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振衣飛石(95)
朝廷正式向衣飛石下達了西北督軍事的任命, 衣飛石成為謝朝史上最年輕的督帥。
宣旨欽差同時帶去了一套完整的鑄金坊任命, 從礦監、冶務、課稅官,有品有職者凡七人,吏部在空白文書上加印,配套官服、官印, 工部記名下屬,一一交到衣飛石手裡。
這事辦得悄無聲息, 衣飛石拿著這一套文書就發暈。
——他只要隨便填七個名字上去,梁州金礦就暫時歸他了。
皇帝寫給他的私信里說了, 邊患未靖之前, 梁州金礦暫歸襄州行轅管轄, 課百一稅。
所謂百一稅, 就是凡出金一百兩, 朝廷抽一兩。稅賦如此之低,完全就是給衣飛石送錢。
更何況, 連礦監、冶務、課稅官, 朝廷都送來了空白任命,衣飛石把自己人安插上去, 他說最近天氣不好只挖了半兩金子, 謝茂也不可能真的跑來查他的賬啊。
西北邊患指的是什麼呢?陳朝。只要陳朝一天沒打下來, 金礦就一天歸衣飛石。
「卿經略西北事極艱苦, 又錢糧往返, 諸多繁瑣, 恐生掣肘。今梁州些末小利, 贈卿解頤。」
這是一封私信,所以謝茂寫的是「贈」,而非「賞賜」。
如今衣飛石正式走馬上任經略西北,固然來錢的渠道多了,花錢的地方也更多了。然而,要叫謝茂多從朝廷撥放錢糧,照顧照顧自己的心上人,這會兒還真有幾分艱難。
從衣尚予帶兵駐防下虎關開始,朝廷收了故陳八郡,名義上拓土開疆,賺足了面子,軍費那是流水一般地淌出,卻無甚收益——陣前繳獲,謝茂不可能去找衣家軍索取,等到朝廷派官員去新州開府撫民,反而還要貼錢收拾兵災之後的殘局,這又是一筆極大的支出。
戶部一直都處於十天裡邊崩潰八天的狀態,國庫的銀子都是名義上剛收上來,馬上就補了從前的欠賬。林附殷在朝時,朝廷能保持偶有結餘的狀態,這兩年就有些捉襟見肘。
謝茂恬不知恥地纏著黎王妃,要跟她一起搞海貿生意。黎王妃那就是個女土匪,搶劫她會,做生意?還海貿生意?她連條船都沒有。逼得黎王滿頭包,跑義老王爺府上遊說,吹得天花亂墜,半脅迫半哀求地從宗室手裡籌了八十萬兩銀子,又去搶了幾個大商號的大管事,「租」了十多條海船,浩浩蕩蕩地出海去了。
第一次出海走得不遠,大半年就回來了,前後算了算,凈賺十八萬兩白銀。黎王自然看不上,這麼點兒錢,杯水車薪的……還與民爭利,說出去多難聽?
黎王看不上這點利錢,不少閑散宗室則蜂擁而至,出海好玩又賺錢,皇帝都玩這個,走起!
