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危險期
我沒有拿過槍,但我知道我只需要瞄準那個躺在地上垂死掙扎的人,扣動扳機,他就會被帶著巨大衝力的子彈打穿骨骼和血肉。他黑色的衣服會被血液染透,鮮紅的溫熱的血液會循著衣服的紋理蔓延到全身,黏在他的皮膚上,像是一層血衣——他會在劇烈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那一瞬間我腦子裡想了很多,甚至已經開始為幻想而狂歡,然而變數還是發生了,沒等我扣動扳機,便有人按住我的肩胛骨,稍一用力,我的手便不由自主的鬆開,另一個接住下墜的槍支,將我手裡的槍搶了過去。
我撲過去,揮舞著四肢意圖將我得以報仇的利器搶回來,我的指甲劃破了那個人的手,他的表情紋絲不動,默然走掉。
「林小姐,你冷靜一下,槍很容易走火,誤傷了就不好了。」強子走過來,我看到他的人已經將王攀五花大綁抬走了,即便是眾目睽睽,他們也絲毫不露怯。動作卻是十分迅速,畢竟這樣的動靜如果不快點,將警察吸引過來就又麻煩些了。
強子扶住我,我感受到他的力量,他說:「我們會留他一口氣,交給你處置,但現在我想對你來說更重要的應該是被打傷的那個人。」
被恨意沖昏了頭,因為他的話得以清醒過來,我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如果不是他扶著我,我一定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強子似乎感覺到我的無力,於是他更加用力的托著我,粗獷的聲線讓我無比感激:「我帶你去急診那等著。」
明明不過一條走廊的距離,盡頭手術中的顯示燈亮著紅色的光,像是一種指引,我被托著像個殘廢一樣走過去,只覺得無比漫長。
強子沒說什麼安慰我,或許他和我一樣,也是不會安慰別人的人,畢竟無論你表現的再悲傷,都無法感同身受。
暈眩好了很多,我伸手摸了摸腦袋後面,似乎有一個腫起的大包,輕輕一碰就讓我齜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氣。而腰上的傷口沒再流血,只微微動身仍然感覺到無比的痛,強子注意到我額頭上的冷汗,問一句:「你先去包紮一下,我幫你等著有什麼事我就通知你。」
我打量了一下他,傅則慕和王攀糾纏不久,強子就到了,他雖然力壯卻還是被王鵬手裡的刀劃破了手臂,我看到破開的衣服里皮肉還在滲血。
我有些感激,又有點慚愧:「不了,我想等他出來,倒是你去包紮一下吧,不用管我了。」
強子咧開嘴笑了一下,看起來憨憨的,「我這都是小傷,不用在乎,我得守著你,以防萬一,畢竟你是我們老大最在乎的人了…」
他的笑容消失了,甚至低下頭去,看起來很難過。
我知道他口中的老大不是鄭珊,是葉瀾。
我也難過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倒是他輕輕的開口,說起了他跟著葉瀾那些年的故事。
強子本來是個賭徒,父母早喪,無牽無掛,把自己的命壓給了黑市賭場,輸得成為了黑市的招牌——關在籠子里,殺雞儆猴給那些付不起獨資心存僥倖的人。
是葉瀾看他體格不錯,把他從籠子里贖了出來,葉瀾給他吃了頓飽飯,買了身新衣服,他就死心塌地的跟著葉瀾。
說這話的時候,他是笑著的。
我能懂那種深深絕望的時候,突然看到一絲曙光的喜悅,和痴迷。我也能懂葉瀾給他的不僅僅是一頓飽飯和新衣服,那背後代表著的給他的是新的生活。
即便新的生活依然不那麼光明,打打殺殺,遊走在犯罪的邊緣,但他依然甘之如飴。
話鋒一轉,強子說到了我。我和葉瀾的感情究竟是怎樣建立起來的我已經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們大學時候感情很淡,卻在七年之後成為了我無話不談的好友,這樣的過渡段究竟發生了什麼,似乎一切秘密就要揭開了。
強子說:「其實只要你現在過得好,老大就算在裡面,也會覺得開心的。」
我一瞬間哽咽了,但我不用開口問什麼,強子已經準備告訴我一切了葉瀾本來有著很光明的前途,她入選了省籃球隊,是入圍者中的翹楚。
變數就在我得了抑鬱症,嫁給了傅則慕之後。
葉瀾似乎在懷疑傅則慕什麼,但是她太弱小了,她沒有錢,沒有勢力。於是她放棄了光明的前途,加入了其中一股地下勢力,那股勢力的頂端是鄭珊,和鄭珊相比,葉瀾不過是毫無背景的小蝦米,但是幾年之後,葉瀾就爬到了和鄭珊平起平坐的位置。
她眼裡的陽光,青春,活力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狠厲,決絕,和冷漠。
強子說的輕鬆,可我知道短短几年,葉瀾要過著怎樣打碎了牙混著血吞下的生活,才能走到那個人人艷羨的位置。
鄭珊的背景究竟是怎樣的我看不透我,即便是傅則慕也對此諱莫如深,但鄭珊卻甘願將一切交到葉瀾手裡,任由她去借力飛上青天。
