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走廊上的華爾茲
探索無相記憶的旅程還在繼續。
所羅門越是深入對方的過去, 越是對現在的他感到驚訝。
那孩子溫柔、體貼,偶爾會皮一下, 但也會在意識到他人的不快后迅速地調整自己的做法。他似乎和所有人的關係都很好,又似乎在交流中和誰都留著一手, 但儘管如此, 所羅門還是不得不承認, 那個少年簡直就是一個活脫脫的氣氛調節器。
從他帶入「羅馬尼·阿基曼」的身份可以得知,艾澤身為最後的御主, 他身上所肩負的壓力其實是很沉重的, 但就所羅門所參與進入的數個片段來看, 他似乎還從來沒見到那人露出類似於垂頭喪氣的神情。
他似乎一直都是元氣滿滿的、笑著的。
過去的無相——也就是自稱為艾澤的少年,他的容貌並不如現在的英靈那樣精緻。在所羅門看來, 過去的他的樣子只能稱得上是清秀罷了,但儘管如此, 頂著「羅馬尼·阿基曼」身份的所羅門還是覺得,過去的無相的樣子要比現在好上百倍。
至少, 過去的他會開懷的大笑, 會惱羞成怒的大罵,也會因為羞赧而臉紅, 因為驚恐而恍惚。
過去的他要比現在的他更有趣。
這是一種說不清又道不明的感覺。
英靈模樣的無相也會笑,也會露出除了面無表情之外的神情, 但除此之外, 他就沒有更多的情感表露了。
英靈無相是那種, 露出被嚇到的表情都會讓你感到他很沉靜的那種類型。
雖說這樣的說法聽起來有些矛盾, 但所羅門就是這麼深深地覺得的。
那大概就是一種……魔術王細細地揣摩著他記憶之中那個黑色長發少年的面容,有些艱難地從自己並不算得上多麼豐富的情感庫存中找出了一個比較適合的詞語。
已經看過了最為可怕的事物,所以對於其他更為尋常的驚嚇抱有不屑一顧態度的感覺。
感覺,英靈無相的內在空蕩蕩的,很單調,彷彿只剩下了想要將「所羅門」恢復原狀一個目標一樣。
這麼想著,所羅門便從自己交握的雙手上抬起了眼睛。這是他參與進入的第十三個記憶片段,他從上一個片段晃神后,便發現自己一個人坐在了一件空蕩蕩的會議室中,有少年少女交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能夠讓他進入的記憶自然都是有他參與的,所以所羅門在聽到了艾澤聲音的時候,想也沒想就起身打開了大門。
黑髮少年正和那個亞從者少女走在一起。
他們似乎是在談論什麼很正經的話題,兩人面上的神情都淡淡的。艾澤很認真的一邊說一邊比劃著什麼,而亞從者瑪修就靜靜地聽著,偶爾點點頭表現出自己有在努力跟上話題。
兩人從走廊盡頭往這邊走來,所羅門也不知怎麼想的,就這麼呆在辦公室門口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瑪修,把手給我一下。」
說著說著,艾澤突然就從話題中岔了出去,而被他提出額外要求的少女也只是愣神了一剎那,在回過神來后便順從地將自己的手交了出去。
然後,所羅門就見到了讓他感到頗為意外的一幕。
瑪修走在艾澤的右側,她在對方提出要求的時候伸出的是自己的右手,所以艾澤就這麼順勢牽住了對方的慣用手,然後用力一拉,將對方扯進了自己的懷裡。
「?!」
「誒,前輩!」
與旁觀的所羅門一樣,突然間被艾澤抱住的亞從者少女也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襲擊」給下了一跳。她猛地繃緊了全身的肌肉,一雙紫色的瞳仁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前輩你這是要……噫!」
