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振衣飛石(117)
天從鎮是西北最後一個封庄耕作的試點, 糧庄地點被選在了黃沙灘。
在黃沙灘上種稻子, 這聽上去就是天方夜譚。
不止當地官員將信將疑,滿臉「臣就是陪陛下做耍」的諂媚,被徐屈從各地招來應募的退伍老卒也都心底犯嘀咕。只有稷下庄出身的老員工信心滿滿,每天幹勁十足地封庄建哨, 對新員工進行上崗培訓外帶瘋狂洗腦。
這是謝茂重生之後,第一次用進化谷種在極限條件下大規模試種。
每一次進化都是不同的。哪怕他有前世經驗, 哪怕他知道這個世界作物的正確進化方向,重新進化操作時, 稻穀的進化程度還是會和前世有微妙的不同。
他記得第一世在黃沙灘播種稻穀的效果非常好, 到第二世復刻進化成果時, 在黃沙灘試種就大規模歉收。農作物進化可以控制不可預料, 謝茂又失去了修真的能力, 很多時候全憑經驗行事,並不那麼絕對可靠。
如今稷下庄諸人信心滿滿, 謝茂心底有些憂慮, 不過,他隱藏得很好, 沒人知道皇帝在擔心。
到了黃沙灘之後, 謝茂一反常態地經常到沙地上視察, 這日才從沙地上回來, 風帽上一抖落就是簌簌而下的黃沙, 朱雨才要服侍他更衣沐浴, 下人就回報:「稟陛下, 侯爺候見。」
皇帝跟前,不必稱封號的侯爺就那麼一位。
趙從貴瞪眼罵道:「腦子漚肥了這是?侯爺來了為何不即刻請見?還不快請進來!」定襄侯在太極殿都是進出自如!
謝茂揮揮手,示意不必怪罪小太監,哼道:「叫他等一等吧,朕待會見他。」
擺著皇帝架子的謝茂舒舒服服地泡了個葯浴,原本下半天還有下地視察的行程,既然衣飛石回來了,他果斷給自己了放了半天假,這會兒打開發髻,讓朱雨服侍著搓洗被風吹入發間的黃沙。
泡好了澡,洗好了頭髮,渾身鬆快的謝茂還不肯出浴,懶洋洋地躺在盥室軟榻上,晾著長發讓宮奴用干毛巾一點一點地擦。
因地方實在偏遠,連個像樣的官邸都沒有,謝茂就住在當地最結實幹凈的磚房裡。
哪怕是最氣派的磚房了,這地方也沒有地火龍,只能燒炭。盥室里暖烘烘地燒著火盆,謝茂就歪在榻上休息。連日疲憊加上洗漱后的慵懶,他本是想故意逗一逗衣飛石,哪曉得一個不小心就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茂半夢半醒間,想起小衣回來了!哎喲,朕得去見他!
瞬息間,謝茂就從酣軟的睡夢中驚醒。他在夢裡記得自己還在盥室,也記得自己故意在捉弄衣飛石,深怕自己這一迷糊就誤了事,真的晾上衣飛石几個時辰,只怕朕的小衣要傷心。
哪曉得謝茂一睜眼,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近在眼前!
衣飛石一貫單衣素凈,腰間玉帶也僅有三眼羊脂白,正躡手躡腳地彎著腰,臉離謝茂三寸遠。
謝茂驚呆了。
衣飛石也驚呆了。
謝茂是完全沒想過衣飛石會如此狂妄放肆,偷偷潛入皇帝駐蹕之處。
他心目中的衣飛石一向老實!
衣飛石則是完全沒想過皇帝會如此警醒。
他自認憑他的身手,偷偷摸摸跑進親爹的床前轉一圈,偷走衣尚予的被子,衣尚予也不會發現!就皇帝這個弱……咳的身手,怎麼可能他才近身,皇帝就睜眼了?!
衣飛石善聽善察,自問一直小心翼翼地靠近,明明皇帝剛才還在夢中,怎麼突然就醒了!