謝茂就在深埠設立了一個海事司,一則提供出海等諮詢、船務租賃、水手中介等業務,二則課稅。普通貨物進港十五稅一,出港三十稅一,奢侈品進港按等級什三稅或什五稅,出港十五稅一。
就三個月時間,深埠海事司收上來的稅款,就把十天崩潰八天的國庫堪堪填平了。
賺了一筆海貿的稅款,國庫收支才勉強趕上林附殷在朝時,這讓謝茂又有一種強烈想給林附殷刷忠誠度券的慾望了。
總而言之,謝茂維持著謝朝這條大船勉強前行已經很難了,實在沒錢再支援衣飛石。
倒是梁州金礦一直都在衣家手裡,現在過了明路直接給衣飛石握著,以後辦事也方便。
辦什麼事?改制。
一開始謝茂的想法就很明確,他不會像文帝用衣尚予那麼肆意地用衣飛石。文帝的信任對衣尚予而言更似利刃,將衣尚予捧得極高,然後,前兩世,衣尚予都狠狠地摔了下來。若沒有謝茂力排眾議起用衣飛石,衣家撲下去就徹底翻不起身了。
將權必須有限制,否則,傷害的很難說是皇室還是將軍本人。
衣飛石在西北站穩腳跟之後,謝茂就會慢慢和衣飛石商量改制——不一定馬上改,先和衣飛石透風,建立新的下層軍官體系,如果適應良好,可以先改一部分,如果有困難,打完陳朝再改也行。
謝茂並不認為衣飛石會跟自己陽奉陰違提條件,或者故意養寇自重。
他信任衣飛石。
前兩世他和衣飛石就配合得很好,這一輩子他也不覺得衣飛石會出幺蛾子。
宣旨欽差在襄州停留了兩日,待衣飛石擬好礦監等七人名單之後,謄抄好履歷副本,留存籤押,待回京后原樣交回吏部、工部記檔。隨行的,還有回京「養病」的衣飛金與他的三千「護衛」。
欽差心裡犯嘀咕,這衣飛金的護衛也都是奇葩,三千人全是殘廢——殘得倒也都不嚴重,要麼缺耳朵,要麼少手指,又或許是瞎個眼睛、瘸個腿,連領頭的都是個獨眼龍。
最讓欽差驚訝的是,這一幫子殘廢在路過西郊皇莊時,居然就大咧咧地在皇莊住下了。
「陛下,侯爺送回來的三千老卒已經在稷下庄安置了,領頭的那位是……」趙從貴眯起一隻眼睛。
「徐獨眼。」謝茂楞了一下,旋即笑了起來。
他是讓衣飛石送些受傷的老卒回來,沒想到衣飛石捨得把這位老將派來。
徐屈是當年謝茂親自從衣尚予帳下「搶」來的師傅,不過,還沒來得及向他正經學過一天功夫,諸事繁雜急轉直下,謝茂先是被圈禁,旦夕間驟登大寶,這立場比較複雜的「師傅」,自然也就撂在一邊了。
徐屈和衣飛石關係親昵,謝茂也難免另眼相待,吩咐道:「時候還早,宣徐師傅來見。」
謝茂已經在皇莊住了四天了,不是溫泉莊子,而是位於旒田的溪山皇莊。
太后領著黎王妃、謝團兒在溪山別墅避暑,謝茂則住在山腰的鋤禾園,親自行走田壟之間,指點佃仆小規模點種新谷種——他在釀泉居準備的谷種,今夏已經進化得逐漸趨於完美。一旦在溪山皇莊點種收穫,明年就要在他近郊的皇莊里大規模試種。
他寫信向衣飛石索要傷退老卒,也是為了明年的試種做準備。
如今陳朝、浮托國都沒收拾乾淨,他進化出的完美谷種幾乎可以稱之為戰略物資,三五年之間,絕不能流出國境。要西北老卒來種地,軍事化管理能夠更好的嚴防死守秘密。
除此之外,他也有些慚愧。
周氏安置西北軍傷殘老卒的事,謝茂是此次金礦案發之後才知情。這本該是朝廷的職責。
謝朝對兵卒還算看重,傷亡撫恤皆有,錢不算多,回鄉也足夠買上兩畝田。
然而銀子揣兜里,當兵時大手大腳慣了,吃吃喝喝睡睡女人,三五年就造光了,以至於晚景甚是凄涼。
周氏安置的都是家無恆產也沒親戚的傷卒,放在她家各處鋪子里看門守店,每月給錢,包吃包住,一年兩季衣裳,病了還給請醫延葯,照顧得很周到了。
謝茂也覺得光發遣散費不是個好制度。
習慣了戰場的老兵其實很難重新融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他們睡慣了軍營,習慣了身邊的袍澤,習慣把長矛單刀豎在帳內,風吹草動就會躍然而起。不會攢錢,不會持家,習慣發號施令或者聽從命令。
恰好先期谷種需要保密,謝茂覺得與其找地方縣衙推行試點,不如施行國有企業制度。由皇帝本人出田地、谷種,成立一個糧食公司,雇傭傷退老卒種地,全軍事化管理,既保密又高效。
