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振衣飛石(94)
「米康成、蘇普都已經不在了。按道理說, 不該再有人知道金礦的事。」
「彩豐樓殺人滅口的是誰?偽作我親兵出城調兵的是誰?」
「大哥, 你知道嗎?」衣飛石問得單刀直入。
他與衣飛金本因為梁州金礦一事彼此不和,然而,彩豐樓有人殺賬房,又有人偽作衣飛石的親兵出城, 兩兄弟都在同時警覺了其中的蹊蹺,並迅速選擇聯手。
兄弟二人都很清楚, 這是有人故意在挑撥他們的關係。
別的不敢說,打虎親兄弟, 在面對處心積慮的對手面前, 衣飛金、衣飛石都能向彼此交託後背。正如衣飛石發現梁州金礦之後, 單槍匹馬就敢闖衣飛金的院子——他根本沒想過衣飛金會殺他滅口, 毫無提防之心。
衣飛金搖搖頭, 說:「我查過了,昨夜帶著你腰牌出城的, 確是你帳下親衛之一, 叫秦強偉。」
衣飛石內外衛統共一千五百人,他頂多記得兵尉以上的名字, 這個秦強偉則毫無印象。
他的親衛其實不太好收買, 然而, 從一千五百人中收買其中一個, 還是個地位不太高的兵卒, 難度就低了很多。當然, 收買低級親衛的壞處也很多, 如秦強偉這樣的低等親兵,根本不可能身負重任前去東營調兵。
秦強偉是衣飛石的人,那麼,彩豐樓被孫崇砍死帶回來的屍體,查驗之後只怕也會是衣飛金帳下的人——想從這些人身上尋找線索,很容易就彼此滋生疑心。
衣飛石豎起一根手指:「要麼,是老叔們。」
衣飛金重新抱起香爐,置於丹田處,一邊嗅著安神香的香氣,一邊說:「父親帳下也不剩幾個老叔了。展叔在沛吉城前線,殷叔守著長河關,徐叔一直跟著你,丁叔……他在父親眼皮底下,想在襄州攪事太遠了些。」
這就是把幾個碩果僅存的老將都排除在外了。和衣飛石不同,衣飛金十五歲就獨自領兵,他的故舊部卒、同袍兄弟,遍布西北軍上下,到處都有耳目私交。
成為西北督帥之後,衣尚予跟丁禪都退了,傅淳被斬,米康成造反,一系列清洗之後,大量中層軍官空缺,衣飛金更是提拔了不少舊部。他也不藏私,衣飛石回襄州之後,他還故意留了一部分補缺的名額給衣飛石。然而,比起底蘊根基,衣飛石仍舊比他缺了太多時間,情報上弱了許多。
衣飛金說不是老將,衣飛石也不懷疑,豎起第二根手指:「陳朝。」
衣飛金驀地睜眼,盯著衣飛石,說:「陳朝姦細能進襄州?你當我是死的?」
「西河世家。」衣飛石豎起第三根手指,「不是老叔,不是陳朝,那就是他們。」
「去年西河三郡宣稱旱災嚴重,要求朝廷撥糧免賦,黎王入西河賑災,發現那邊就旱了一個小河溝,差點被截殺在半路回不了京。戶部與黎王打了個策應,揪了一連串蠹蟲,從州府到縣鄉,涉案三百多官員,盡數被斬首。」
「琉璃……的事,和西河世家脫不了干係。」衣飛石說。
衣飛金沉思片刻,突然說:「你就沒有想過,也可能是彩錦坊?」
彩錦坊是襄州比較高檔的迎賓館,京城來襄州查案的大理寺、刑部、聽事司官員,都被安排在彩錦坊下榻,一併招待保護。
「他們才來襄州幾日?就能把耳目安插進行轅之中了?」衣飛石覺得不太可能。
他和衣飛金才吵了架,對方就派人去把彩豐樓的賬房殺了,那麼精準迅速,令人懷疑。何況,朝廷為什麼要離間他和衣飛金?皇帝幾次給他寫信,叮囑的都是安穩西北,不使生亂,朝廷派來的人卻故意煽動亂局?
他突然想明白了什麼,倏地站起來,盯著衣飛石:「半道村的騎兵,都是你的人!」
半道村的騎兵,明顯是要殺聽事司的人滅口。現在衣飛金故意把話鋒往彩錦坊引,也是因為他要殺聽事司滅口!哪怕現在周氏已經死了,衣飛金也沒打算讓梁州金礦的事曝光。
他不介意讓衣飛石知道金礦的事,因為衣飛石已經知道了,因為衣飛石是他兄弟。
可是,他不會准許聽事司把梁州金礦的消息帶出襄州!
