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振衣飛石(116)
王命旗牌召見, 展江二話不說就丟下部屬, 就帶了十多個親兵,直奔衣飛石處。
衣飛石本來懷疑他與白家暗中勾結,哪曉得剛照面展江就連滾帶爬地從馬背上撲下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口口聲聲:「督帥救我!卑職帳下七千兵丁,倒有半數是老西河人, 現在西河書生嚷著復國,卑職帶著兵馬也不敢真打——這真打起來了, 只怕軍心碎如累卵。只得圍著。」
這是個很能說服人的理由。
衣飛石前些日子就收集過西河三郡的情報, 對於河陽郡守備將軍展江的出身履歷也都推敲過。
展江是黎州旺縣出身, 初在東夷公夏侯朗帳下任校尉, 靖海之戰時脫穎而出, 得了東夷公青眼,舉薦為平成守備將軍。
比較遺憾的是, 近十年是衣尚予帳下武官飛升的黃金時期, 出身東夷公帳下的展江就少了幾分提攜。他熬了足足十年資歷,才在謝范血洗西河三郡官場之後, 謀了個河陽郡守備將軍的位置——升了那麼小小的一階。
軍中都是講派系的。
展江就是很標準的夏侯系武官。
進入這個體系之後, 很少人能夠脫身而出, 連所帶的兵卒也都會帶著濃濃的派系風格。
如衣家帶兵就是錢多善戰, 對外內都很兇殘, 夏侯系的兵馬則顯得更懶散圓滑一些, 甭管你多厲害, 反正打起來就是拖泥帶水,不止敵人被纏得崩潰,自己人也看得很崩潰——連衣尚予都看不懂夏侯朗的路數,跟兒子們講古時磕巴了半天,最終只說了一句,運氣好吧……
縱觀東夷公夏侯朗主持的幾場大戰,不是拖著拖著敵軍皇帝死了,繼任的是個二逼,兵不血刃不戰而勝,就是拖著拖著援軍來了,衣尚予帶人上場力挽狂瀾。
夏侯朗一生中最奇葩的一戰,就是展江出頭的靖海之戰。
當時夏侯朗昏到被夷人燒了戰船,眼看都沒法兒出海了,結果那天狂風暴雨,生生把旗艦的大火澆熄了。這且不算,被燒了五艘無敵戰船的夏侯朗氣瘋了,開著那條劫後餘生破破爛爛的旗艦出海報仇,不幸在暴雨中迷失了方向。
哪曉得誤打誤撞殺進了遍尋不著的管星夷人老巢,混戰中就砍死了管星夷人剛繼位不久的族王。
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砍死的是誰,頓足捶胸地回了督軍事行轅,正要向朝廷具折請罪,管星夷人殺來報仇,他才知道自己幹掉了一個王……這開了掛的運氣,從軍后連戰連捷的衣尚予都得寫個服字。
夏侯系的兵馬多半也是這麼個爛泥狀,反正勝仗嘛,咱打不來,敗仗嘛,也算不上。
先圍上等一等嘛,說不定就有轉機了。
什麼?衝上去直接干?小朋友你就不懂了吧?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①。等我先觀察觀察,研究研究,再三慎重之後,才決定怎麼打。
展江就是這種戰爭心態的標準奉行者,逼到極處他也會打仗,有援軍他肯定不會自己上。
功勞?別人吃肉我喝湯,別人流血我包紮,總會分一點兒給我吧?
衣飛石看了展江的履歷也是無語得很。
這麼一個年富力強的武官,在靖海之戰就初露崢嶸,結果呢?東督軍事衙門裁撤,夏侯朗從前線退下來之後,展江整整十年都沒有前進一步。
都說衣家霸道,衣飛石常年為父親服侍案牘,多少也知道朝內武官升遷的門道。
衣尚予對提拔後進上是有一些私心,比較照顧自己帳下的將領,然而,但凡兵部發來的右遷照會上只要不是有明顯貓膩的,大將軍行轅都會照準籤押。
連當初殺良冒功的黎州守備簡薛都順利升遷了,怎麼會故意卡一個展江?