將近午時,秋老虎曬得人面紅耳赤,謝茂走進樹下支起的涼棚,摘下斗笠,汗水從他白皙的臉頰滑落。
朱雨遞來微熱的毛巾,他解開衣襟,敞開本就透風的褂子,從頭到頸抹了汗。銀雷捧來一盞微溫的苦丁茶,他喝了一口差點噴出來:「青草湯!」
銀雷連忙給他換茶,趙從貴賠笑道:「這天兒太熱,太後娘娘擔心您過了暑氣,特意賞了一兩苦丁。」
謝茂夏日解暑都喝青草湯,聽說是太后叮囑,他也沒說什麼,轉身讓朱雨給他擦背上的汗。
擦了汗,換了件乾淨的褂子,謝茂坐在搖椅上,舒舒服服地喝著青草湯,朱雨坐在小板凳上為他輕輕搖扇。此時山間已經有了風,在樹蔭下坐著,沒多時就沉靜了下來,謝茂解了暑氣,有胃口了,問道:「昨兒用油酥的小魚挺好,叫人煎一盤來,朕喝些豆粥。」
趙從貴即刻聽命去預備,膳房沒多時就送了上來,豆粉薄薄地裹著剖開的山溪小魚在油里酥了一遍,煸得蔥香四溢,豆粥是早就熬好的,端上來恰好入口。謝茂才用筷子解了半條小魚,美滋滋地吃著,侍衛來稟:「稷下庄徐屈求見。」
徐屈還真就是個挺憋屈的。戰功本事,在西北軍的地位,他是一樣不少,就是在朝廷查無此人。現在來覲見皇帝,一個說得出口的爵位官銜都沒有,就是個光溜溜的庶民徐某。
徐屈已經被帶過來了,站在田壟一邊,等候傳見。
謝茂道:「宣。」說罷放下筷子,讓趙從貴在拙樸的木桌邊添個小板凳,添上碗筷。
「草民徐屈拜見陛下萬歲。」這回徐屈很老實,他可以不把當初的信王放在眼裡,皇帝就不同了。
「徐師傅不必多禮,快請起。」謝茂態度和從前一樣親切,「路上還好?小衣好么?」
不等徐屈回答,他先給徐屈賜了座,「恰好吃飯。給徐師傅添粥。」
老子並不想喝粥。徐屈心裡嫌棄極了,心說皇帝在信王時還知道去督帥帳里找醬肉吃,擱宮裡養了幾年,越長越弱雞,堂堂男子漢,大中午的居然娘們兮兮地喝粥!好漢子頓頓食肉三斤才是啊!面上還得感恩戴德:「謝陛下賜粥。」
趙從貴把粥端來,真是富有農趣的粗瓷碗,盛著一碗綠豆粳米粥。
徐屈端起來就聞見一股清冽的米香,竟然覺得有一絲解渴。隨口這麼一喝——皇帝專用的貢米吧?這麼好的米,熬的粥滋味也……還沒回味過來,吧嗒吧嗒,一碗粥就被他全部喝光了。
他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可惜碗里空空如也。
他是個光棍,當年就敢哄信王孝期去逛青樓,這會兒嘴饞了也忍不住,大咧咧地請求:「陛下再賞草民一碗?」
謝茂點點頭,趙從貴幹脆端了個熬粥的砂鍋來,就在他身邊給他添。
徐屈一連喝了八碗,肚子里撐得全是粥水,方才打了個嗝,戀戀不捨地放下碗。想著跟皇帝要二斤貢米回去煮粥也太不要臉了,徐屈才打住了這個念頭。
謝茂笑問道:「這粥味道還好?」
徐屈立馬就脫口而出:「好得很了。還求陛下賞草民二斤。」
朱雨、銀雷都努力憋著笑,謝茂也笑:「這個容易。」
「趙從貴,莊上有多的香米,都給稷下庄送去,叫底下人都嘗嘗。吃著喜歡,種起來也有力氣不是?」
謝茂寫信叫衣飛石送人來皇莊種田,衣飛石就叫徐屈帶隊回來,可見是真的很重視此事。
徐屈在動身之前,衣飛石也和他交代過給皇帝種地的事。不過,徐屈一直以為,他是回來給皇帝當苦力兼打手的。因為衣飛石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有點叫他多護著些皇帝。
他帶回來的三千傷卒,名義上是傷殘老卒,其實個個都是輕殘,實實在在能幹活也能殺敵的那一種。這三千人和西北軍最精銳的部分沒法比,和普通兵卒比起來,一殺二三完全沒壓力。五人成組、十人成列,一旦組起五十人的兵頭隊伍,都能去偷個不設防的小城寨了。
「這……」徐屈有點為難了。
不管是種田還是殺敵,都不是難事。別的不敢說,衣家帳下沒有少爺兵,吃苦是絕對沒問題。
可是,那貢米是那麼好種的嗎?不得找手藝好些的佃農來精心伺候?他的兄弟伙,就算在家時都下過田犁過地,打了這麼多年仗技藝也生疏了,何況,大家在家種田就是糊弄口飯吃,貢米這東西肯定種不來啊!
