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鬼侍

  V章訂閱比例不足50%的讀者看最近三天的更新會是防盜內容。  喻臻小時候有些傻, 到小學才記事, 喻爺爺怕他讀村裡小學被欺負,就花錢讓他讀了鎮上管理嚴格的住宿小學,之後一路住宿中學住宿高中讀下來,幾乎和蓮花溝村的人沒有任何交集。


  沿路都是陌生的面孔,喻臻知道這些鄉親們在偷偷打量自己,竊竊私語地聊著什麼陳年八卦,但他卻沒有精力去注意這些。


  好冷,明明是個大雪過後的艷陽天,衣服也比平時多穿了幾件,但還是冷。


  揣在口袋裡的手一片冰涼,雙腿僵硬而麻木,後背一片涼颼颼, 就連大腦似乎都被凍住了, 有些轉不動。


  是生病了嗎?

  他抿緊唇,發現嘴唇居然已經沒了知覺, 忙加快了回道觀的腳步。


  繞過屋舍, 穿過農田, 爬了個小坡,拐入入林的土路, 他步伐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著衝進道觀, 找到放在角落的開水瓶倒了一大杯開水出來, 完全不覺得燙的一口灌下。


  熱意從喉嚨口朝著胃部蔓延而去, 四肢似乎回暖了一些,他長出口氣,看向堂上掛著的黑白遺像,出神良久,然後難看地笑了。


  「爺爺,我好冷啊。」


  堂內一片安靜,熟悉的嘮叨聲再也不可能出現。


  他低頭用力揉了揉眼睛,見時間不早,放下杯子開始收拾東西。


  他這次回來本意是想磨一磨爺爺,讓爺爺和他一起去省城過年,為此他還特意新租了一套兩居室,想讓爺爺住得舒服一些,卻沒想到一回來面對的就是堂中放好的棺木和躺在棺木中體溫漸漸消失的老人。


  像是知道他要回來一樣,老人掐著時間整理好了自己,然後在他推開觀門的那一刻咽了氣。


  ……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蓋行李箱的動作一頓,他仰頭深吸口氣把淚意壓下,然後關好行李箱,出門時視線掃到角落的火盆,腳步一頓,放下行李箱轉了過去。


  盆里的紙灰堆得冒了尖,他探手在裡面扒拉了一下,翻出一顆沾滿了黑灰卻堅強的沒有變形的小圓球,捻動著看了看,突然笑了。


  「不是塑料。」


  塑料可不會這麼耐燒。


  把圓球塞進口袋,他再次提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破舊的小道觀。


  經過那天的事故現場時,他側頭掃了一眼路邊斷裂的樹枝和被踩得亂七八糟的雪,發現大腦似乎又被凍住了,居然已經想不起那個男病人的模樣,忍不住皺眉。


  真的生病了嗎?


  他捶了捶頭,繼續朝前走去,扯起圍巾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


  還是找個時間去醫院看看吧,不然爺爺又該擔心念叨了。


  回到省城,喻臻先拐去苗圃看了看自己養的那些寶貝花,然後才搭車回到自己新租的小房子,草草整理一下行李后好好洗了個熱水澡,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葬禮這幾天他一刻都沒閉過眼,此時已經是累到了極致,頭剛挨到枕頭,意識就沉沉陷入了黑暗。


  「起來。」


  「你果真要如此?」


  「你我師徒一場,何必……」


  ……


  「殺!」


  喻臻唰一下睜開眼,滿頭冷汗地從床上坐起身,抬手按住額頭,發現觸手一片冰涼,仿若死人,心裡一抖,忙起身衝進浴室,打開熱水對著頭沖了起來。


  好像做了個夢,但夢到了什麼?

  ……忘了。


  夢境帶來的心悸感慢慢消失,四肢回溫,他在一室熱氣里看向鏡中模糊的自己,咽了口口水。


  果然是病了嗎。


  省城最好的三甲醫院裡,醫生接過喻臻遞過來的檢查報告仔細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喻臻蒼白的臉色和眼下誇張的黑眼圈,皺了皺眉,說道:「檢查報告沒問題,你這就是太累了,回去好好歇歇,吃點好的補補身體,年輕人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該吃吃該喝喝,心放寬點,啊。」


  「可是醫生,我真的很不舒服,渾身發冷,失眠多夢,還總記不起夢境內容,腦袋也總是昏沉沉的,我……」


  「但你這檢查報告確實顯示你身體沒問題,所以說你這是壓力太大了嘛,好好休息,吃點好的補一補。好了,下一位。」醫生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喻臻閉嘴,見下一位病人已經在家屬的攙扶下走了進來,頓了頓,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檢查報告,轉身朝外走去。


  一場大雪之後,H省的氣溫開始穩步回升,天氣一日比一日好。


  喻臻走出醫院大門,陽光很暖,他卻仍覺得四肢發涼,大腦遲鈍。


  真的是壓力太大了嗎。


  他提著裝著檢查報告和病歷的袋子苦惱想著,見人行道邊的紅綠燈轉綠,忙快走了兩步,準備過馬路去對面的公交站台搭車去苗圃。


  明明是人流量很大的醫院門口,這一趟過馬路的人卻只有喻臻一個,人行道上空蕩蕩的,就連在兩邊等候通行的車輛都少得有些不科學。


  「停下。」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低沉微涼的聲音,有些耳熟。


  喻臻愣了一下,回頭朝身後看了看,什麼都沒發現,疑惑皺眉,腳步始終沒停。


  「別再往前走了。」


  聲音又起,這次像是直接響在腦海,喻臻陡然停步,發現隨著這聲話語在腦內的響起,始終冰涼的四肢居然回溫了一些。


  怎麼回事?


