傷口,也就疼醒了,那還有空兒昏迷。」月餅吸了口涼氣,很費力地從T恤上撕了塊布,「還不快幫我包紮。」
「嗷!」又是一聲巨吼從河裡想起,河面跳躍著細細密密的大小水泡。山脈巨大的裂縫裡,那道巨型黑影,從刺眼的光亮中,看似沉重,卻很矯健地爬了出來。
我看清了黑影模樣,嚇得拖著月餅連滾帶爬到樹林邊:「這是什麼東西!」
接下來的幾分鐘,我和月餅,虛弱地坐在岸邊,靠著老樹,忘卻了疼痛,目睹著這一生最無法相信的一幕!
山脈裂縫中,爬出一隻四米多長、兩米多高,全身長著青色鱗甲,鱷魚形狀的腦袋上探出兩根短小犄角,嘴巴卻像牛嘴,粗壯的四肢覆蓋著一層細細短毛,尾巴像魚尾的怪物。
更奇怪的是,這隻怪物從裂縫爬進水裡,鱗甲鏗鏘碰撞,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隨著聲音越來越響,河水竟像是被隔離,始終和它的身體保持著半米的距離。
怪物昂首低吼一聲,每走一步,地面都隨之顫動,野樹「簌簌」亂抖,幾個大的氣泡從水裡「汩汩」冒出,顫巍巍升到河面,「啵啵」破裂。
它扭頭看了我們一眼,碗口大小的眼珠赤紅如火焰,立刻轉頭瞪著人魚群,又是一聲怒吼。
人魚群同樣發出嘈雜的叫聲,利劍般沖向怪物。幾乎就是一眨眼,怪物身上爬滿人魚,尖利的獠牙瘋狂地咬著他的身體,卻被堅硬的鱗甲擋住。
怪物根本沒有把這群人魚當回事兒,抬起前爪摁住一隻,任由其他人魚撕咬,張開刺出四根犬牙的巨口,「咯噔」將爪下人魚咬成兩半,仰脖囫圇吞下,嘴角蓬出血肉漿汁。
人魚群更加瘋狂,悍不畏死地壓向怪物,魚爪抓刺,獠牙狠咬,魚尾猛拍。怪物只是承重,膝蓋微微彎曲,又隨隨便便歪頭咬住一條,攔腰咬斷。
河床盪起的泥沙,攪得河水渾濁不堪,只看到怪物巨口開合,一條條人魚肢體亂飛,不多時就剩寥寥幾條。
請原諒我的筆拙,實在不能把這麼驚心動魄的場面描寫地更有畫面感。正當我們從震驚中略略回過神,最後幾條人魚,被怪物巨爪劃開肚子,內臟零零碎碎漂在河面,隨著河水緩緩流淌。
整段河水,像是潑了最紅的顏料,映著山脈裂縫冒出的白光,沉重得幾乎像是凝滯不動。
那隻怪物擺了擺頭,巨大的頭顱探出河面,對著遠山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再次轉頭看著我們,一步一步,緩慢地爬了過來。
強悍如月餅,也被這個場景驚住了,更不用說我了。我們倆就像是《侏羅紀公園》里,手無寸鐵,面對著巨型史前食肉恐龍的遊客,別說逃生了,連恐懼都忘得乾淨。
「月……月餅,這東西不吃人吧?」我梗著舌頭,眼睛瞪得滾圓,「這玩意兒不是陸生動物,上不了岸吧?」
「能抽根煙就好了。」月餅咂咂嘴,靠著老樹舒舒服服地攤著腿,「你還能跑動么?」
我搖了搖頭,月餅乾脆閉上眼睛:「聽天由命吧。」
怪物前足已經踏上河岸,巨大的陰影結結實實籠罩著我們。離得近了,我甚至能感受到它鼻孔里噴出的粗氣,濕熱黏糊,壓得臉皮發麻。
然後,怪物在距離我們五六米的地方,停住了。探著鼻子嗅了嗅,赤紅的眼睛眨了眨,居然漸漸抓成白色,趴低了身子,片片豎起的鱗片,平順地貼著身體,很活潑地甩了甩腦袋,尾巴搖動,「嗚嗚」低聲哼著……
月餅古井不波;我張口結舌。
這是唱哪齣兒!
「砰」、「砰」、「砰」……
直到怪物一步步爬回河裡,我還沒返過勁兒。
「月餅,你說,這種異獸,有沒有家養的?」我斟字酌句地琢磨著該怎麼說,「接下來,會不會從山縫裡走出個貌美女子或者吹著笛子的牧童?」
「南少俠,有句話,其實你說對了,」月餅很疲憊地注視著怪物背影,「咱們真不應該來。」
月色,斑駁著樹林,片片點點地落在我們身上,原本赤紅的河水,已經由上游潔凈的水流,漸漸沖淡。誰曾想到,這條野河,有一處刻著「桃花源記」的玉,洞,有一群以蠱飼養的人魚,有一隻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的怪物……
還有,差點死在河裡的,我們。
我想到遇到人魚前,竹竿撐筏子,挑起的那顆人骨骷髏,是不是也是探索傳說中的秘境,突遭人魚襲擊,橫死在這裡的某個人?
所以,月餅說出這句話,我很理解。
尊重生命、熱愛生命,才會為九死一生的經歷,後悔。
其實,月餅,是個很真實的人。雖然,他總是表現的不在乎生死;或許,這只是強者掩飾軟弱的自尊吧。
「南瓜,快看!」月餅忽地踉蹌站起,指著那隻怪物。
我急忙抬頭看去,套在脖子上的那根麻繩磨得皮膚生疼。可是當我看到發生的一切,根本來不及想,到底是誰救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