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昔人黃鶴(六十六)
「嘎」!
隨著「那個東西」的怪叫,炙熱的空氣迎面撲來,就像把臉貼在火爐旁那般炙熱刺痛。
石門撞裂蓬起的塵埃,被熱風激蕩成數條渾濁的氣柱,在血霧蒸發浸染的石墓橫衝直撞,擊打著堅實石壁「噼啪」作響。我彷彿置身猛烈的颱風,跌跌撞撞站立不穩,死命板著石盤才不至於摔倒。
徐勇健的屍體骨碌碌亂滾,被一股氣柱卷到半空,重重落在「那個東西」的腳下。
我無法確切地描述「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它長著一對手腕粗細,布滿青色鱗片,足有一米長的鳥爪。覆蓋著赤紅色羽毛的雙腿細細短短,大腿卻異常粗壯,和它大約三米多高的體型極不協調。
完全超出常識的是,這個下半身為鳥類的怪物,自腰間到脖頸,卻是女子赤裸的身體。潔白如玉的肌膚吹彈可破,高高聳起的胸部顫顫巍巍,如果不是大如籃球太不真實,絕對是任何男人都抵禦不了的致命誘惑。
而它(她)的雙臂,是一對展開起碼五六米直徑的紅色翅膀。每片橢圓形的窄長羽毛泛著燒紅金屬似的耀眼光澤,摩擦抖動著生鐵碰撞的鏗鏘聲。它(她)本該長著頭顱的地方,光禿禿什麼都沒有,兩顆披著長長黑髮的腦袋,分別長在兩隻翅膀的前翅、后翅連接的骨骼交叉處。
氣流激蕩,吹散了長發,露出兩張相貌極美極其相似的女子臉龐。只不過,本該是黑色深眸的眼球,卻是四隻赤紅色幾乎迸射出怒火的紅瞳。
「呼啦」、「呼啦」……
半人半鳥的怪物扇動雙翅,石墓里的狂風忽然停了。原本被碎石塵沙撞擊,嘈雜聲四起的石墓,瞬間寂靜。
只有,我、人鳥(姑且這麼叫),沉重的呼吸聲。
我的獃獃地注視著這隻怪物,腦海中閃回無數《山海經》以及古城圖書館的上古典籍,卻找不到任何相似描述的異獸。
「早知道放出來的是這個么怪物,還不如換個策略對付徐勇健,哪怕同歸於盡,也比被這玩意兒吃了要好。」我突然很羨慕已經死去的徐勇健,至少他不用經歷我現在所承受的恐懼。
人鳥踏前一步,堅硬鋒利的鳥爪插進徐勇健尚且溫暖的屍體。幾個血洞「噗嗤」冒出熱氣,血漿夾雜著腥臭的氣體汩汩噴出,原本瘦削的軀體更加乾癟,幾乎成了一具人皮緊勒的骨頭架子。
「吱吱」,人鳥的兩個美人頭隔著翅膀相望,赤紅的雙眸顏色略略黯淡,似乎在交流什麼,爪子扒拉著徐勇健的脖子,壓根兒無視我的存在。
「我這麼個大活人還不如個死人么?」我頗有些不爽,趁機藏身於墨子石像背後。雖然明知道軍刀估計沒啥用處,還是緊緊握著權當個心理安慰。
「叮」的一聲脆響,徐勇健衣領處掉出一塊煙盒大小的金屬掛墜。距離太遠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看出掛墜長滿青色銅銹,應該是青銅質地,刻著曲里拐彎的花紋,似乎是個「魘」字。
我心說,這麼一大坨掛墜吊脖子上,不沉么?也不怕壓出頸椎增生!魘族果然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心裡雖這麼嘀咕,趁著人鳥沒把我當回事兒,默默演算著這間墓室暗藏的機關,找到逃出去的生路。
自古以來,但凡石墓密室,格局規模千變萬化,各有各的不同。萬變不離其宗的,無非是依著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四象八門的內在規律,設計機關暗門。
講幾句題外話——自墓葬興盛,藏著重要秘密的石墓或密室,設計者皆為當時年代名揚天下的風水大師。秦始皇陵、武則天墓、晚唐貴妃密室、明代神機營密室等等,都是當世大師的傑作。
「有財必有盜,有墓皆有賊。」人類對財富的渴求,千百年來驅使著無數盜墓賊遍地尋墓,做著「掘棺取寶」的美夢,大多連墓室門都沒打開,就死於重重機關。
只有極少數手段高明、博學多知的盜墓大家,才能破解各種機關,進入主墓。
其實,這是一個悖論——設計墓室的風水大師個頂個的天縱奇才,建造的古墓、密室怎麼會讓盜墓賊得逞?
