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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振衣飛石(213)

  衣飛石趴在榻上不敢動。


  偏偏背後謝茂也氣梗著了,盯著他被打壞的脊背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氣氛讓衣飛石極其忐忑, 稍微挺身動了動, 想要替自己解釋一句:「臣有分寸, 沒有讓打得太重……都是皮肉傷……」


  他沒有撒謊, 確實都是皮肉傷, 兩個羽林衛也不敢照著傷筋裂骨的力氣打他。


  「趴著不許動!」謝茂想罵他兩句,見他受了傷又覺得心疼, 脾氣就沖著底下人犯了,陰著臉質問,「趙雲霞呢?傳來沒有?立刻把人帶來!」


  衣飛石有些氣急。


  他都三十好幾的人了,被皇帝扒了衣裳扔榻上, 還不許他動。又不是二十年前!


  楚弦見衣飛石臉帶窘色,悄悄從榻下鋪著的獸皮軟墊上爬了起來, 伸出一隻小小的胳膊,把衣飛石身側的毯子扯開, 拉著覆在衣飛石身上。


  謝茂轉身就看見他偷偷摸摸的動作,楚弦縮著脖子僵著手,謝茂大步走回來,輕輕將毯子覆在衣飛石身上,吩咐楚弦:「公爺身子不爽利,你今日乖些去偏殿玩兒。」


  楚弦點點頭, 施禮后抱起自己的玉馬小人等一大包玩具, 穿上厚衣裳挪窩玩兒去了。


  衣飛石仍是背身趴著不敢動。


  謝茂探頭看他臉色, 哼道:「你還不樂意了。不樂意就自己待著, 朕不管你了。」


  「……臣樂意。」衣飛石低聲道。


  「口是心非。」


  「……臣沒有。」


  「既然沒有不樂意,朕叫你趴著看看你的傷,你做的什麼臉色?」謝茂問。


  衣飛石一骨碌坐了起來,裹著身上的毯子,說道:「欺瞞陛下是臣不對。陛下盡可以懲戒訓斥臣。臣年近不惑,不是……」


  「不是無知少年,求陛下寬仁體恤,臣以後再不敢犯了。」謝茂幫他把話說完。


  衣飛石張了張嘴,剝了身上毯子,下地跪住:「臣屢教不改,求陛下責罰。」


  謝茂早知道衣飛石理直氣壯。


  他若不能理直氣壯,就不會背著自己去挨這一頓打。


  無論什麼時候,衣飛石都肯低頭認錯,因為謝茂是皇帝,皇帝永遠是對的。


  屋子裡燒著地龍溫暖如春,地上也鋪著厚厚的絨毯,衣飛石在地上跪著不會受凍也不會傷了膝蓋,謝茂就不想理他。


  ——把自己打成這樣,手也太黑了。不知道朕會心疼么?什麼差事竟比朕還重要。


  衣飛石跪了一會兒,皇帝也不搭茬,他只得起身走到殿前,對守殿的銀雷叮囑了幾句。


  銀雷驚訝地看著他,看著襄國公滿臉嚴肅不似玩笑,就著還打著赤膊呢?陛下真要問罪了?連忙叫人拿鑰匙開了箱子,把收在內殿的兩個「寶貝」抱了出來。


  一個是襄國公的假屁股,一個是襄國公的戒尺。


  衣飛石強忍著心中的羞恥,抱著假屁股回來重新跪下,低頭道:「請陛下責罰。」


  皇帝仍舊不理會他。


  衣飛石正想把這個令他羞恥至極的假屁股捧起來,就聽見皇帝說:「拿下去。」


  「陛下……」


  「你受了杖傷,朕不和你生氣。老實待著,叫趙雲霞給你看傷,別的事朕不想問,你也不必答。」謝茂耐著性子說了兩句,到底還是忍不住泄了兩分情緒,「左不過就是那麼回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從前如此,如今如此,再過二十年還是如此。朕不問了。」