……這是真「爛泥」扶不上牆啊。
聽聽,這位連進入爛泥狀態的理由都找得理直氣壯,河陽郡守備部隊的兵源有一半都是老西河人出身,我帶著他們去打準備復西河國的王太孫,炸營了怎麼辦?還不如先圍而不打,看看情況。
衣飛石懶得跟他廢話,說道:「還請將軍領兵後撤一百二十里。」
他只帶了三千輕騎出長青城,此時一千人在河陰郡與河中郡交界處策應,跟來河陽郡的就是不到兩千人。相比起他所帶的衣家驕兵,晴方縣的流民不足為懼,展江所有的七千步卒才比較麻煩。
一支勝不了也總是敗不了的軍隊,真的就只靠運氣?衣飛石是不相信的。
他暫時無法判斷展江的立場,也不想被展江抄了後路陷入泥潭,所以,他直接要求展江帶兵後撤。
展江滿臉驚喜:「那敢情好!」又訕訕地補了一句,「卑職地頭熟,給您抄個邊線,撿個漏網之魚?」
衣飛石已然懷疑他的立場,哪裡還肯讓他在近處包抄?客氣地笑道:「將軍帳下既有半數老西河人,顧念鄉情也是有的,何忍趕盡殺絕?網開一面也罷了。不必勞煩將軍,」
他依然笑容和煦,口吻卻是不容置疑,「還請領兵後撤一百二十里。」
展江好像完全聽不懂他的意思,滿臉高興地答應下來:「哎,那就託付給督帥了!卑職這就回去點兵撤退!」
出了衣飛石的臨時駐地大營,展江身邊的親兵就困惑地問:「將軍,咱們這就撤了呀?圍了好幾天,天天啃雪吃冷餅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他衣飛石來吃肉,一口湯都不給我們喝?」
「你娘個傻逼!」展江翻身上馬,策馬疾馳而去,「人家這是懷疑咱們了!還不長眼往上圍著,待會衣家輕騎從你骨頭上踏過去,你就知道想喝衣家的湯,那該是什麼滋味!」
一個挺年輕的親兵聽不懂,茫然問道:「懷疑咱們什麼?」
展江一言不發打馬飛快,寒風在耳畔呼嘯,沒帶手套颳得指掌冰涼,他也顧不上揣手。
他要馬上回去帶兵往後撤,不是一百二十里,他直接退二百里!退到一個衣飛石覺得舒服,覺得安全的距離之外去!衣家驕兵悍將,小衣督帥更攜滅陳之威,真把衣飛石惹急了,二千輕騎踏著他這不到六千人的懶散守備軍頭上殺進晴方縣,反手扣他一個勾結白家、陰謀篡國的罪名,他九族全完蛋!
馬勒戈壁的,白崇安是吃了巧舌如簧丹嗎?幾天時間就打這麼多縣下來!坑死爹了!展江心頭怒罵。
展江回去不到兩個時辰,衣飛石就收到守備軍全速後撤的消息。
「稟督帥,展江部疾行後撤十里。」
「稟督帥,展江部疾行後撤三十里。」
「稟督帥……」
衣飛石沒有命令騎兵行動。
他必須確認展江率部退到一個對己方安全的距離之後,才會率眾進攻。
「稟督帥,晴方縣流民大舉出城,西向而行。」
衣飛石起身在輿圖前看了看,晴方縣往西是飛雲城,再往西南就是河陽郡首府尚陽城。
他沒有聽事司那樣直接接觸白家內部的探子,不過,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探子。
白崇安不可能永遠偏安一隅,留在晴方縣坐以待斃。守備軍圍城確實為他爭取了時間,也實實在在地把他攔在了晴方縣內。現在展江率部撤退,包圍晴方縣的關卡就沒了,白崇安不趁機突圍,難道固守晴方縣?那地方根本守不住。
但是,他沒想過白崇安會直接往西邊走。
守備軍突然撤退本就反常,有經驗的將軍都不會隨便亂跑,很容易一腳踩進圈套。
如果是衣飛石來指揮晴方縣的書生流民,他會先取道榮安縣,那座城雖然不好打,可裡邊有個常備軍械庫,而且,榮安總不會比尚陽城更難打。打下榮安之後怎麼辦?衣飛石想了想,覺得自己可能會指揮流民攻打榮欣縣,那邊有個糧倉——當然不是為了養兵,而是糊弄流民。
等流民搶入榮欣縣吃飽飯之後,衣飛石就會丟下這群書生流民逃之夭夭了。
——帶著一幫子只會動嘴皮子指點江山和只會揮舞鋤頭左右都分不清的農民,對抗衣家輕騎?