謝茂還沒從乍醒乍驚的錯愕中醒過神來,同樣動作沒過腦子的衣飛石轉身就想跑。
他一跑就轉身,一轉身就讓謝茂看見了他的背影。
——這背影,是最讓謝茂心悸的回憶。
「回來!」謝茂牙痒痒地從榻上坐起來。
衣飛石也是才跑出去兩步就清醒了過來。
不等皇帝叫回,他就自己停下了腳步。都被皇帝睜眼抓了個正著,轉身就跑管什麼用?難道還能假裝「陛下您看錯了,剛才絕對不是我」?
剛停步,他就聽見背後壓抑著鬱氣的命令。
他不知道謝茂的鬱氣來自於前世未解的心結,只覺得這次又玩砸了。
上回腦子進水給自己做了個假屁股,這回仗著藝高人膽大就欺負皇帝御衛。哪曉得御前侍衛紛紛在他又進一步的輕功之下跪了,被他視為「弱雞」的皇帝卻莫名其妙把他抓了個正著。
這明明就是絕對不會失誤的事情。為什麼陛下會突然驚醒?衣飛石不解極了。
「陛下……」衣飛石硬著頭皮轉過身,不敢看皇帝臉色,卻還是跪進了三尺之內。
這是近臣才能主動靠近的位置。普通臣子謁見皇帝,跪拜磕頭的位置最近也得在四尺之外。
四尺的距離除了當中足夠拉開場合擺放皇帝儀仗,也是近衛護主的最短反應距離——起碼得給近衛一個給皇帝擋劍的反應時間。
一覺醒來的謝茂只覺得口乾舌燥,伸手要茶,服侍在旁的朱雨還歪頭睡著。
謝茂都氣笑了,起身自己倒了半杯茶水,茶已半溫。
有茶寮子裹著,茶水還是涼了,可見他睡的時間也不短。
一口氣灌了半壺茶水,壓住了渴水的煩躁,謝茂才回頭看衣飛石:「這是第幾次了?」
「第一次。」衣飛石連忙保證,「以前從來沒有過!」
見衣飛石嘴唇也有些乾燥,謝茂一手提著茶壺,一手端著茶碗回來,冷笑道:「那可不。以前朕也沒禁過你,寢宮寢殿隨便你進出,你也不必偷偷摸進來,」
他走到衣飛石跟前站定,斟了一杯茶,又看歪頭睡著的朱雨,「弄昏朕的內侍!偷窺朕躬!」
衣飛石現在的感覺比看見自己親手做的假屁股還崩潰,他在皇帝跟前一向表現得很「老實」,那是因為他從來不會在皇帝跟前做沒有把握的事。就如今天,他敢悄悄潛進來,底氣來自於他對御前侍衛、對御前近侍、對皇帝本人的了解——他自問絕不會失手。
悄悄地進來看皇帝一眼,除了稍解相思之苦,除了聽說皇帝最近視察黃沙地憔悴了許多,也是因為皇帝故意晾著他,讓他有點不自信。
他想進來看看,皇帝是真的生氣了,還是跟他開玩笑?
若說對皇帝不恭?那是絕沒有的。也是仗著皇帝近日恩情深重,心養得大了些,才想來看看。
結果居然被抓住了!
自問絕不會失手的衣飛石連被抓時的說辭都沒想過,現在滿腦子都是「啊啊啊衣飛石你腦子抽了才敢往裡躥」,對此次行動懊悔不已。
皇帝翻臉訓斥他,他都不會撒謊,只會幹巴巴地解釋:「臣錯了,臣……以後不敢了。」
「你摸進來,想幹什麼?」謝茂問。
「就……就、就看一看。」衣飛石磕磕巴巴地說,眼神很真誠可憐。
「看什麼?」
「看、看……」
「看朕?」
「……」
衣飛石低下頭,半晌才說:「臣許久不曾見陛下。」
「哦,怪朕不該把你攔在外邊。」謝茂坐下來,把手裡的茶碗遞給衣飛石。
多日耳鬢廝磨讓衣飛石的動作又沒過腦子,恰好盥室里溫熱,他又著急,嘴裡也有些上火,接過茶碗就把水喝了。喝完才發現……衣飛石,你腦子又抽了吧?