衣飛金仍是雙手捧著香爐嗅著香,裊裊飄散的煙氣襯著他因喪妻而晦暗的臉色,就有幾分不合時宜的腐朽之色。他看著衣飛石少年激烈的雙眸,說:「是我的人。去年知道金礦的消息之後,梁州那邊就是我的人在布防。」
「你……」
「金礦已經封閉,不再開採。鑄出的金條盡數埋在槐樹之下,你不是都看見了?」
「可你也不能……」
「不能殺人?」
衣飛金放下香爐站起來,從書櫥一側堆放的書箱里拎出一沓用麻繩系攏的信件,啪地扔向衣飛石所在的方向,麻繩系得不緊,信件散落滿地,「你和皇帝的信件,我這裡都有謄抄本。」
衣飛石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他和皇帝的信件全部走了密折通道,封進匣子之後,只有他和皇帝才有鑰匙,有專人看守,有封條。衣飛金是什麼時候取出他和皇帝的信件,謄抄一份之後,再給他們放回去的?
他到西北兩年啊!兩年居然都沒有察覺?!
謄抄他的信不算出格,謄抄密折,這是殺頭的重罪。
衣飛金就這麼毫不遮掩地把各種謄抄本扔一地,一是警告衣飛石,皇權在我心目中不值多少錢,二是向衣飛石示威,你在西北還差得遠,不要妄想和你大哥拗著來,你拗不過。
衣飛石心中猛地想起衣尚予所說的話。
衣尚予說,你去西北,換你大哥回來也好。這些年,他在外邊心也養大了……
「謝茂是厲害啊,把我弟弟迷得神魂顛倒,為了皇帝,為了一個男人,連自己兄弟都不要了!」
「他許了你什麼?許你『長大』之後跟你好好睡一場?你就這麼欠個男人?」
「你這麼替他著想,這麼忠肝義膽,這麼大義滅親,你怎麼就不聽聽他是怎麼勸你的?」
「謝茂都知道不要輕易來襄州惹老子。你他娘的心肝被狗啃了,一心一意把你嫂子把你哥查個滿門抄斬?用你那挨鑿的腦殼想一下,梁州的事奏回聖京,你男人能怎麼辦?下一道聖旨把老子押解回京?——他敢嗎?」
他陰著臉盯著衣飛石,眼淚突然滾下,一向兇狠彪悍的男人,哭著說:「你嫂子都死了,你還要怎麼樣?拉她鞭屍,殺她娘家滿門,還是廢了她兩個兒子?」
「我就是殺得晚了!我就是對你太心慈手軟!」衣飛金惡狠狠地說,「若我早把彩錦坊的人殺光了,若我早早捆了你,治住你,彤彤怎麼會投繯?——我特么男人大丈夫,提兵十萬,殺敵無數,我連我婆娘都護不住……」
「挖他謝家一個金礦怎麼了?憑我家的功勛,我挖不得嗎?」衣飛金怒吼。
衣飛石冷靜地聽著衣飛金吼叫,這麼多年,他從未見過衣飛金的眼淚。
儘管衣飛金用言辭羞辱他,攻擊他,衣飛石卻沒有動怒。他聽出了兄長言辭間的絕望。
憤怒多半是因為無能為力。
如果衣飛金打算和衣飛石反目開戰,現在就不會那麼憤怒地吼叫。
衣飛金說的每一句話都很難聽,可是,衣飛石從頭到尾聽下來,只聽明白兩句話:第一,我不會坐以待斃,你把金礦的事奏報給皇帝,是陷皇帝於兩難,他處理不了這個問題。第二,我本來可以造反,但是我沒有造反,你大嫂死了,我更加不會造反了。
如衣尚予所說,衣飛金一直都有野心。
周氏投繯之前,衣飛金的野心一直被父親、家庭、綱常所鎮壓著。周氏投繯之後,壓著衣飛金的那一條漫長的防線就有一角坍塌了,他開始動搖了,但是,這條壓著衣飛金的防線確實太漫長了,就算衣飛金有了一點動搖,只要不繼續逼他,他就還能繼續老老實實地縮在原地。
衣飛石還記得他小的時候,衣飛金帶著他去城外的小村寨喝據說很有名的羊肉湯。