  衣飛石從不跟皇帝犟著來,他微微側頭,銀雷就小跑著進來,把他手裡的假屁股拿走了。


  「陛下……」


  同樣是陛下二字,咬字吐氣輕緩一些,就帶了兩分乞憐之意。


  衣飛石膝行上前摁著皇帝的膝蓋,側臉抬頭,偷瞄皇帝臉色,很快就將臉湊了過去:「親一個親一個嘛,陛下息怒不生氣了……」


  謝茂被他親得瞬間就要綳不住臉。一旦衣飛石低頭討好,效果百試百靈。


  「少跟朕撒潑。你不是將近不惑之年,問朕成何體統嗎?」謝茂嘴上嫌棄,似乎恨不得把衣飛石踢開,一雙手卻溫柔地扶住了衣飛石撐來的胳膊,並沒有真的拒絕。


  「臣錯啦,陛下,陛下……」


  衣飛石含糊不清地喊著陛下,喊一聲就親一下。


  這一意往臉上蹭來的親昵,謝茂委實抵擋不住,呼吸沉了一瞬。


  謝茂習慣地摟住懷裡心上人的腰身,正要親熱,指尖觸感卻不對——衣飛石打著赤膊,背上都是瘀傷,意亂情迷的謝茂立時就驚醒了。


  衣飛石也察覺到他的驚動,二人對視一眼,衣飛石有些心虛,硬著頭皮往他臉上蹭。


  謝茂穩穩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陛下。」衣飛石低聲哀求。


  「養傷吧。」謝茂將他往下的手抽了出來,「這些日子不許挨上來。傷好利索了再侍寢。」


  衣飛石有些急了:「沒有傷著……」


  謝茂突然一巴掌抽自己臉上,啪一聲脆響,極其用力。他這麼多年都不曾蓄鬚,一張臉仍舊和二十多歲時一樣白皙光潔,這麼狠狠一掌上去,臉就腫了。


  二人離得這麼近,衣飛石完全可以攔住。


  可是,皇帝這個舉動實在太令人意外了。衣飛石見了皇帝抬手,第一個反應是陛下氣急了要打我么?他不敢躲,就稍等了片刻。等他意識到那一巴掌是朝著皇帝自己臉上去時,已經來不及了。


  皇帝的手,比尋常武者更快。衣飛石搶上前阻止時,巴掌聲已經響了。


  「朕時時刻刻頂著這麼個樣子,你能做得下去?舒服得起來?」謝茂指著自己的臉,問道。


  衣飛石眼睛都紅了:「臣行事不謹,陛下教訓臣就是了,為何要這樣?」


  「原來你也知道心肝疼。朕以為你沒心肝呢。」謝茂冷笑道。


  衣飛石氣得往後仰了仰,覺得皇帝簡直不可理喻,看著皇帝臉上迅速腫起來的巴掌印,又心疼得想捶自己兩拳,他顧不得還在和皇帝吵架,屈膝挺直身子,捧住皇帝的臉頰,輕輕將嘴唇吻了上去,小心翼翼地似是怕碰疼了……


  親了好一會兒,衣飛石才啞聲道:「陛下萬金之軀,如何與臣相比?」稍微哽了哽,才極其低聲下氣帶著哀求地認錯,「臣不敢了。求陛下答應臣,以後不這樣了。臣……臣……」


  謝茂一把將他推側過身子,指著他背後的傷,問道:「孰輕孰重?」


  「你打的好算盤。沒傷著你的屁股。」


  謝茂提起這個就想冷笑,他眼前的愛人多大的心肝啊,居然告訴他,沒傷著臀。


  「沒傷著屁股,就不耽誤你服侍朕了,是吧?將寢衣裹在身上穿好,朕也看不見你的傷處,你照舊和從前一樣跟朕親熱歡喜——反正也不耽誤朕臨幸你,朕怎麼那麼多事兒呢?竟然還管你背上有沒傷處。」


  衣飛石確實是有兩分這方面的打算,皇帝纏他纏得太緊了,一日不見就想得厲害,他並不想因此影響了皇帝繁忙政務后閑暇的歡愉。可他絕沒有怪罪皇帝多管閑事的意思。


  「陛下心疼臣,臣豈會不識好歹?臣……」


  「朕知道你沒有!朕生氣了找茬罵你一句,你很不滿意?」謝茂蠻不講理地問。


  衣飛石只能滿意。


  謝茂發了一通脾氣,看著衣飛石伏在榻邊不敢起身,原本柔韌健康的脊背被打得青青紫紫,伏在榻上就更可憐了。他又忍不住把人抱在懷裡,連撫摸都不敢,只輕輕摟著衣飛石的肩膀。


  「在你心目中,朕究竟是怎樣的人?」


  「……你這樣了,朕還能毫無芥蒂地臨幸你,朕就是這樣對你?」


  衣飛石覺得自己有口難辯,半天才小聲承認:「也不獨是服侍陛下。」


  見謝茂一臉逼問地等著自己的答案,他才不大好意思地把這句違禮的心思說出來,「……是臣受了傷也不願獨自睡一處。」臣也希望陛下「服侍」臣。


  謝茂被衣飛石一句話就氣笑了,永遠都是這樣,但凡衣飛石討好一句,謝茂脾氣就要褪一半。


  「朕能不能和你說道理?」謝茂問。


  衣飛石直起身跪好,滿臉認真虔誠:「臣謹領聖訓。」


  「少跟朕來這一套。朕問你,從前你答應朕了,有事先來問朕,再不濟你還有個假屁股。」


  他看了衣飛石跪得端端正正的挺拔身形一眼,「朕也是年近不惑的人了,鎮日和你拿個假屁股做耍子,朕難道就不要體統么?——你說朕是為什麼?」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陛下心疼我。


  衣飛石才想明白這十多年來皇帝對自己不動聲色的忍讓,再被謝茂反將一軍,頓時就沉默了。


  我都知道年紀大了,再行少年之事不成體統,陛下難道不知道么?


  年輕時抱著個假屁股抽兩下,那是閨閣情趣。如今兩個都快四十歲的老夫了,還玩這個把戲,除了陛下捨不得叫我真正領罰受刑,還有什麼理由?陛下堂皇天子、威儀赫赫,為了我……


  衣飛石看著謝茂兀自紅腫的臉頰,想起皇帝自掌的那一耳光,心裡就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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