衣飛石連忙捧著茶碗俯身磕頭,謝罪道:「臣莽撞,臣萬死!」
「少跟朕套詞兒。茶杯呢?」謝茂沒好氣地問。
衣飛石又訕訕地直起身來,把茶碗捧起來。謝茂就著他的姿勢,再給他斟了一碗茶,繼續問:「有人知道你進來么?」
「就……」衣飛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就陛下您一個人。
謝茂稍微放了心,拿手指戳他腦袋,問道:「以後不許了,知道嗎?」
衣飛石尷尬得不行,不迭點頭:「臣再不敢了,陛下恕罪。」
「今日是朕不對,不該輕易晾著你。但你不該戲耍御前侍衛,捉弄朕的內侍。」
謝茂才把衣飛石臉頰戳紅了,這會兒又覺得心疼,伸手抹了抹。站得這麼近,他清晰地看見了衣飛石髮根處隱隱淌出的細汗,可見是真的嚇著了,「你可曾讓宮人再為你上稟一次?」
衣飛石搖頭,低聲道:「臣去后一直隱匿行跡不與陛下知道,陛下心裡不痛快,臣不敢求。」
這話把謝茂氣笑了,不敢求朕,倒是敢直接偷摸進來?
皇帝身邊比不得旁處。
和普通小娘子談戀愛,半夜爬個牆頂多被老丈人捶一頓,皇帝身邊是那麼好溜進去的么?
窺伺帝跡就是死罪,何況還敢避過御前侍衛的耳目,弄昏皇帝身邊的內侍,偷偷摸摸試圖偷親皇帝!想起剛才睜眼看見貓著腰,一張臉離著自己不足三寸遠的衣飛石,謝茂想,是想偷親朕吧?
能讓衣飛石這樣謹慎自守的性子,腦子進水一樣地偷摸進來,就為了「看看」自己,偷偷親自己一下,謝茂心中很是得意甜蜜。
不過,他並不知道自己會突然驚醒,完全源自於情人間最親昵的那一點靈犀。
他只以為衣飛石身手也不見得那麼的「好」,連他都意外撞見了衣飛石,門外服侍的余賢從、常清平也不是吃素的,這一次是瞞過去了,萬一下一次失手了呢?真被人撞見衣飛石偷偷潛入皇帝宮室,這事兒就太難看了。
他做皇帝,庇護衣飛石當然沒問題。有他默許,衣飛石做得多出格都行,絕沒人敢問罪。
可是,這世上最無法控制的就是人心。
謝茂可以寬恕縱容衣飛石擅入之罪,但是,衣飛石的做法還是太得罪人了。
孤身一人就悄無聲息地潛入了皇帝寢居之地,首先得罪的就是所有御前侍衛。
被人摸進了皇帝寢宮,負責皇帝安危的御前侍衛統統都是死罪。就算皇帝不怪罪,平白無故攤上個死罪,誰心裡能痛快?要說御前侍衛技不如人,落下死罪也是活該——道理是這個道理,可道理也架不住人家心裡不痛快啊。
再就是近身服侍的朱雨。
今日被弄昏過去的是朱雨,明日說不得就是銀雷,是趙從貴。這都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
謝茂太知道這些人的力量了。哪怕他一心向著衣飛石,哪怕他從一開始就耳提面命,決不許任何人在他跟前內涵衣飛石半句,可他畢竟是身居九重的皇帝。
他只有一雙眼睛一對耳朵,他難免要依靠身邊的人去獲取外界的信息。
他可以只偏聽偏信衣飛石,但他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樣,凡事都親自去找衣飛石,親自和衣飛石交代。他難免會有需要人傳遞旨意的時候。這群人不僅會親自給衣飛石傳旨,也會向百官群臣傳旨,話術的妙處就在於同樣一件事,正話反說,反話正說,都是說得通的。
這群人偶一為之的很多暗示,都可能對衣飛石造成極其不利的影響。
衣飛石得罪的不僅僅是某個特定的人,他得罪的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安全機制。
哪怕皇帝把他得罪的所有人都殺了,都換了,只要他還是這麼狂妄恣肆,下一波不特定某位的御前侍衛,御前內侍,照樣會因他的不守規矩而厭惡他帶來的麻煩,進而對他產生惡意。
——只要皇帝還需要御前侍衛,需要近身服侍,這批人就是殺不完的。
謝茂不想讓衣飛石惹太多不必要的麻煩。他從沒想過衣飛石會做這麼出格的事,這會兒除了反省自己不合時宜的玩笑捉弄之外,也很慎重地提醒衣飛石,這遊戲出格了,不能這麼玩。
「朕從前就答應過你,不會再把你攔在宮門之外。是朕失言了。」
謝茂低頭捧住衣飛石的臉,在他額上親吻。
衣飛石一去那麼多天,一本奏摺沒有,一封私信沒有,明知道他那麼渴念,有空去找溫承嗣也不肯見一見他,謝茂著實有些氣悶。
不通信可說是為了西河之事刻意藏匿行跡,在海陵縣過門而不入,這事就太得罪謝茂了!