衣飛石覺得最好的方案就是逃跑。
榮欣縣距離西嶺只有不到二十里,他帶著流民攻陷縣城之後,立馬更換衣袍身份往西嶺一撲,有流民做掩護,衣家輕騎也不會那麼早進山搜查,只要提前四五天進山,這條命就保住了。
在衣家輕騎虎視眈眈的注視下,帶著農民書生去打尚陽城?純屬腦子有坑。
衣飛石重新躺在行軍床上閉目養神。
只要展江退得遠一些,白崇安根本不是問題。
若是展江真的有問題……這個設想讓衣飛石心情有點不好。
三千輕騎在手,西河三郡之內,衣飛石不懼怕任何人。哪怕展江想和他干仗,也就是他想想用個什麼姿勢從展江部屍體上碾壓過去的問題。
他之所以覺得憂慮,是因為他先前的目光都放在了河陰郡上,放任了白崇安幾日。
哪曉得一個眨眼不小心,河陽郡掉了幾個縣不說,白崇安還嘯聚起萬數流民。這要是展江和白崇安早有勾結,他這幾日的放任就是失察之罪。
有罪當罰,衣飛石也不是扛不起事的人。
然而,國法之外,還有私情。
旁人於皇帝有私,多半都要仗著這一點私情逃過國法的嚴懲。
衣飛石不一樣。他和謝茂的「私情」讓他更加無法面對自己的錯處。相比起削爵降職申斥公事公辦的責罰,去皇帝跟前罰跪認錯解釋更讓衣飛石難過。
那種「對不起,又讓陛下失望了」的心情,比什麼嚴厲責罰都煎熬。
所以,衣飛石由衷地希望展江聰明一點,識趣一點,老老實實地退到一百二十里,不出幺蛾子。
「稟督帥!展江部疾行後撤六十里,不曾紮營,舉火夜行,繼續後撤!」
「斥候不得放鬆警惕。」
六十里,一日行軍的路程。在衣飛石看來,還遠遠算不得安全距離。
——尤其是面對號稱「泥潭」的夏侯系兵馬。
衣飛石的兵馬養精蓄銳,衣飛石也穩穩地待在營中,聽斥候傳來的各方面消息。
一個對時過後,斥候來報。
「稟督帥,展江部疾行後撤一百二十里,不曾紮營,繼續後撤!」
此時衣飛石已經命令部卒拔營,聞言笑了笑,說:「好。」
他一向不是護食獨行之人,展江既然這麼懂事,他吃了一口肉,自然不會介意分湯給展江喝。
功勞這東西,分一分大家都有,皆大歡喜嘛。
衣飛石領兵出發之後,騎在馬背上奔出去一段,突然想起不對啊!
從前分的是文帝和孝帝的功勛獎賞,那記功冊子上多報一個少報一個的,就是主帥分潤一二的墨跡。反正花的是朝廷的銀子,做個人情何樂而不為?現在分的賞銀……那是陛下的吧?
一向大方的衣飛石就摳門了起來。給你展江分一口湯保命也罷了,再多的,那是決計沒有。
※
謝茂在武威鎮封庄視察谷種時,終於收到了衣飛石離開后的第一封奏摺。
這奏摺寫了很厚一疊,多達五千餘字。從衣飛石離開長青城后決斷諸事一一寫起,巨細靡遺。
謝茂看到衣飛石半路居然折返回來,親自督視了溫承嗣平定騰郡民亂之事,頓時氣得牙痒痒。
小混蛋倏忽而來,倏忽而去,和他就距離幾個時辰的路程,有功夫去見溫承嗣,都沒功夫來拜見他這個皇帝,簡直是欠揍!