沒有做出任何解釋,艾澤在牽住瑪修的右手后,另一隻手便順著對方另一隻空著的胳膊繞道了少女的後背。順著他的動作,瑪修僵硬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無措慌張得不知道該放到那裡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少年帶著淺笑的面容上。
「準備好了嗎,瑪修?」
「誒誒?什麼?」
沒等對方給出確認的答案,艾澤便率先一下後撤,然後拉著瑪修向前跨了一步。
然後,他們兩個人就在並不怎麼寬闊的走廊上轉起了圈圈。
「等、等等,前輩?我、我有點站不穩。」
「沒事,我扶著你的,順著我按在你背上的力道轉身,嗯,漂亮,放鬆,跨左腳,再右腳,好,聰明。」
艾澤引導著亞從者少女一步又一步地踏出三角形的軌跡。後者的步伐從一開始的踉踉蹌蹌到後來的圓滑流暢,連帶著原先那張緊繃著的臉上都露出了隱隱的笑容。
最後的收尾是少年拎高了少女的手,引著她在原地漂亮地轉了個圈,將那條黑色的短裙群邊翻揚起了一楞楞俏皮的弧度。
「呼,前、前輩!」
「嗯?」
艾澤笑眯眯地看著亞從者少女,道:「這就是華爾茲哦,瑪修,很簡單吧。」
「這就是……」
「女步跳起來很簡單,擅長跳舞的男士會用他搭在你背上的右手引導你轉圈,前進和後退……剛剛你應該有很好的理解我的提示吧?」
「是的!前輩……沒想到前輩你還會跳舞!」
「嘿嘿,以前學校里有學過。」
被亞從者少女用崇拜的目光盯著看了好幾秒,先前一直擺著一副遊刃有餘表情的艾澤這才在臉上露出了些許可以稱得上是害羞的表情。他伸手撓了撓面頰,朝著虛空的一點眨了眨眼,雙頰微紅,顯然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因為看到瑪修你上次對著華爾茲大賽的視頻看了很久,我就想帶你跳一次,讓你感受一下。希望你別被嚇到啊。」
「不會不會,我、我很開心,前輩!謝謝你。」
「不客氣不客氣。」
艾澤伸手摸了摸亞從者少女的頭,然後十分自然地轉過身去,朝著站在走廊岔道陰影里的所羅門揚聲打了聲招呼。
「醫生,你要來試試嗎?」
『醫生,你要來試試嗎?』
『誒,我嗎?不了不了,我其實不會跳啊。』
說謊。
所羅門撇了撇嘴角,然後在對方主動走過來前硬生生地將自己的面部表情扭轉成一個興緻滿滿的微笑。
「好啊。」
他聽見自己的口中吐出了和記憶之中完全不同的話語:「那就得麻煩艾君你跳女步了。」
「哈?」
所以事態就演變成了這麼一個古怪的模樣。
所羅門學著先前艾澤包瑪修的姿勢伸出雙手環住對方,他杠起對方的左手讓它輕輕地搭在自己的上臂,擺出了一副極為標準的準備姿勢。
「醫生……沒想到你還會跳舞的啊。」
少年要比他足足矮上了一個頭,被他用雙臂環繞的時候,幾乎整個人都要被籠罩進了他的陰影之中。
艾澤向前挺了挺胸,似乎是有些不習慣那輕輕撫在他後背上的力道。
「怪怪的,我還從來沒跳過女步……可能會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艾澤抬抬頭,又低低頭,最終還是選擇把自己的目光留在了他和所羅門幾乎要抵在一起的雙足上。
「前輩,視頻里說跳舞是不能低頭的。」
站在一旁的瑪修及時提醒道。
「我當然知道……醫生你好高,仰著頭看著你我脖子疼。」
艾澤彷彿被拆穿了一般低低地嘟嚷了一聲,隨即太高了頭想著所羅門抱怨了一句。
「我可能會踩醫生你的腳啊……不過別擔心,我會負起事後幫你擦皮鞋的責任的。」
「這倒不用,迦勒底還是有可以用的擦鞋機的。」
所羅門笑笑,回憶起方才圍觀少年少女跳舞時的步驟,稍稍彎腰在少年不知何時變得通紅的耳旁輕聲嘆了一句:「那就倒數三秒開始?三、二……」
學個跳舞完全不是事啊。
在看艾澤跳舞之前完全不會踏拍子的所羅門這麼自信滿滿地想到。華爾茲也就是三拍,男步先踏左腳,然後右腳划四分之一個圈的弧度跟上……這麼簡單的東西,原來的他就不能看著現場學一下嗎?