你不見朕,朕也不見你!當然,謝茂也沒打算晾衣飛石多久,他都想好了稍微欺負衣飛石一下,見面時要問「朕不見你,你心裡難受嗎?你不見朕,朕也好難過」,然後小衣必然會心懷愧疚,再榻上欺負一番……方能泄恨舒爽。
設想得很纏綿美妙,結果在晾人的過程中稀里糊塗眯了過去,純粹就是個意外。
小情趣變成了冷暴力,說到底都是謝茂的疏失。
衣飛石不敢纏著宮人再三請見,仗著功夫好偷偷摸進來探查情況,已經僭越了臣子的本分。若為臣,以衣飛石的謹慎,不過多等半日罷了。哪裡等不得?
謝茂既喜歡衣飛石為了自己犯蠢,又怕衣飛石失了一貫的冷靜自持,遺禍自身。
「朕與你玩笑,你是怕朕真的與你生氣了?次次都這樣怕。」謝茂道。
衣飛石小聲說:「若臣沒有錯處,陛下與臣開玩笑,臣當然不怕。這不是……心虛么?」順勢扯住謝茂的寢衣后襟,拉住晃了幾次,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陛下……」
衣飛石這一聲輕喚拖長了聲氣,隱隱帶著一絲哀懇。
「陛下聽著呢,這是要撒嬌了?」才不小心把情趣玩成了一場冷暴力,謝茂也心虛得很。這時候再不識趣點給小衣台階下,難道還真要小衣磕頭賠罪么?當皇帝也不能這麼欺負人。
果然要撒嬌的衣飛石噎了一下,面不改色繼續扯皇帝的后襟:「臣膝蓋疼……」
「那怎麼辦?朕給你揉揉?」
「那也不必了,就……求陛下不生氣了,饒臣起身可好?」
「那你答應朕一件事。」
「答應答應!」
「親朕一下。」
衣飛石飛快地攀著皇帝肩背起身,蜻蜓點水又精準無比地親在謝茂嘴角。
這動作他做得很熟稔,就像是經過了千百次的演練,就等著今日重逢實施。
謝茂被撩得呼吸微沉,一把將人抱住壓在床上,低頭細細痛吻一番,察覺到衣飛石不老實地扯他寢衣系帶,一把將那隻不安分的手摁住。衣飛石不安地停手,試探著看他臉色。
「小衣,」謝茂握著他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你聰明,會察言觀色。」
這話讓衣飛石不太好回答,略微停頓之後,他選擇了坦陳。
「臣確有妄揣天心之時。陛下明鑒,臣絕非阿諛媚上之人,也不敢妄言欺哄陛下。臣有時委婉柔和些,只是不想讓陛下生氣,臣只是希望……」他看著謝茂的雙眸帶著一點光亮,「陛下和臣在一起的時候,只有歡喜。」
「若陛下希望臣規矩嚴肅些,臣也能做到。擅入陛下寢宮是臣錯了,不該求陛下饒恕。」
「求陛下制裁。」
謝茂輕輕吮著他的指尖,低聲道:「朕是說,你會察言觀色,也未必都是對的。」
「你覺得朕生氣了,為什麼不來問朕?就像現在這樣。朕不見你,你就讓宮婢再來問朕一次,問朕為什麼不見你。小衣,旁人不敢問,朕准許你問。」
「朕只是逗一逗你,沒想過讓你等多久,沒想過讓你等得傷心。」
