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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昔人黃鶴(五十七)

  我右手捧著那雙微涼中略帶溫暖的眼睛,左手舉起手機,遙遙照著緊貼老牆的棺材。


  牆面的紅色液體早已不再流淌,凝固成一層厚厚的豆腐狀,顫巍巍的膠質物。光線籠了一層白紗般的柔光,使得整面牆體更顯得暗紅深邃。


  那具通體烏黑的棺材,突兀地鑲嵌於牆內,彷彿一扇被封印的陰曹地府之門。而身著白衣的木製女屍,似乎隨時都能抬起長發拂面的頭顱,用那張沒有眼睛的蒼白面孔,漠然地對著我,「咯吱咯吱」探起僵硬的手臂,像地府接引使白無常,等待著我的死亡,鬼魂出竅那一刻……


  我繃緊全身肌肉,防備著機關暗器,一步步走近。短短十幾米的距離,卻像「出走半生白髮染鬢」那麼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就是一兩分鐘,我終於走到了棺前。老宅內本就空氣渾濁,瀰漫著發霉的氣味,掩蓋了這面牆散發出的濃鬱血腥味道。


  我被熏得有些暈眩,屏住呼吸沒有立刻把眼睛安回女屍鼻樑兩側,就著手機的燈光,由上及下細細觀察。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舉動,只是有種很模糊的感覺——這具棺材和女屍,並非只是單純的開啟暗道之門的機關,似乎隱藏著更多的秘密。


  或許,只是,我不敢抬起女屍被長發遮住的腦袋,真正看到那張可能會很恐怖的臉。


  所以,做些無意識的舉動,增添幾分勇氣而已。


  倒不是說我的膽子太小,換做是誰,身處這種環境,面對著一具棺中女屍,還能不腿軟站著,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了。


  女屍的手腳腕、腰部、脖頸,束縛著一根兩指多寬的黑色皮帶,所以才會固定在棺中保持直立。皮帶質地粗糙,很有韌性,看紋路似乎是風乾牛皮。


  四枚桃木釘,貫穿女屍的手腳心,僅留半截木釘尾部。形狀和細節,極似月餅常用的桃木釘。


  多說幾句。桃木自古有辟邪祛祟的說法,道家做法事常用的木劍,許多講究人家懸挂於正室的木八卦,皆為桃木製成。


  這些桃木製作的物件兒,也分個三六九等,其中最上等的稱為「五雷鍛桃」。


  顧名思義,雷雨天被雷劈中的桃木,自帶天火烈氣,陰邪之物遇之,頃刻間灰飛煙滅。


  自古,民間就有「渡劫」的傳說。凡是隱匿於世間修行的鳥獸草木,吸天地日月精華,天長日久有了靈性,結內丹而初具神識。


  可是,萬物生息,皆有天道。用現代話來說,就是要遵循自然規律。結了內丹的生物,相當於違背了生命規律,必會受到天譴,也就是「渡劫」。


  具體原因不難理解。把「日月精華」看做天地生物磁場,吸取多了,會在體內聚成所謂的「內丹」。隨著磁力越來越強,相當於肚子里塞了個超級引雷器,在雷雨天引得雷電劈襲。


  渡劫分為「三渡」——「百年一小渡,五百年一大渡,千年逢死劫」。


  有了神識的鳥獸草木,會選擇千年老桃木躲避,以桃木的特殊屬性遮掩內丹散發出的磁場。然而,隨著年數越久,磁場越強,根本就躲不開雷電。


  這就是「三渡」的來由。


  被雷劈中的桃樹,就是「五雷鍛桃」。這種桃木,硬如精鋼,鋒利似刀,極為沉重,通體遍布雷火焚燒的烏黑花紋。


  月餅的桃木釘,就是用此製成,伴隨月餅走南闖北、上山下地,在諸多危境時刻,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我曾納悶:「我說月公公啊,你到底有多少桃木釘?怎麼感覺用不完呢?哪來那麼多被雷劈的桃樹?」