後來衣飛石又寫白夜清串聯河陰郡,再密告河陰郡世家商賈一事。謝茂囫圇著看了過去。
衣飛石出兵平叛,白崇安輸得毫無懸念。
在河陽郡的衣飛石還稍微糾結了一下展江的立場,拿著衣飛石奏摺的謝茂根本就沒擔心過什麼。
至今為止,他真正擔心衣飛石打得比較艱難的那一場,還是衣飛石對何耿龍的滅陳之戰。那還是建立在衣飛石謊報劇情,騙他(探子)說糧草不夠、軍備未整的情況下。
衣飛石奏摺里提及剿滅白崇安的句子就那麼寥寥幾個字。
「夤夜追擊白賊,截匪於途,殲之。」
無論白夜清生得如何天姿國色,如何白夜清與白崇安如何私情纏綿,衣飛石不關心這個,謝茂就更加不會關心了。對於他們而言,在西河生亂的就是白家兩個賊子。一個自作聰明,死於衣飛石鋒刃之下,另一個自負勇武,被衣飛石輕輕鬆鬆截殺在前往尚陽城的半道上。
衣飛石還知道白崇安與白夜清的名字,謝茂隨便看了一眼,都沒有放在心上。
——那白顯宏收了幾百個義子,東一個白某某跳出來,西一個白某某跳出來,他哪裡記得住。
反倒是衣飛石奏言西河三郡武備鬆弛,民心渙散,士人不讀,農人不耕,讓謝茂很是重視。
他不介意西河書生讀不讀書,至少,在他有生之年,朝堂的大門已經對西河三郡關上了。
他很關心農人不耕的問題。
不耕種,就沒有飯吃。
沒有飯吃,就會形成流民。
流民多了,政權自然而然就會被撼動。
衣飛石詳細描述了西河三郡世家大肆侵吞兼并土地的現狀。
西河不是沒有耕地,西河沃土萬方,問題是沒有農人願意種地——世家盤剝太狠。
和謝朝其他州縣相比,西河三郡相對封閉。
西河王族是被世家所屠滅,作為交換,文帝曾允諾盡量提拔西河籍官員內治本郡,所以,在西河三郡,本地世家的勢力非常龐大。
朝廷明令農課三十稅一,西河就敢多征幾倍,但凡天災,農人歉收,就會出現交不起稅的情況。
若在謝朝內地,天災時,官府會及時奏報災情,向戶部申請賑災或免賦,災情嚴重時,戶部會親自派遣特使欽差,不止撥放賑災糧,還會核定受災人數,發放來年春耕的谷種,由百姓分五年或十年期歸還。若三年之內再次遇見天災,核准資格之後,免前次欠種,只需要分期歸還朝廷最新一次撥發的青苗錢。
西河三郡不同。
本地有災的情況下,本地官員也會向朝廷申請賑災,隨後截留賑災款糧肥己。
吃了朝廷這一頭之後,本就是當地豪族世家出身的官員還要再吃百姓這一頭,分明朝廷核准免賦,西河官員仍舊強征多征,農人無力賦稅,只得變賣田產,成為佃仆。
西河佃仆不僅要受朝廷征役課稅,還要向地主繳納田租,為地主免費執役。
哪怕是風調雨順的時節,佃仆一年到頭也得緊巴巴地艱難度日,若是不幸再遇到天時不利,皇糧國稅要交,地主田租要交,自家也再沒有田產可以售賣,怎麼辦?賣兒鬻女,自墮奴籍。
在西河三郡,種地是比當兵還危險的行當。當兵的晃蕩十多年未必會死,種田的辛苦十多年,但凡上天不照應,來兩場天災,說不定就淪為奴婢了。
謝朝在憫農一道上的施行都堪稱德政,每年都會在這方面花費巨額銀兩,確保了謝朝在糧食上的相對豐足,支撐起西北與南邊兩線戰場。然而,經是好經,流到西河三郡,都叫這群偽和尚念歪了。
此時距離謝范在西河三郡整飭官場已有三年,西河三郡的耕作情況卻沒有什麼好轉。