謝茂還有兩條酥好的小魚沒吃完,拿著筷子細細地解,一邊解,一邊跟徐屈說:「朕倒是沒想過小衣會讓你回來。你來也好,小衣放心,朕也放心。」
徐屈有點噎:「陛下,這貢米……」我可能種不來。
「不是貢米。就是庶人嚼用的口糧。」談及這個,謝茂的笑容變得更真實了幾分,「今春谷種方才育成,在朕的小莊子里種了一季,所以收穫不多。這些天就下第二季,下雪前能收穫。收納的谷種預備明年春耕點在稷下庄。」
這麼好的米,居然不是貢米?庶人吃得起這麼好的米?只怕富商吃著都費勁!
徐屈越聽越懵逼,秋天下種,雪前收穫?他是很多年都沒種地了,可是,他好歹是個帶兵打仗的將軍,每年跑敵國搶人家秋收時,那時間掐得……簡直是門兒清。什麼奇葩稻米,能秋天種下去雪前收起來?他知道南方溫暖潮濕的地方,一年兩熟三熟都是可以搶到的,這皇莊可是北地吧?
謝茂一邊吃油酥小魚,一邊跟徐屈暢想未來:「這種好。抗旱,抗澇,不怎麼生病長蟲子,漚肥催一催,長得飛快,不施肥,看天下雨也能長得飽滿精神。」
其實這谷種已經無限趨近於本世界的完美值,根本不會有病蟲害。
不過,謝茂覺得這種事情跟衣飛石私底下吹吹牛就算了,現在說出來驚世駭俗的,沒那個必要。
「種這稻米不花費什麼功夫,朕從莊子里挑了幾個老成的佃仆,到時候給你們帶一帶。其實,也不用多費心,把地犁好,種子往地上一扔,齊活。」
謝茂覺得他說得很保守了,徐屈則覺得皇帝根本不懂種地,這話怕是皇莊奸奴蒙蔽聖聽時說的!
——把地犁好,種子往地上一扔,齊活?這怕是齊不活吧!
徐屈覺得,天底下辛辛苦苦侍弄莊稼的農夫,都要被皇帝這句話氣哭了!
「稷下庄明年春天才點種,這半年,你挑些人到溪山來,看著這邊種第二季。」謝茂想了想,「朕在溪山也給你辟一塊地,你隨便種種。下雪之前,可見分曉。只有一條——」
他手裡還拿著解魚的竹筷,嚴肅地豎起,「不得將谷種帶出溪山。」
「谷種已育成,種糧此事極其輕易。朕千里迢迢請小衣從西北調兵回來試種,一是想給退伍傷病找一條長久的謀生養老之路,二則是朕相信衣家軍紀嚴明,必然能守護住皇莊內的谷種。徐屈,你是小衣信重之人,朕惟望你不要辜負小衣的信重。」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徐屈則從中聽出了一絲寒意。
朕信重衣飛石,衣飛石信重你。你把事辦砸了,責任不在你一人,朕只找衣飛石算賬。
「草民……」徐屈才要表白衷心。
謝茂低頭吃了半塊白嫩的魚肉,說:「你的功績,封侯不在話下。辦好這趟差,幾十年來朝廷該你的,朕都還給你。」
徐屈可謂是衣尚予帳下戰功最厚之人,幾次大戰他都立有頭功。然而,諸秋大戰時,他負責保護的文帝長子謝芳死於流矢,衣尚予惟恐他被文帝遷怒,他之後就在謝朝兵籍中神隱了。
衣飛石會在這時候把徐屈調回京來,未嘗沒有求謝茂網開一面給個機會的意思。
謝茂不在乎徐屈是不是真委屈,說來徐屈是真把他大哥保護死掉了,再是刀兵無眼,徐屈逃不過一個失職之罪。不過,衣飛石既然有心求情,哪怕沒有明說,謝茂還是馬上就領會了衣飛石的用心。
他也不在乎一個爵位,衣飛石求情,徐屈辦事用心,給徐屈一個足堪匹配的爵位也無不可。
徐屈就覺得吧,就算是貢米,他也得咬著牙好好地種了!