那時候他們就帶了十多個親兵,不意遇見了小股陳朝潰兵,親兵護著他們倆逃了出來,小村寨里的老幼則被屠了個精光,那一鍋沾血的羊肉湯也被陳朝潰兵搶走,衣飛石沒喝上。
販湯的老者帶著一個與衣飛石年紀相當的小姑娘,那小姑娘還羞澀地給衣飛石串了一個花環。
衣飛金逃回營地之後,憤怒地點齊兵馬殺了回去,陳朝潰兵已經撤了,小村寨里剩下殘缺的屍體。飢餓的陳兵搜颳了所有能帶走的糧食,被砍死在村寨中的婦孺則被肢解肉食,衣飛石在灰黑的篝火上,找到給他花環的小姑娘被架起烘烤熟爛的、僅剩的半個身子。
他那時候還不太懂事,抱著衣飛金大哭,要把妹妹救回來。
衣飛金被他煩得不行,一鞭子敲了他腦袋上巨大一個包,罵他煩人精。
然後,他哭得抽噎抽噎的,衣飛金抱起他上馬,對他說:「不會總這樣的!阿爹說了,我們遲早要結束這個吃人的世道!不用等多久,你長大了,就不會有人被吃了!」
長大后,最愛吃小羊的衣飛石當時哭得滿臉花,傻兮兮地說:「也不吃羊。」
衣飛金畢竟是衣尚予的兒子。
他所有的野心,都被牢牢地禁錮在父親的教誨,與他親歷過的這個亂世的慘烈之中。
他或許不記得當年禹城之外販羊肉湯的小村寨了,可是,他見過太多戰亂、貧窮、飢餓、殺戮,和他的父親一樣,他也想儘早結束亂世,回歸太平。
——只要不把他逼急了,他不會主動擅起戰端。
「大哥,聽事司的人,沒進半道村。」
衣飛石也不敢和衣飛金硬碰硬,他曾經以為衣飛金不可能造反,現在,他不確定了。
他以為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衣家既然身為謝臣,理所當然就要被謝律所約束。衣飛金的想法則不然,擁兵自重,挾功自重。衣飛石仍自認為臣,衣飛金則已經抬頭平視聖京,覺得自己可以跟皇帝討價還價了。
所以,衣飛石認為案子哪怕到了西北,到了襄州,依然應該徹查到底。
衣飛金則覺得,就算我老婆犯了一點兒錯,我為朝廷立了這麼多功,你們至於這麼逼我嗎?
衣飛石知道,他必須變得謹慎。否則,不止保不住朝廷派來的人,整個西北說不定就從謝朝輿圖飛出去了。和整個西北相較,什麼走私,什麼金礦,都變得不重要了。
「我不信他們有本事查到這麼秘密的事。咱們沒必要殺人滅口,反而驚動京城。」
「大嫂……大嫂已經不在了,足可以給朝廷交代了。朝廷的手也不能伸這麼長,襄州的事,還是咱們家說了算。」
「但是,大哥,金礦也不能一直捂著。這件事,我要告訴爹。」
衣飛石瞬間就改變了策略。
他沒有和衣飛金說什麼君臣律法,和心生狂妄的衣飛金說為臣的道理,是絕對說不通的。
儘管都是衣尚予的兒子,衣飛金和衣尚予、衣飛石則根本不是一路人。
衣尚予手握重兵聲勢衝天,為天下太平甘心為臣,衣飛石身手奇高,面對帝王父兄依然束手,這父子二人克己自製的本事,才能堪稱德行。
衣飛金沒有他父親兄弟的德行,他就是個普通人。他能記得父親的教養,也能留存著期盼天下太平的善良,可是,他的慾望和野心也都在炙烤著他。若換了衣飛金擁有他父親衣尚予那樣的身份、地位、聲勢,西北早就姓衣了。
衣飛石第一次認識到兄長內心的慾望與軟弱。哪怕衣飛金此時依然掌控著襄州,在衣飛石的眼裡,他也不再是那一位值得自己敬仰追隨的長兄了。為將之心,如此怯懦搖擺,何談天下?
衣飛金淡淡道:「遲了。」
「昨日彤彤入殮之前,我已傳令清空了彩錦坊。」
刑部、大理寺、聽事司一干人等,全都被斬於刀下。
你們一個個地逼死了我衣飛金的婆娘,還想安安穩穩地踏出襄州?妄想!