然而事實證明……他真的不行。
「嗷。」
「嘶。」
「嘖……痛。」
第十次踩到艾澤的腳后,所羅門十分尷尬地被對方叫了停。他看著少年甩下自己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急急地後撤了幾步,伸手抬腳用力地拍打著自己皮鞋上那灰白色的鞋印。
「醫生你舞技太差了!」
少年一邊清理著自己的鞋子,一邊大聲地控訴:「你根本不會跳,你這個騙子。」
「呃……抱歉,我只是很久沒跳了而已。」
所羅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關心了一句:「你還好嗎?我沒踩疼你吧?」
踩疼的話要不要來醫務室看看?
所羅門的腦子裡「biu」地跳出了這麼一句話,然後被他飛快地抹去了。
他到底沒有得到說出那句話的機會,少年艾澤在清理完自己的兩隻鞋子后,便氣鼓鼓地朝著他大張開了雙臂。
「?」
所羅門一臉不明所以地看著對方。
因為從最開始的答覆開始就和原本的記憶產生了偏差,所以他並不知道對方擺出這個姿勢的意思到底是想要幹嘛。
「怎、怎麼了?」
「擺啊,手張來開。」
艾澤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在羅馬尼愣怔地按照他的要求擺出那個姿勢的下一秒直直地撲了上去。
「!」
所羅門被對方突然的投懷送抱下了一跳,但還沒等他從驚嚇中走出,感受到更進一步的喜悅,他就感到了對方的手顫抖地搭上了自己的背部。
「……」
「你給我跳女步!」
因為手不夠長、身高不夠高,所以不得不將自己大半張臉都埋在對方的懷抱里,只有這樣才能擺出比較正常的華爾茲準備姿勢的艾澤聲音悶悶地喊道:「不要因為我比你矮就看我……女步給我看天!」
對方的語氣太過於強硬,所羅門下意識地就按著對方的要求昂起了脖子。然後,他在自己的雙眼被天花板上的白熾燈閃瞎的前一秒,聽到了圍觀在旁的瑪修的「噗嗤」一聲偷笑。
所羅門無奈地看了亞從者少女一眼,然後偷偷地低頭去看埋在自己胸前的少年。
耳朵通通紅了啊,感覺很燙的樣子。
因為湊的比剛才還要近的緣故,所羅門稍稍低頭就可以清晰地嗅聞到對方頭髮上的味道。
朝氣蓬勃的少年人發旋是什麼味道的?
答案是什麼都沒有。
沒有香波味,沒有奇怪沐浴露的水果味,甚至連運動后的薄汗味都沒有。
所羅門順著對方施加在自己脊背上的力量慢慢轉著圈,將自己的目光也隨著對方垂落在鬢邊的黑髮一同飄揚起舞。
他似乎把自己的頭髮洗的格外乾淨,那麼身上呢?
這麼恍惚地想著的所羅門就這麼慢慢地傾身下去,將自己的鼻尖湊到了對方裸露在外的頸脖處,輕輕地嗅了嗅。
「!」
「嘖……」
他的腳被狠狠地踩了一下。
「跳舞給我專心。」
艾澤從他懷抱中昂起頭來,抽搐著嘴角責備了一句。
「……抱歉。」
不得不說,雖然姿勢很彆扭,但是艾澤真的十分擅長跳舞,也十分擅長引導人踏出正確的舞步。大約在走廊上來來回迴轉了三四圈后,少年主動放開了所羅門,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額發上的汗,略顯誇張地伸手給自己扇了扇風。
「行啦,記住步子了吧?」
艾澤一邊輕喘著,一邊道:「聖誕節的時候就可以邀請別人跳舞啦,到時候可別再踩人家的腳了啊。」
「可是前輩,醫生剛剛和你跳的時候,跳的是女步啊……難道到時候也要讓他跳女步嗎?」
站在一旁的瑪修適時地走上前來幫著艾澤一起扇風。
「呃……」
少年聽了這話便愣了愣,然後在迅速反應過來后輕輕地嘟嚷了一句「那我也沒辦法了」。
他撇過腦袋,將自己眼中的情緒氤氳在了一片日光燈的灼熱光芒下:「反正我又不可能到時候還和他一起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