「就不小心在盥室睡著了,你也見到了吧?朕睡著了。朕沒想過真的欺負你,朕知道宮門難進,攔住你你會難過,朕不小心睡著了。」
他一連解釋了幾遍,就怕衣飛石不肯相信自己。
衣飛石從來也不痴傻,皇帝這兩句話和「對不住,朕錯了」也沒什麼區別了。
這世上只有犯錯的臣子,豈有犯錯的君王?懂眼色的衣飛石連忙接過話茬,把錯處全攬在了自己身上:「若是臣央趙公公幫著再問一句,早就該進來了。」
「是臣想多了,陛下說得對,臣不該自作聰明,臣該多問問陛下。」
謝茂伏在久別重逢的愛人身上忍得有些難過,摟著衣飛石親了又親,「朕不是要你認錯,這件事一開始就是朕的疏失,若非朕攔著你,你不會偷著進來。」
「朕也喜歡你偷著進來,你這樣膽大,換了從前,換了一年前,你也絕不敢——」
「你相信朕不會為此事怪罪你,對不對?」謝茂志得意滿地說。
衣飛石噎了一下。
他之所以敢悍然潛入皇帝寢宮,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會被抓住!
現在被皇帝逮了個正著,失措之餘,他也有了意外的發現。
他才知道,原來他做了這樣出格的事,皇帝也不會和他計較生氣,反而抱著他心疼無比地自承疏失,好像他偷入皇帝寢宮,錯的不是他,而是皇帝——這也寵得太過分了,實在不好。
他當然不會得寸進尺,也不敢仗著皇帝寵愛就胡作非為。
因為他愛重陛下,絕不想讓陛下吃虧,也不願陛下令名有損。可保不齊別人會呀!
若是有一天陛下所愛非人,仍是照著這麼不分青紅皂白的方法寵人,真的不太好。只要稍微想起自己年紀大了,和皇帝不這麼好了,皇帝再和別人好,也像今日愛寵他一樣昏聵地寵愛別人,他就有一種想升帳點將的衝動。
他覺得皇帝會吃虧的。這麼對別人好,肯定會吃虧的!
「朱雨要醒來了。」
衣飛石撒了個謊。
他心裡第一次這麼難過,這麼發慌,他不敢再待下去,他要出去。
謝茂見他眼神純良,聲調平平往上,就知道他在撒謊。
只是,第一次看見衣飛石眼底幾乎藏不住的悲傷,明知道衣飛石在撒謊,謝茂依然不敢拆穿不敢強留,就怕拒絕一句,衣飛石就會痛哭。
就如衣飛石寧願折著性子待他委婉柔和一樣,謝茂從心底也不敢真的太欺負衣飛石。
——他怕衣飛石覺得和他在一起不快活。不快活的日子過得久了,哪怕礙於君臣名分不敢提分手,心裡也會想著分手吧?
衣飛石用一個掩飾得不算好的謊言逃了出去。
臨走時,他悄悄帶出一縷指風,把朱雨從黑甜的夢鄉中喚醒。
朱雨懵懵懂懂地揉著脖子蘇醒,發現皇帝滿身緊繃坐在休憩的軟榻上。
近身服侍皇帝多年,朱雨熟悉皇帝身上的一切。皇帝原本平整的寢衣明顯和人摟在一起揉搓過,皇帝的氣息也顯得不大尋常。哪怕空中沒有什麼熟悉的味道,朱雨還是隱隱察覺到這裡曾經來過什麼人。
他聰明地選擇了佯作無知,揉揉酸疼的脖子,上前賠罪:「奴婢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