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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香爐紫煙(十三)

  那隻怪物,緩慢地走進山脈裂開的縫隙。刺眼的白光中,它的步伐依然沉重緩慢,卻不如起初那般矯捷,粗壯的四肢竟似承受不住身體重量,每走一步就彎曲一分。直至步履踉蹌,巨大的身體碰撞著岩壁,碎石「砰砰」落下,擊中覆滿全身的鱗片。


  那層堅如鋼鐵的鱗片,竟然紛紛脫落,掉入水中,「嗤嗤」冒著青煙,瞬息融化。而怪物鱗片下的體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紅轉青,由青轉灰,呈現出腐肉敗爛的顏色。


  更恐怖的是,細細密密芝麻大小的白色膿粒,從腐肉中生出,細如髮絲的白線從鑽破膿粒相互黏連,結成一層淌著粘稠黃水的痂塊。儘管離得遠,依然能聞見痂塊冒出的灰氣惡臭無比,大塊腐肉紛紛脫落,裸,露的血管骨骼,「噼啵」爆裂。


  怪物再也支撐不住,四肢蜷曲,匍匐在水中,巨大的頭顱努力探出水面,張開巨口呼吸著空氣。「嘶啦」,撕裂布帛般的裂響,怪物脖頸處的軟肉,因用力過猛,生生扯裂,僅連著幾根肉絲。


  「嗷」,怪物發出最後一聲吼叫,很費力地轉過頭,注視著我們,眨了眨眼,再也沒有睜開。


  「噗」,巨大的眼球,從薄薄的眼皮里爆出,滴著膿血,隨著眼球冒出的灰煙,就這麼融化了。


  而整個怪物的身體,在白光中,像是冰雕置放於烈日之下,鱗甲、皮膚,肌肉、血管,脫落、融化。三五分鐘時間,只剩下一副,僅有幾根手腕粗細的青筋連接的骨骼。它的內臟,從骨骼縫隙里「噼里啪啦」滲落,足有麵粉袋大小的胃囊,掉出幾塊還未消化的人魚殘體。


  「轟」,青筋融化,骨骼落石般掉入水裡,晃晃悠悠浮在水面,還沒來得及下沉,就這麼化掉了。


  我幾乎是屏著呼吸目睹了詭異又慘烈的異像,眼睜睜看著這隻神獸般的異種生物,隨著河水流淌,消失的無影無蹤。


  直至奔騰至瀑布,任由遊人們戲水、飲用……


  更讓我難受的是,這隻恐怖的怪物,對我們根本沒有惡意,反倒是把我和月餅從人魚口中救出。而它臨死前的回眸一瞥,眼神中除了難以忍受的痛苦,還有一絲向好友訣別的留戀。


  我很難形容為什麼有這種感受,只是覺得,它的眼神,非常非常親切。


  月餅從我脖子上取下繩索,舉起繩頭摸著,甩出套中竹筏,拖到岸邊,從背包里摸出一盒煙,點了兩根,遞給我一根。


  我接過狠狠抽了幾口,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又接過月餅遞過來的半瓶二鍋頭,仰脖灌下,胃裡一股暖意,像是坐在冬天極寒的東北熱炕,周身熱騰騰地活絡起來。


  「我有一個設想。」月餅又取出一瓶二鍋頭,半瓶澆在被人魚咬裂的肩膀,微微皺了皺眉,喝了剩下的半瓶,又走到岸邊,用竹筏從河裡挑起一截人魚斷肢。


  這極短的時間,我經歷了太多事情,根本來不及思考。少許酒意上涌,熱乎了筋絡,也是亂騰騰的腦子稍稍安靜。


  「噗通」,月餅把人魚斷肢丟在面前:「人魚,不是為了對我們。」


  我茫然地盯著那截慢慢腐爛融化的殘肢,又想起那隻不可一世的怪物慘死的場景,心裡沒來由的一酸。


  接下來的半小時,我們用了半盒煙,一包壓縮餅乾,兩瓶二鍋頭,把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串聯,對整件事有了個模糊的概念。


  假設李白、蘇軾以及唐宋詩詞書畫名家,對於廬山異於尋常的濃厚興趣,實則是為了尋找桃花源(這幾乎可以確定)。而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暗示確定有這個地方,並且曾經去過桃花源(晉武陵捕魚人,很有可能就是陶淵明本人,只是以他人稱呼代替。之所以會有這種推測,中國古文中,對於人物稱呼,雖然會以地名替代,但是即便不寫名字,也會有姓氏)。


  那麼,陶淵明是如何得知桃花源的呢?很顯然,絕不是文中捕魚偶入,否則廬山雖大,幾千年也不至於能隱藏這麼個地方,這麼多人。


  也就是說,陶淵明也好、李白蘇軾也罷,歷朝歷代文人騷客,他們都從某種途徑得知廬山有桃花源。


  然而,為什麼只有陶淵明找到了桃花源,而陶安然、陶清懷以及他們遷居的桃花峪,於陶淵明是否存在著某種聯繫?

