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另一種方法
所羅門沉默著沒有說話。
身體的本能沒有任何反應, 而他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對方的邀請。
是乾脆地答應, 還是委婉地拒絕？
就所羅門而言, 他是很想直接答應對方的，但就他直覺而言, 現在的「羅馬尼·阿基曼」並不會就這麼隨隨便便地答應眼前少年的邀約。
不過……
所羅門想到了自己一開始拒絕了梅林的意圖。
從吉爾伽美什他們的話語中，所羅門十分努力地窺得了過去的他與無相相處的一角。
「羅馬尼·阿基曼」從未回應過御主48號的感情, 這是毋庸置疑的。
理由應該很簡單, 所羅門心想。過去的他或許早在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了自己最後的下場, 所以才會處處與那名少年保持距離, 對對方過分越界的示好置若罔聞。
「羅馬尼·阿基曼」並不是真的不理解對方對於自己的非正常情感，事實上，聖杯在賦予他人類的肉身的時候, 也確確實實地將「擁有感情」這一可能性一併給予了他, 這才讓昔日的羅曼醫生做出了拒絕御主48號示愛的決定。
正因為不想讓對方失望, 才會選擇不在一開始將希望給出。這樣的話，就算最後他徹底地從這個世間消失，對方也不必沉浸於長久的悲痛之中無法自拔吧？
過去的「羅馬尼·阿基曼」是這麼想的, 但所羅門的存在卻恰恰說明了對方抉擇的錯誤。
無相……或者說艾澤，又或者說是那個代號為御主48號的少年, 他並沒有因為「羅馬尼·阿基曼」的拒絕而在他死後飛快地忘卻這份痛苦，反而變本加厲地將著一份折磨背負在了自己地心上, 以至於在成為了英靈之後, 還一直為復活「所羅門」或者說復活「羅馬尼·阿基曼」而四處奔走著。
他甚至為了這個人, 去傷害平行世界的」他「。
「羅馬尼·阿基曼」本不值得獲得對方這樣的付出。
想到這裡, 所羅門便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氣。
「艾澤，我……」
魔術王想嘗試著用一種比較符合「羅馬尼·阿基曼」的方式去回應對方，但還未等他將一整句話說完，對面抱著毯子的少年便璀然一笑，朝他歪了歪腦袋。
「開玩笑的。」
艾澤收緊了環抱著自己的手，眯著眼睛，只讓自己深黑色的瞳仁露出一點點。
而也就是這麼一點點的熒光，卻讓所羅門無比清晰地看清了對方眸中的失落和尷尬。
是因為自己沒有及時做出回應嗎？所羅門心下亂了一剎那，他伸手想要挽留對方，但艾澤早在他做出下意識的反應前轉過了身體。
「明天應該還有早會吧？醫生你快點回房間睡吧。」
艾澤背對著所羅門揮了揮手：「迦勒底的床那麼小，我才不要分你一半……這樣誰都睡不好吧。」
少年說到這裡地時候，突然扭過了頭，讓自己的側顏得以展示在所羅門的面前。
所羅門敏銳地發現，此刻對方看向自己的眼中已經毫無絲毫沮喪的情緒，取而代之的，則是滿滿地善解人意和溫柔。
「我先回去啦，明天早上去醫生你的房間叫你。要是讓我發現你繼續睡在辦公室的話……」
艾澤狡黠地彎了彎眼角：「你這一個禮拜都別想得到咖啡補給啦。」
「……我會的。」
所羅門愣了一瞬，然後在對方看不到的桌下緊緊地握住了自己地雙拳。
他努力地放緩自己臉上緊繃的肌肉，略顯不熟練地朝著對方露出了一個或許看起來會有些彆扭的微笑。
「艾君……也早點去休息吧。吉爾伽美不會管你晚上到底熬夜熬到幾點，他只會對遲到的你發脾氣而已。」
眼前的少年在聽到所羅門的話後面上明顯的愣了一下。
「嗯，一樣。」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地回了一句。
「那麼，晚安，醫生。」
「晚安。」
所羅門在說完這句話后，就明顯感到自己的內心空落落下了一塊。但還未等他抬手撫上自己的胸口，他就感到眼前的場景一花。
這是怎麼回事？
疑惑只在所羅門的大腦中停留了一瞬便迅速地消散了，下一秒，他的周圍再一次變得清晰了起來，而方才還站立在桌邊的所羅門也發現，自己竟然又被擺放出了一個與先前不同的姿勢。
他手中握著一疊文件，坐在會議室長桌的盡頭，周圍坐著一圈穿著制服的人。
這明顯是一個開會的場景。
原來記憶不是連續的，而是跳躍性的啊。
所羅門方才才感慨了一句，正對著他門面的大門便被敲響了。門外的人似乎並沒有想要用敲門這個方式來獲取門內職員的允許，他只是禮節性地在門板上弄出了些聲音，然後在他們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後，十分自顧自地推門加入了整個場景中。
「早啊，各位。你們的晨間咖啡。」
來者毫無疑問的就是無相……是御主48號的艾澤。
面對少年的打攪，其餘的職員都沒有表現任何的差異或者是反感，甚至於說，他們在一見到對方的到來后，便不約而同地放鬆了渾身緊繃的肌肉，不自覺地在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謝啦，艾君……啊，卡布奇諾，原來你有看到我昨天給你留的紙條啊。」
「當然，因為你突然想改咖啡配方我還吃了一驚呢，還好你想要的咖啡豆庫存還有好多，不然我可能得跪著去求吉爾賞我點咖啡豆了。」