歸根結底,這是人性根深蒂固的炫耀心理作祟。千萬別信什麼「我這就是自娛自樂的興趣愛好,世人評價無掛心懷」這類鬼話。誰不希望作品得到讚賞認可?在某方面越有造詣,這種「迫切得到認可」的念頭就越強烈。
我根據這幾年經歷出版了幾本書,讀者評論「羊叔,您寫的故事真好看,太真實了」,「羊叔,你寫的太假了,一看就是編的」。我雖然看似雲淡風輕,諸多評論不當回事,內心絕對是「沾沾自喜」和「暴跳如雷」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
下面問題來了。文字、音樂、繪畫、發明,都能得到世人褒貶不一的欣賞和批評。那麼埋在地底下幾百上千年的古墓、密室,到哪兒找知音去?總不能問蜈蚣、刺蝟、穿山甲這些掘洞的畜牲:「您看我這墓室設計的怎麼樣?」
於是,盜墓賊反倒成了風水大師嘔心瀝血作品唯一的見證者。識不得其中精妙的,也就統統死在了墓室之外,不值一提。進入主墓的,自然能體會領悟風水大師的高明,震撼讚歎。
即便是建墓和盜墓,看似完全敵對的博弈,也有著「高手寂寞,知音難求」的那麼一層含義。
中國古人有一條傳統理念,「得饒人處且饒人」。大抵意思就是字面含義,不多解釋。故此,風水大師都會暗藏一條生路,算是和盜墓賊很微妙的惺惺相惜。
這些年我掌握的格局、機關、八卦、周易方面的知識,推論出正南的石門,為「死門」。結合在桃花源的經歷(詳情見《文字遊戲》第一部「桃花源」),賭了一把「此墓是墨子鎮妖墓」。以人血引發機關,開啟石門。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在當時的情形,是擊敗徐勇健的唯一機會。
也正是因此,我才敢開啟死門,趁機再尋找生門!
我賭對了,卻沒想到,徐勇健八字這麼弱,死得太潦草了。更沒想到,死門裡面,藏著這麼一隻怪物!
書歸正傳——
我瞬間計算了十幾種可能性,卻沒有一種能推出「生門」到底在哪裡。我這才發現,這座按照八門四象設計的墓室,看似格局周正、術數精密,卻像一道題目出錯的數學題,無論怎麼計算,都沒有正確答案。
「難道?」我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幾下,「妖物逃出,危害人間。墨子鎮妖墓,根本沒有出路?這玩笑開大了!」
「噗啦」,布帛撕裂聲打斷了思路。我從墨子石像背後偷偷探出頭,濃郁惡臭的血腥味直衝鼻腔,噁心得差點吐出來。
徐勇健的屍體,早被人鳥的利爪撕扯得七零八落,內臟黏連著濃稠的血漿,糊得滿地都是。他的兩截胳膊,生生扯斷,白骨茬子淌著糨糊狀的骨髓。兩條腿更是從襠部生生撕開,耷拉著幾根溢著惡臭粘液的腸子。
人鳥左翅尖的鳥爪抓著徐勇健脖子掛的魘族青銅牌,右爪牢牢抓著他的腦袋。兩張女人臉憤怒扭曲著「吱吱」尖叫,血紅眼睛瞪得滾圓,眼角掙裂流出綠色的血液,共同張開了雪白牙齒的嘴巴。
接下來的畫面,我實在不想描述……
一陣讓人牙酸的骨骼咀嚼撕磨聲,兩個女人頭仰起脖子,喉嚨「咕隆」翻動,牙縫還塞著几絲頭髮。
刺耳的尖叫再次響起,人鳥展開翅膀,「撲棱撲棱」扇動,龐大的身軀沉重卻有力的騰空飛起,直至墓室正頂端,鑲著那顆帶來光亮的夜明珠的位置。
整間墓室剎那黑暗,青石地面倒映著巨大的人鳥怪物的陰影,翅膀扇動的猛風,幾乎使我睜不開眼睛。氣流如沉重的巨石,壓得我的肩膀咯吱作響。我勉力對抗著這股巨力,被蟻蠱最先擊中的左膝實在沒了力氣,重重地跪進盛滿流水的石盤。水花濺了我滿頭滿臉,鼻腔被水柱衝進,酸脹的淌出眼淚。
凌厲的呼嘯自頭頂越來越近,地面的陰影越來越大。我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人鳥鋒利尖銳的鳥爪,在脊樑炸起的陣陣刺痛。
「媽的!這次死定了!真是打了一輩子鳥,最後被鳥給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