葉瀾沒有讓鄭珊失望,即便是囂張一時的地頭蛇勢力,兩年內也被葉瀾合併,上下新舊部沒有不服氣的。
而至此,葉瀾也終於有了可以監視傅則慕,保護我的能力。
強子並不知道太多傅則慕和葉瀾的事情,但是他知道葉瀾和傅則慕漸漸解除了隔閡,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也不清楚。
我點了點頭,我還記得葉瀾問我傅則慕是幾點回來的,我也記得葉瀾問我現在究竟更愛誰,她雖然沒有再和傅則慕針鋒相對,但是她也從未放下過對他的懷疑,和我一樣。
強子的眼裡有些濕潤的,我也心裡漾著一波又一波的難過。
我虧欠她太多了,即便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我知道她對我的感情,都寫在她的眼睛里,寫在她溫熱的掌心裡。
我拍了拍強子的肩膀,也拍了拍我自己胸口,像是安慰他,也像是安慰自己:「我們都會等她,等她出來…」
我沒能說完,我已經激動的不成樣子,但是強子都懂,他伸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我們沒再說話,我們靜靜的坐著,我在等待著傅則慕出來,而強子在代替葉瀾守著我。
叮的一聲,急救室的燈滅了,這樣的場景我似乎在中午的時候剛剛經歷過,我有些恍然,站起身,扯到了腰上的傷口。
強子趕快接住我,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要重重的倒在長椅上,摔個鼻青臉腫。
我踉踉蹌蹌走過去,問醫生:「他怎麼樣?」
醫生搖了搖頭,似乎十分抱歉,我看到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恨傅則慕的時候,想過他死,抑鬱症發作的時候也想過拉他一起死。
但是現在,我寧願給自己一耳光,我也不願意他死,我要他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活著。
醫生說:「子彈全部取出來了,但是病人失血過多,還是昏迷狀態,現在送icu。」
icu…我嘴裡碎碎的念著,心裡慌的喘不過氣來。我不知道重症監護室裡面是什麼樣子,但是我知道能從那裡活著出來的人,不多。
我記得小時候我的爺爺就是心臟病進去了,蒙著白布出來。
我搖搖頭,像是夢囈,又像是請求,拉著醫生的袖子:「能不能不要讓傅則慕進去,那裡…」
強子托著我,自始至終托著我,他扯開我死死拽著醫生的手,「林小姐,我們聽醫生的安排吧,你冷靜一下,我帶你去包紮傷口。」
他說你冷靜一下,說了好幾遍,我想我今天確實太慌亂了,但是我做不到冷靜,我無法無動於衷。
我腰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又掙開了,正滲出鮮紅的血,而我感受不到痛,腦海里被失去傅則慕的恐懼佔據的滿滿的,再也裝不下別的清情緒。
醫生擦了擦額角的汗,走了,跟在他身後被推出來的是傅則慕,他蒼白著臉,安靜的躺在那裡。
我沒再瘋子一樣大喊大叫,我害怕吵到他,他一定不希望我那樣,於是我看著他被推走,然後跟著強子去包紮傷口。
護士說傷口不深,但是創面刻意攪動過,所以很難癒合,我想了想,王攀確實是那樣的人,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喜歡田彤彤,所謂蛇鼠一窩。
大塊頭代替鄭珊來看我,他說鄭珊很擔心我,我說了謝謝,他說鄭珊說對不起我連累了我。
我沒說話,我沒能解釋清楚其實是我導致了這一切,無論是葉瀾,還是王攀,田彤彤,或者傅則慕。
我陷入混沌,很快就睡著了,有人給我蓋好了被子,我能感覺到,可是我卻來不及說謝謝,就深深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周圍圍了很多人
我問:「傅則慕怎麼樣了?」
我很怕在他們臉上看到任何悲傷的表情,我害怕他們說,你冷靜一下,林小姐,傅先生沒能…我打斷自己的幻想,我怎麼能詛咒他?
眼前是強子,他笑著說:「沒事了,醫生說他度過了危險期,等待他蘇醒過來就好了,走,我帶你過去。」
我也笑了一下,眼淚卻落下大顆的淚水,身體然後才恢復漸漸知覺,周身傳來酸痛,像是一寸一寸被折斷。
我顧不上痛,我的腦子裡只有傅則慕。
我挪著步子,一點一點靠近icu病房,我只能在窗口看他,像是我抑鬱症住院,他在窗口看我一樣,他一定也能感覺到我,因為我看到他的心率曲線跳動了一下,像是在和我打招呼。
如果他能活下來,我一定要好好聽他的話,早點痊癒,我們還要生一個漂亮的孩子,我們還有好多好多要去的地方,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生命去共度…
我還沒親口告訴他我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