衣飛石很難過地抬頭,看著他。刑部屬員帶差役,計十一人,大理寺屬員帶差役,計十五人,聽事司屬員在冊二十八人,全都被殺了?謝朝的官員,在謝朝的土地上查案,就這麼被殺了?
「大哥,你殺的是自己人。」衣飛石說。
「要命的自己人。」衣飛金絲毫不在乎,人都已經殺了,難道還能救活?
他是有恃無恐。
如果能和衣飛石說通,他當然高興。可就算衣飛石不理解他的做法,衣飛石又能怎麼辦呢?
於私,一筆寫不出兩個衣字,他是衣飛石的大哥,衣尚予的長子,衣飛石為了衣家也得給他憋住。於公,他在西北勢大,衣飛石就算為了朝廷不尷尬,也得把他殺害官員的事遮掩下來。否則,朝廷怎麼辦?繼續派人來查這案子是誰犯的?還是下旨砍了他?
形勢比人強。他看過謝茂給衣飛石寫的信,聖京的小皇帝都比衣飛石知道輕重,明裡暗裡表示案子隨便查一查就行了,不必太認真。走私案四夷皆有,西北安穩重要。
「我覺得,這件事大哥做得太過分了。」衣飛石說。
「你……」
衣飛金才說了一個你字,渾身上下突然僵直不動!
他心中湧起強烈的恐懼感,就像是被蒼鷹盯住的草蛇,被餓虎窺伺的野兔,那是一種被絕對的力量所籠罩的恐懼,來自天敵的威脅。
他自幼習武,馬上馳騁多年,殺敵無數!竟然莫名其妙陷入了無理由的僵直狀態!
衣飛石從容上前,一拳重搗在他耳門,他瞬間就暈了過去。
衣飛金總以為他從軍多年,軍中人脈勢力吊打衣飛石這個小弟弟,可是,他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道理。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衣飛石能輕易踏入他的書房,衣飛石的身手更是數年前就能壓著他打。對他而言,這本應該極其要害的一件事。
可是,這麼多年,衣飛石始終恭恭敬敬地跪在他跟前,聽候他的訓誡教導,任憑他處置。
讓他徹底忘記了,衣飛石也可能反口咬人。
如果他不再是那個讓衣飛石心悅臣服的兄長,如果他做出了不忠背德之事,衣飛石又怎麼會繼續老老實實地給他跪著,空負一身武藝卻不施用?
※
衣飛石沉著臉地從衣飛金屋內出來。
守在門口許久的衣長安、衣長寧聞聲立刻伸出頭來,衣長寧拉著哥哥的袖子,衣長安則堅持地把一個盛著醋的茶杯朝著衣飛石扔去。
衣長寧哎呀道:「二叔輕功好,砸不著!」
話音剛落,那一杯子醋就從衣飛石肩頭潑了下來,綿延半身。
衣飛石居然連頭也沒回,就這麼恍若未覺地走了。
衣長安恨恨地說:「走,找王水去!」
衣長寧跟在他屁股後邊跑:「哪兒有王水啊?王水是什麼啊哥哥?」
「王水就是能把人融化的東西!潑死他!」衣長安口中充滿刻毒,又隱隱帶著一點孩子才有的悲傷與恐懼。
「為什麼要潑死二叔啊哥哥?」
「你是不是傻子啊?他把阿娘害死了啊!我們要給阿娘報仇!」
「什麼是害死了呀哥哥?」
「閉嘴,跟著我就行了!」
※
「督帥,彩豐樓的刺客屍體已經全部……」孫崇趕來複命。
衣飛石一改先前的沉默,命令輕疾迅速:「馬上調兵圍攏行轅,不必管襄州城防,老叔在東營,若見城中生亂,必會來兵查看。」
他目光謹慎地盯著孫崇,「務必守住行轅,扎穩陣腳,等待老叔來援!」
「是!」孫崇脊背上竄過一絲激動的顫慄,他知道,這件事辦成了,就是他的前程!