世家勢力太大,積威太深,換了一批官員就想讓農人紛紛歸鄉耕種?早已習慣了別處別行謀生的鄉人,又怎麼會輕易回歸?衣飛石奏摺中說,西河三郡大片良田荒蕪,商賈橫行,哪怕是鄉間小兒都知道採摘鮮花行走坊間市貨,許多失地農人寧可在山中當野人,流浪乞討,也不願意賃田耕種。
前世謝茂收拾西河三郡時,進化谷種已經遍植天下,他也沒聽說西河三郡有農人不耕的情況。
他決定離開武威鎮之後,去西河看一看。若條件成熟,他想在西河也辟一個糧庄。
謝茂一邊翻衣飛石的奏摺,一邊盤算行程。
他的日程很緊張,太后又寫信來催回去了,內閣雖然不敢吭聲,隱隱約約也表示,臣等很想念陛下,想要聆聽陛下的玉振金聲——為了催皇帝回京,內閣幾位老大人也是豁出去了,怎麼肉麻怎麼來。
若是去西河,起碼又是十多日。謝茂翻到奏摺最後,衣飛石才恭敬地請求回軍繳旨,謁見陛下。
他就是不請謁見,謝茂也肯定是要見他的。起碼在回京之前,總要再見一面。
至於衣飛石何時安排好改制固土之事,合適準備回京,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謝茂耐得住性子,也知道許多事不能任性。
只是看著衣飛石請求謁見的奏摺,他就想起這小混蛋出門就失蹤,近在咫尺也不肯來見自己,那火氣蹭就竄了出來。恨不得拿著硃筆,在衣飛石奏摺上寫一個泄恨的「不準」!
所幸他還沒有氣糊塗,真不準衣飛石來拜見,更生氣思念的人究竟是誰啊?
把人弄到身邊當面出氣,豈非更爽!
※
衣飛石送了奏摺的同時,就帶著兵馬往回趕。
如今西河三郡中,河陽郡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河陰郡不安分的世家也消失了,與許州接壤的河中郡一向比較安分,畢竟西河三郡併入謝地日久,收拾了作亂的幾家之後,本地民意也沒能持續發酵。
說到底,謝氏做皇帝真不算刻薄。
相比起從前的西河王,被衣飛石砍了頭扔進西河的幾大世家,遠在聖京的謝氏皇帝在幾經訛傳之後,形象金光閃閃類似於菩薩。
西河郡讀書志圖入仕的書生恨謝茂,西河郡經商遠走的巨賈恨謝茂,底層農人乃至流民是不恨謝氏皇帝的——跟著白崇安造反的那一群流民,也都是從陳地遭受雪災竄入河陽郡討飯吃的陳地流民。
朝廷派到西河收拾殘局的特使已經到了,吏部、戶部牽頭,工部、兵部配合,觀風使司監察,反應非常迅速。
反倒是陳地借著西河王太孫的謠言,隱隱有串聯舉事的動靜。
衣飛石人在西河,鈞令如飛,在故陳西十一郡一連殺了幾波鬧事的「流民」,剛剛從襄州出發到各縣鄉建府安民的官員也已經就位,西北軍鐵蹄屠刀之下,如今的陳地也是噤若寒蟬。
「督帥,奏摺發回來了!」
「拿來我看。」
因是行軍途中,衣飛石摘下小羊皮製成的手套,孫崇取水囊服侍他搓了手,細細擦凈之後,衣飛石才把那封多了幾筆御字的奏摺展開,正要恭敬拜讀,就被那幾個碩大的紅字刺得眼睛疼。
謝茂硃批一向簡潔乾淨,字也不大,隨手幾筆就寫好了。
這回他的硃批很誇張,每一個字都有核桃大小,孫崇隔著老遠都能看見那幾個猩紅的字。
真不是他偷看,那字,那麼大——
寫著:速、速、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