  月餅懶得多解釋:「一棵桃樹多大?而且還是千年老桃樹。一根桃木釘多小?南少俠,你這智商真是一言難盡。」


  這幾根桃木釘,從烏黑花紋來看,確實是「五雷鍛桃」。


  姑且不想桃木釘是否為月餅所用,否則又是「黑化我和月餅」這個想煩了也沒答案的問題,實在不願想。


  而牛皮帶束縛脖頸、手腳、腰部,又用桃木釘封四肢的掌心腳心,則是源自於南疆一帶,也就是月餅故鄉,很邪門的蠱術。


  我之前稱之為「機關術」並不確切,也是因為來武漢之後,一直遭遇破解各種機關,先入為主產生的第一念頭。


  牛通陰陽兩界,能視陰物。仔細觀察,能發現牛眼中有道淡淡的人影。據說老子騎牛西行過函谷關,再無蹤跡,那道人影是老子留在世間的背影。還有種說法,那道影子,並非來自於陽間,而是陰間鬼影。被牛皮封印,只能存於唯一通往陽間的眼睛。


  由此,「牛皮封陰」的說法,自古就有。手腳腕、脖頸、腰部、天靈,這七處是人死陰出的地方,以牛皮封住,目的不言而喻。


  以至剛至陽的桃木釘刺穿手腳心,更是將陰氣永久封體。老話為「死後不得超生」。


  此蠱最邪門的地方在於——被封屍體,千百年不會腐爛,栩栩如生如同活人。體內怨氣不得宣洩,一旦破了封印,中蠱者正常無異,實則心智已被這股怨氣奪舍。終日恍惚茫然,於午夜熟睡時,起床遊盪,與「夢遊」極為相似。


  我記得月餅說過蠱術名字,很是晦澀難懂,是蠱族特有的語言,音節為「以嘎祿突」,漢語是「積屍氣」。


  積屍氣不僅僅存於真正屍體,許多女孩子喜歡擺放在卧室的人偶娃娃,有一些也被下了這種蠱術。


  我和月餅上大學時,曾經遇到過一件很詭異的事——同班女學生,上課時突然昏迷,校醫檢查是學習壓力過大產生的精神焦慮。


  過後幾天,同寢室的舍友,紛紛找借口搬了出去。其中一個舍友的男朋友是我們哥們兒,酒後閑談得知——女同學時常半夜起床,垂著頭長發蓋臉,在寢室晃蕩,嘴裡哼著殯儀時的喪曲,撫摸每個舍友的腦袋……


  我和月餅大感興趣,調查了幾天,竟然是人偶店老闆發現女同學長相酷似亡妻,利用「積屍氣」借體換陰。


  有機會的話,我會把這件事詳細記錄。


  閑話休提——


  我心裡有了大概計較,雖然手頭沒有解蠱葯,不過防範積屍氣,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牛皮帶和桃木釘本就封住木製女屍體內怨氣,我只需在她的百會穴再釘入一根桃木釘,就能徹底阻斷陰氣外泄。再給木屍安上眼睛,就不會被陰氣入體。


  如此一想,布置這間老宅的人真是煞費苦心,機關術、文字推理、數學、物理、蠱術全用上了。稍有疏忽,這條小命算是交代了。


  我把那雙眼睛揣進褲兜,從背包側兜摸出根向月餅要來隨便玩玩的桃木釘,抻直了手夠著女屍頭頂,準備釘下。


  雖說女屍是木製的,可是實在惟妙惟肖,我心裡多少有些畏懼,不願靠得太近。偏偏打娘胎里生出來,手就那麼長,桃木釘就差那麼一兩步的距離。


  說不得,我硬著頭皮往前挪著步子,幾乎快要碰到女屍,手臂才伸到頭頂。那叢沾著血漬的頭髮,就在面前散發著惡臭,更是緊張地生怕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從頭髮里竄出來。


  「對不住了,封您百會穴,損您屍身,還請多擔待。」我撂了幾句客套話自我安慰,手腕綳勁兒準備摁下桃木釘。


  突然,女士白裙「刺啦」撕裂,一雙慘白的小手,從女屍體內探出,抓向我的前胸。


  我「嗷」的叫了一聲,雙腳前蹬,身體借著力度後退幾米,剎那間衣服被冷汗浸透,心臟狂跳不止。


  「刺啦」聲接連響起,白裙碎成片片布縷,類似於嬰兒哀哭的聲音從女屍腹部傳出。


  「這是個什麼東西?」我使勁咽了口吐沫,下意識地自言自語,怔怔地緊握手機。


  昏暗的光線,籠罩著棺材、女屍、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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