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昔人黃鶴(六十五)
「我改變主意了。」徐勇健臉上滴答著血水,紅一道白一道,活脫脫京劇里的丑角造型。
我這才發現,他居然還打了粉底,強忍著周身麻癢,「哈哈」大笑:「你這個小娘炮!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真不愧是戲班後裔,真把自己當明星了啊?粉底……哈哈哈哈……」
「我的智商,足以破解石墓的秘密。你的書里,記載了很多五行格局、八卦機關的秘術。」徐勇健臉腮肌肉「突突」跳動,使得這張紅白夾雜的臉更顯得滑稽,「在你死於『蟻蠱』之前,我一定先殺了你。你竟敢戲弄我?讓我這張魘族最高貴完美的臉粘上了血!絕不原諒。做好受死的覺悟吧!」
「你他媽的日本漫畫看多了是不?哦,對了……你是《日本異聞錄》看多了。」我盤膝端坐,收斂心神對抗麻癢,「知識不是靠死記硬背書本掌握,智商也不是靠刻意模仿擁有。上學時,這種人叫做『書獃子』;社會裡,這種人叫做『沒創意』;成語里,這種人叫做『東施效顰』。」
「我想到了一種讓你死得很好玩的方式,到陰間體會有沒有創意吧。」徐勇健連番被我擊中性格的致命弱點,完全出離了憤怒,根本沒有察覺身後的異樣。
這,也正是我的,目的。
那扇石門,已經打開了一半。赤紅色霧團夾裹著腥膻的空氣,好像摻了血的牛奶般濃稠,潮水般湧出石門。我運足目力,模糊看到石門極深處,有一道模糊的巨大紅色影子,兩團拳頭大小的赤紅圓光,烈火般閃爍跳動。
「南,朱雀位,五行屬火。星宿有七,為『井、鬼、柳、星、張、翼、軫。』《書?堯典》『日中星鳥』。清孫星衍疏,『經言星鳥者,鳥謂朱雀,南方之宿……』鄭康成之意,『南方七宿,總為鳥星』。」
「你在說什麼?」徐勇健頓住腳步,疑惑地思索著我這幾句話。
「我說的是,你已經死了。」我把軍刀別回腰間,半靠著盛滿汩汩清水的石盤,擺了個盡量舒服的姿勢。
終於,紅霧漸漸浸染了徐勇健的身體,把他包裹於霧中。徐勇健這才察覺,觸電般后躍幾步,反而扎紮實實陷了進去。
霧氣實在太濃,我看不清楚他的舉動。影影綽綽中,徐勇健雙手胡亂揮舞,像踩到燒紅的鐵板跳來跳去,聲音透著極度驚恐:「哪裡來的霧氣?為什麼是紅色的?南曉樓,你做了什麼?」
「嘎!」一聲尖銳刺耳的怪叫,由石門深處傳出,就像是一根鋒利的鋼針插進耳朵,刺透耳膜那樣疼痛。我幾乎聽不到自己說的話:「我什麼也沒做,只是用我的血,揭開了墨子鎮妖墓的秘密。」
「墨子……鎮……哈哈……你當我傻子么?這所魘族密室,拜奉魯班祖師,哪裡來的墨子?你肯定是利用了石墓某種格局和水流走向,使你的血化成霧氣,干擾我的視線,擾亂我的心神,再尋找反敗為勝的機會。」
閑聊時,月餅曾經提起過關於蠱術的某些事情——蠱,分為「選、封、浸、練、養、施」六個步驟,才能達到人蠱相通的程度。養蠱人的身體、精神的強弱,會直接影響蠱的狀態。
滿身麻癢難耐的感覺輕緩了許多。不消說,自然是徐勇健的精神力正在減退。我揉著太陽穴鬆了口氣:「徐勇健,你絕對不是傻子,因為你比傻子還傻。」
「嘎!」又是一聲怪叫由遠及近,在封閉的石墓里回聲震蕩。石門「吱吱嘎嘎」完全打開,「咣當」巨響撞上石壁。一股熾熱剛猛的熱氣,由石門深處的通道噴涌而出。紅霧受熱,頃刻間化成水滴,洋洋散散落下,在青石方磚留下了一朵朵紅色蓮花狀的水漬。
徐勇健早被突然的變故驚呆,渾似全身浴血的血人傻愣愣站著。「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聲彷彿古戰場兩軍交戰擂動的戰鼓,肅殺震撼之勢,
激起我的陣陣寒意。
石門深處,究竟會出現什麼?