「哈哈……那也不至於吧，畢竟是英雄王。沒有這種咖啡豆，用原來的也行啊，我只是單純的想換換口味，並不是喝膩了。」
「那怎麼行，難得你們有提出特殊的要求，我做為執掌迦勒底所有咖啡機的男人，必須用完美的售後服務來滿足你們！」
艾澤一邊笑著和那些職員攀談，一邊熟練地將手中各色的咖啡分發了下去。
他給每個人沖泡的咖啡都有些微的不同，不僅僅是咖啡豆的品種，似乎連添加奶精和方糖的量都細緻到了個性化定製，而且所羅門還注意到，那個少年似乎還給每位在場的女職工的咖啡上添上了可愛的拉花和甜膩的可可粉。
這都是他做的？
所羅門略顯新奇地眨了眨眼。
那可真是手很巧啊。
少年人分發咖啡的順序很奇怪。他從最靠近門口的那人開始發起，然後就開始一左一右地頻繁跑動。明明一邊發好再發另一邊效率會更快，他自己也能更加省事的，但他卻像是沒有注意到這個事實一般，執拗地將「羅馬尼·阿基曼」硬生生地放到了最後一個拿到熱飲的順序上。
「給。」
艾澤將托盤上最後一個畫有「魔法梅莉」誇張字樣的馬克杯遞給所羅門，然後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收起盤子就要往門口走 。
「誒等等……」
所羅門在瞄了一眼自己杯子里的東西后，便下意識地叫住了對方。
「……為什麼偏偏只有我是熱牛奶啊。」
所羅門和「羅馬尼·阿基曼」的心思在此刻詭異地重合了：「早上喝牛奶會睡覺的。」
「……你也知道牛奶是安神的啊。」
沒有像上一次的場景中那樣擺出或羞赧、或溫柔的神情，此時艾澤看向所羅門的眼神帶著些異常的冰冷，只叫與他不經意對上視線的魔術王止不住地顫了顫自己的肩膀。
「熬夜到五點，連著一個禮拜都只睡兩小時的人沒有資格喝咖啡，不要白白地浪費迦勒底的咖啡豆和藥物。」
「這……」
所羅門啞然。
以前的自己那麼強的嗎？天天這樣修仙還喝咖啡，他真的不是死於人類的心悸么。
這邊的所羅門被艾澤的話給噎了個正著，那邊圍觀的迦勒底職員卻鬧哄哄地討論開了。
「姑且不提羅曼他的休息時間，艾君你是怎麼知道對方已經連續一個禮拜只睡兩小時的？」
一個女性職員帶著些許八卦的神色朝著抱著托盤的少年擠眉弄眼了一番：「你可是很注意我們的羅曼醫生哦。」
「……只是恰巧晚上起夜了而已，隨便看看可以看到他的辦公室亮著好么，才沒很有注意。」
「嗯哼？艾君你的房間可是離羅曼醫生的辦公室很遠吧？不如說辦公區離生活區幾乎是橫穿整個迦勒底的距離了，你到底是怎麼從你房間的廁所一路跑到他那邊的廁所的啊？」
「……愛德蒙拉我夜遊不行啊。」
「誒，連著一個禮拜天天拉著御主夜遊啊……那個復仇者還真是亂來，乾脆讓達芬奇親去教訓教訓他？話說我們迦勒底的金方塊是不是……」
「愛德蒙怎麼你們了啊喂！好不容易抽到的復仇者別想讓我反了！」
「哈哈哈你還真當召喚英靈是抽卡啊，醒醒了艾君，沒睡醒的話就讓我們羅曼醫生再陪你睡一會？你說呢，羅曼醫生？」
「喂，不要瞎打岔，繼續開會，後天就要靈子轉移了，你們這麼閑散我真的好怕我這次出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啊。」
少年的面頰紅紅的，也不知道是被那些不嫌亂的職員調侃的，還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所羅門看著對方和那些普通員工有來有回地互懟著，突然就輕嘆了一口氣。
「不會讓你回不來的。」
他捧著自己手中的馬克杯，靜靜地感受著那純白牛奶的香氣和溫度慢慢地沁入自己的體內。
所羅門看著因為自己發話而猛然轉過頭來的艾澤，認真道：「我絕不會讓你回不來……也絕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
……畢竟我可是總指揮，也是醫療部的負責人啊。
在這句既定的話語快要從嘴中吐露的之前，所羅門就及時地閉上了嘴巴。
原本的「羅馬尼·阿基曼」在發自內心地說出上一句話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其中曖昧的含義，然後就急急忙忙地在後面加了一句完全可以算得上是ky的解釋，而現在的所羅門卻完全不想再這麼回應了。
那本就是羅馬尼·阿基曼，是所羅門最原本的想法，何必再需要用一句模稜兩可的「責任」來將其掩蓋住？
這麼想著，所羅門便直直地、平靜地抬頭望向了愣在原地的御主48號。
反正梅林的最終目的是讓無相的情緒產生波動，從而自動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所羅門在心中無所謂地想道。
與其讓對方被自己地死亡嚇到跳出來，還不如讓對方因為自己的告白而主動出現。
他不可能對自己的表白無動於衷。
所羅門這麼堅信著，而實時也恰恰回應了他的自信。
「……嗯，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艾澤率先撇開目光，他咬了咬下唇，局促不安地朝著虛空地一點眨了眨眼。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看吧。
所羅門笑了。
他從來都不會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