他沒有問衣飛金在哪兒,怎麼應付,他只請示:「若遇反抗……?」
「殺無赦。」
孫崇即刻領命而去,衣飛石則攀上自住小院的一角塔樓,居高臨下觀望。
從書房出來時,衣飛金就已經被他制住,放進了密室里。這就是兄弟間太親密的好處。衣飛金的密室,下人不知道,兒子不知道,就父親和兄弟知道。
衣飛石把衣飛金敲昏了往密室一扔,起碼五個時辰之內,衣飛金都沒法兒出面主持大局。衣飛金不在,也沒人能找到他,也就沒人能指責衣飛石害了衣飛金,衣飛石又本就是在朝廷、在行轅過了明路的代督軍事,只要處理好衣飛金的親兵營,一切都好說。
他之所以不直接調兵,故意讓孫崇圍住行轅,是想引蛇出洞。
那一夥在彩豐樓殺賬房、收買他親兵故意出城被衣飛金髮現的勢力,究竟是哪一方的?
※
十日後,京城。
前後不過半天,謝茂收到襄州送來的兩道摺子。
密折先至,衣飛石在裡面寫了厚厚一疊。謝茂拉開摺子,數了數折數,發現這摺子起碼有一萬多字。就算謝茂和衣飛石通信都喜歡寫大白話,這一萬多字也夠驚人了。
拆開來一看,謝茂真是又驚又喜又無奈。
衣飛石和衣飛金算是徹底撕破臉皮了,做弟弟與下屬的衣飛石出手偷襲了衣飛金,把衣飛金軟禁了起來,說要送他回京「養病」——衣飛金不是一直借口病重不起嗎?現成的借口,回京養吧。
至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突變,衣飛石詳細說了梁州金礦的始末。
謝茂都無奈了。
他知道梁州有個金礦,梁州那地方被傳得神神鬼鬼的,他一個穿越者當然不信。就算有疫病,也是防疫不利所造成。前世他收復西北失地之後,就派人前往梁州探察,隨後就發現了那個金礦。開採得亂七八糟的,還剩不少,後來被他收歸內庫了。
他不止不在乎資敵叛國案,他也不在乎這個金礦。相比起西北的安穩,這前後兩者都不重要。
幸而衣飛石殺了衣飛金一個措手不及,兵不血刃把衣飛金按倒在內室,否則,真讓衣飛金調兵出來晃一圈,局面又要回到前世的既定軌跡上去了——都是丟了西北,都是西北軍損失慘重。
【系統,在呢?】
【在。宿主需要開啟任務輔助系統嗎?】
【這一次重生是不是給朕降難度了?】
【難度查詢許可權不足。建議宿主開啟任務輔助系統,本系統……】
【不開。】
還真有難度等級這回事?謝茂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如果這一次繼續無法完成任務,下輩子是不是會繼續降難度?】
系統大概被他的不要臉驚住了,半晌才回答:【每次重生,本世界的難度等級都是不變的。】
【不是說朕查詢許可權不足嗎?】
【……宿主開啟任務輔助系統也不會有壞處,為什麼不肯開呢?】
因為不想做任務,不想離開這個世界,不想離開……
謝茂指尖在衣飛石親筆所寫的墨漬上輕撫,就像是撫摸著那個認真倔強的少年臉龐。
就算他不在乎有人資敵叛國,他不在乎有人私采梁州金礦,可是,這世上是有人在乎的。
資敵叛國,就是不對!哪怕你功勛滔天,也不能為了錢財,把射向自家兄弟的徐子鐵、南疆樹膠販給敵人!私採金礦,就是不對!哪怕你守土開疆,用的難道不是將士的鮮血?倚仗的不是死在戰場上同袍的性命?那是屬於朝廷的金礦,是天下的金礦。朝廷用它整飭軍備、撫恤春耕、賑洪賑旱,你私採的是天下人的性命與骨血!
如衣飛金所說,區區一個男人,確實還不值得衣飛石為了他與兄弟反目。
可是,謝茂並不僅僅是一個「男人」。他是謝朝的皇帝,他代表著朝廷與天下黎庶。
衣飛石在襄州行轅的書房中,對他一向敬重馴服的長兄搗出的那一拳,不是因為他忠於誰,而是因為衣飛金背叛了衣家父子曾經立志守護的天下。
謝茂禁不住心中那一股心旌搖曳的戰慄感。
隔著千里之遠,他默默地想,小衣,你知道一輩子有多長嗎?
十年時間,足夠讓少女衰作老婦,幼兒長大成人,恩愛夫妻決絕不見,至交好友漸行漸遠……一輩子,就是好多個十年。
如果一個人能足足兩輩子都愛著你,絲毫不覺厭倦,不是他太傻,就一定是你太好。
好得讓人遺忘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