當天徐屈就從稷下庄招來了十多個精幹的老卒,年紀都在四十歲往上,儘管身帶殘疾,卻個個行至利落。皇帝這些天都在田裡轉悠,徐屈又發誓要把「貢米」種好,偏偏皇帝又不禁著徐屈帶著那十多個老卒對皇帝和佃仆進行強勢圍觀,搞得就近保護謝茂的御前侍衛天天神經緊繃,就怕徐屈哪天突然帶著人衝上前把皇帝脖子擰了。
下種之後,皇帝還在溪山皇莊多待了十多天,青芽破土茁壯成長之後,京中文書日益增多,內閣大臣也常常來皇莊拜見,皇帝被煩得不行,實在待不住了,只得帶著太后回京。
徐屈則繼續待在溪山皇莊,看這試種的第二季奇葩稻穀。
徐屈是個面上看著憨,實則極有心眼的狡猾角色。
他領了谷種,交代給十多名老卒,要他們老實學著皇莊佃仆,一五一十地老實侍弄,他則把自己手裡的谷種分成三撥,一撥不澆水,一撥不施肥,一撥跟皇帝說的那樣,刨個坑扔土裡就不管了。
至於除草除蟲……這個真沒有。沒有雜草,也沒看見蟲害,根本不必糾結這樣的問題。
下雪之前,稻穀真的長得碩果累累,溪山皇莊開始收割。
徐屈是親自看著自己那三塊試驗田一天天長大的,不澆水的,不施肥的,扔進去就不管的。依然活蹦亂跳、飽滿精神地長了個怒放的姿態。
他每天去看稻穗好幾眼,還把屬下十多個老卒拎出來問:「是不是偷偷給我田裡澆水、施肥了?」
其實,有沒有澆水施肥的痕迹,他自己最清楚。
這還真是刨個坑把種子往地上一扔……就能長得氣死農夫啊……
他想起皇帝那日豎起竹筷,嚴肅地警告他保密的模樣,心中悚然而驚。
徐屈是個老將了,刀山血海淌了無數遍,跟前還死過文帝最心愛的嫡長子,用他的話說,老子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可是,這一個瞬間,看著田間長得碩果累累的稻子,他心驚了。
——皇帝說得對!這樣的谷種,就是天上賜下來的寶貝!滅陳之前,絕不能輕易流出境外!
它是食,也是衣,是馳騁的戰馬,是殺敵的利刃,是滅國的屠刀啊!
很多時候,有錢買不到糧食。在這個缺糧的戰時,有了糧食,就可以換無數好東西!
「一定要守好門戶。這谷種,不能流出去一顆!」徐屈發狠。
缺了耳朵的景七會算數,這會兒就在給徐屈算賬:「一畝可產糧三千九百斤,若按一年兩熟采割,單單稷下庄的四萬畝皇莊,就可以供養八十萬人每日一斤稻米。」
此時一般庶民百姓家庭,壯丁每日約食用半斤粗糧,一兩細糧,婦孺老人吃得就更少了。
每天一斤稻米,在這個世道而言,已經算是富養了。
徐屈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是十萬人?」
景七又算了一次,肯定地說:「八十萬!我算學很好!」
徐屈自己算了一遍,覺得景七的數字沒有錯,那可能就是皇帝算學不太好吧?真是太好笑了,皇帝居然以為只能養十萬人……
「等等,你說,四萬畝皇莊,養八十萬人?」徐屈掰了掰手指,謝朝總共才多少兵馬?
就算運輸狂耗輜重,可是,皇帝又豈止才一個四萬畝的皇莊?這谷種是刨個坑扔下去不用管都能好端端長起來的神仙種啊……徐屈眼睛都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