「什麼東西……在……在我後面?」徐勇健的雙腿觸電般抖動,結結巴巴自語,眼神錯亂渙散,卻始終沒有勇氣回頭。
他的精神狀態,已經瀕臨崩潰邊緣。每年高考,總會出現幾則「學霸高考意外落榜,接受不了現實,精神出現問題甚至自殺」的新聞。專家呼籲「加強當代青少年心理素質培養」,諸多鍵盤俠大放厥詞,極盡幸災樂禍之能事。
試想一下,在最擅長的領域經歷最意外的失敗,有幾個人能夠坦然接受?這不是區區「心理素質脆弱」就能一語帶過。「摔倒了爬起來」的只是極少一部分人。大多數人,摔倒了,只會在泥濘和疼痛中放棄了前行的希望。
徐勇健,傲慢、狂妄、聰明、自信……這種性格,順境時,是世人目光中的成功者,無人能阻擋他的腳步。逆境時,不需要外界阻力,他自己就會被自己擊垮。
他出身魘族,背負著魘族千百年來「破解石墓秘密」的重任,又用了六年時間對我和月餅詳細了解掌握,布下這麼大一盤棋,每個環節都異常縝密,沒有任何漏洞……
究其原因,這麼多年,他無法解開石墓秘密,又忌憚月餅的蠱術,只能把我單獨引到石室……,
我身處危境,中了蠱毒,心神慌亂之際,短短几分鐘的時間,破解了石墓的秘密,開啟了正南方向的石門。
這對於自恃聰明的徐勇健來說,足以摧毀他愈發膨脹的信心。更何況,石門裡未知的東西所帶來的恐懼,他哪裡有我這些年親身經歷的詭異遭遇鍛煉的強大心理素質呢?
挫敗感和恐懼感結合,他還能站得住沒有癱倒,算條硬漢了。
不管石門裡會出現什麼,徐勇健,已經敗了。
「噗通」,徐勇健癱倒在地,像狗一樣倉皇爬向我:「南曉樓,你到底知道些什麼?你把什麼東西放出來了?」
嗯……這副喪家之犬的模樣,我還真高估了這個所謂的「硬漢」了。
石墓里的腥膻氣味更加濃郁,石門噴出的熱氣烤得皮膚「滋滋」冒油,絕對不是人類的腳步聲夾雜著「嘎嘎」的嘶吼,已經逼近石門。那兩團跳躍的火焰,在黑影中光亮刺目,似乎藏著一雙油綠的瞳孔。
要說不害怕,那是假的!我額頭冒著黃豆大小的汗珠,瞬間烤成蒸汽,心臟緊緊縮成一團,使勁咽著吐沫,反倒是乾燥的喉嚨如同刀割:「我究竟放出來了什麼?」
但是,我寧可選擇和徐勇健被「那個東西」弄死,也絕不低頭!
徐勇健,很驕傲。難道,我,沒有么?
而且,我的驕傲,比他更強大,絕不會被摧毀。
「自從開始尋找《陰符經》,我始終有個想不通的問題。藏身桃花源的幻族、老宅地下石墓的魘族,為什麼都有墨子的傳說和傳人呢?如果我沒猜錯……」我指了指石墓頂端,「我們現在處於長江底部,那個巨型青銅圓盤裡面吧?」
「我把知道的全告訴你。快想辦法關閉石門,阻止那個東西出來。」徐勇健根本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早就爬不動了,張嘴喘著粗氣,涎水順著下巴黏連長長的絲兒……
「你從哪裡學會的蠱術?」
這是我最想知道的問題。就算死,咱也做個明白鬼,是不?
「我跟哪(ne,二聲)……」
「轟!」石門震蕩,石墓劇烈晃動,巨力竟然將構成整間石墓的青石條震出閃電狀的裂縫,「噼里啪啦」蔓延,大大小小的碎石「簌簌」掉落。
「砰!」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重重砸在徐勇健後腦。「噗」的一聲悶響,鮮血從他的頭髮里滲出,順著太陽穴緩緩淌到兩腮。被石塊砸中的傷口冒出一股熱氣,迸出些許黃白相間的漿糊狀粘液。
徐勇健的嘴唇哆哆嗦嗦顫動,發出「呃呃」幾聲沒有意義的音節,瞳孔上翻,泛成死魚肚的慘白。他的手指,在地面顫巍巍劃了彎彎曲曲「一」的形狀,突然彎曲又抻直,手心慢慢翻轉朝上,雙腿無意識地抽搐著。
我根本沒有心思琢磨那半句話和「一」是什麼含義,更無暇感慨他就這麼死了。解除「蟻蠱」的身體還不是很靈活,費力地躲著滿腦袋落石,迅速觀察石墓格局,是否能再開啟一道石門……
「咚!」石門被生生撞裂,碎石塵埃中,「那個東西」,出來了!
那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傻愣愣地呆立,身體不受控制,只是瞪大了眼睛,任由「那個東西」的模樣映進瞳孔。
那一刻,我終於領會,古籍典故中,古人對上古妖物的恐懼和震撼!
「月餅,千萬不要,救我。」
這是,我,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