  無論是姓氏(都姓陶),或者居住地(都以桃花為名),這絕不是巧合。


  從房車裡偷走詩抄本的「那個人」,與陶氏父子達成協議,拖出我們趕赴廬山,顯然他的目標也是桃花源。


  山魈突然出現,說的那番話,似乎預示著,我和月餅才是真正能解除詛咒的人。


  那麼詛咒是什麼呢?


  拋開這個問題不想,如果只有我們能解除詛咒,「那個人」顯然就算是找到桃花源,也無法進入。或者說,他根本無法從《望廬山瀑布》、《題西林壁》中找到線索。


  及至我們沿河而上,遇到蠱控人魚,九死一生並且在玉,洞里發現了《桃花源記》原文,才大概推測出此行真正的目的。


  我們在河中遇險,生死關頭,扔出繩索把我救上岸的人,是否就是「那個人」?依著他的秉性,絕非什麼好心,無非是在我們找到桃花源之前,還不能死。


  那隻怪物,不管是覓食還是為了救我們(我更相信是後者),將人魚消滅乾淨,自身卻中了腐蠱(月餅檢查人魚斷肢,從中尋到了腐蠱),須臾即死。


  換個角度說,人魚原本就是為了對付怪物。而最初人魚的目標僅僅是我,對於月餅視而不見。直到他在河中為了保護我,才發起攻擊。


  那麼,我和怪物之間,或許存在著某種聯繫,使得用來解決怪物的人魚,襲擊我。


  討論到這裡的時候,月餅提出了一個更離奇的設想——蠱控人魚,從下蠱時間判斷,最多一年前置養於河中。我的出現,激發了人魚的蠱性,怪物感知我有危險,才破山而出,救了我的命。


  我,其實是,引怪物出來,消滅怪物的,魚餌。


  而怪物,則是守護桃花源不被發現的屏障。


  林林總總,我們聊了很多問題,提出十幾個設想,包括人魚是怎麼到了廬山、如何才能不被發現、布置這一切的「那個人」,又是如何把各個時間節點咬合的如此巧妙,終於實現了他的計劃。


  討論到這裡,我和月餅再沒說話,悶著頭抽煙誰也不吭氣。


  要想知道答案,就要進入桃花源。可是,這麼一來,豈不是正中「那個人」下懷?我們還真成了他隨意擺弄的棋子。


  這種「我哭豺狼笑」的事,我是千萬個不願意。並且,一旦進入桃花源,指不定還要發生什麼事。「那個人」心思這麼縝密陰毒,萬一裡面真有很多人,他的目的肯定不會是探討如何成仙吧?


  「山脈裂縫,比怪物剛出來的時候,窄了很多。」月餅因為過度失血,臉色更白,「去不去,這次我聽你的。」


  我抬頭看向那道裂縫,極度光亮中,根本看不清楚裡面到底有什麼,不過確實如月餅所說,山脈正在以極緩慢的速度閉合。


  「月餅,我沒有你那麼強的好奇心。」說這句話的時候,月餅眼中掠過一絲失望。


  「可是,既然通道打開了,『那個人』說不定已經進去了,」我舔了舔抽煙抽得略乾的嘴唇,「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月餅嘴角揚起一絲微笑,緊了緊背包,步伐有些虛浮,搶在我的前頭,很堅定地走向山脈裂縫。


  「月公公,你這身子骨還吃得消么?起碼流了半盆血。」我緊著幾步跟上,倆人肩並肩往前走。


  「你別忘了,我可是……」


  月餅話還沒說完,我接了下半句:「行了行了,全地球的人,都知道你是蠱族最強的男人。月公公,說了那麼多回,就沒有震撼感了,知道不?」


  山脈縫隙越來越近,白光越來越刺眼……


  我們沒有絲毫猶豫。


  人生,總有些事,哪怕對手無比強大,哪怕遍體鱗傷,哪怕明知不可為,也需要充滿勇氣,前行。


  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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