  他抬手扶住額頭,見綠燈快要結束,抬腿正準備繼續往前,身前突然刮過一道颶風,一輛寶藍色跑車幾乎是貼著他的身體呼嘯而過,然後一個囂張擺尾停到了路邊,掀起一地灰塵。


  「咻咻咻!」


  路邊執勤的交警氣急敗壞地吹響哨子,邊大步朝著闖紅燈還違章停車的跑車走去,邊擺手示意喻臻快點過馬路,綠燈快結束了。


  喻臻從驚嚇中回神,快走兩步穿過人行道停在路邊,心有餘悸地按了按胸口。


  差一點,就差一點,如果他剛剛不停步,以那輛跑車的速度,他絕對會被撞去和爺爺團聚。


  那邊警察正在高聲和仍坐在車內的跑車車主說著什麼,本來空蕩蕩的人行道兩邊不知何時又擠滿了人,喻臻被一位著急趕路的大叔撞了一下,身體偏移間視線不經意掃到馬路對面,見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俊美男人正直勾勾看著自己,心裡一驚,正準備再仔細看看,人行道綠燈轉紅,兩邊等候的車輛啟動,一輛公交車駛過,遮擋了他的視線。


  等車流駛過,再定睛看去,對面又哪裡還有什麼病號服美男的身影。


  又是錯覺嗎?

  他微微皺眉,側頭看一眼正隨著交警指示朝著角落處停去的寶藍色跑車,發現那車的造型居然和前幾天出事的紅色跑車一模一樣,想起那天的滿眼血色,心裡突然發慌起來,隨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就坐了上去。


  「去錦繡小區。」


  「好嘞!」


  計程車發動,喻臻歪靠在車門上望著外面,後退的景物里隱約能看清一個高大男人正從寶藍色跑車裡跨步而出,身上隱隱飄著一層淡薄紅霧,皺眉,抬手扯了扯圍巾,把頭側了回來。


  或許該好好休息一陣了。


  「哥!」


  殷樂衝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殷炎,邊脫下外套往他身上披,邊紅著眼眶說道:「不就是伍軒要來接韓雅走嗎,你衝出來又有什麼用!哥你醒醒好不好,這次韓雅差點害死你,你換個人喜歡行嗎,求你了哥。」


  「好。」


  殷樂一愣,抬眼看著自這次出事後就變得十分沉默的大哥,傻愣愣問道:「哥你說什麼?」


  「小……樂。」


  低沉微涼的聲音,稍顯怪異的語調,被喚作殷炎的男子終於收回瞭望著馬路的視線,微微側頭,蒼白俊美的臉沐浴在陽光下,竟彷彿多了點凡人勿近的不可褻瀆感。


  「小樂。」語調從生澀到自然,聲音卻始終帶著絲以往不曾有的微涼感,問道:「你的願望是什麼?」


  「哥你怎麼了?」


  殷樂看著他臉上平靜得過分的表情和幾乎不含任何情緒的眼睛,忍不住抓緊他的手臂,心裡突然有些慌。


  現在的大哥和以前太不一樣了,不再什麼情緒都擺在臉上,說話也莫名其妙的,他、他有些怕。


  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殷炎微微垂眼,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身讓他攙扶著朝醫院內走去,搖頭說道:「無事。」


  說完想起這裡人的說話習慣,又補充道:「我沒事,走吧,該做檢查了。」


  殷樂被他帶著被動朝前走了幾步,眼角餘光掃到伍軒大步進入醫院的身影,心中警鈴大作,再沒心思多想,欲蓋彌彰地隨便轉移了一下話題,扶著人朝著醫院內走去。


  「斧頭和刨刀。」


  這次喻臻終於不發愣了,立刻把工具找出來遞了過去。


  殷炎接過工具,乾脆利落地把斷木砍成了幾段,全程一刀切,姿態輕鬆,彷彿他砍的不是木頭,而是一塊豆腐。


  喻臻眼睛微微瞪大,完全沒想到看起來一副病弱貴公子模樣的殷炎力氣居然這麼大,砍木頭砍得這麼輕鬆。


  對比起來,前幾天吃力劈柴的自己彷彿是個傻子。


  把斷木砍成合適的長度,殷炎觀察了一下刨刀,開始刨木頭。


  樹皮和木屑齊飛,斷木慢慢變了模樣,彷彿只是眨眼的功夫,一個新的木楔就出現在了殷炎手中。


  喻臻幾乎想給他鼓鼓掌了。


  把新木楔裝好,殷炎放下工具再次扶起門板,把門板固定在門框上,側頭看喻臻:「搭把手。」


  「啊?哦哦。」


  喻臻及時把準備合攏鼓掌的手縮回來,關掉工具箱跨步過去,伸手扶住了門板。


  蹲著的時候不覺得,現在靠近站著一對比,才發現殷炎是真的很高。而且從下往上看,殷炎的五官依然好看到無法挑剔。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明明五官沒比其他長得好看的人出挑多少,但就是好看,一抬手一低頭,隨便做點什麼就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這是不對的。


  喻臻隱隱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各種反應簡直像是中了邪,但靠近對方后,對方身上隱隱飄過來的溫暖氣息卻讓他沒法專心思考是哪裡不對。


  「扶這裡。」


  手背突然一暖,那隻他剛剛盯著看了很久的好看手掌蓋了過來,輕輕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挪到了門框上部,固定似的緊了緊,然後自然無比地挪開了。


  對方的手很蒼白,很修長,很好看,看上去似乎應該有著微涼的溫度,但真正觸摸到之後,才發現對方的手很暖,暖得他差點控制不住地反握過去。


  殷炎繞到了門板后,開始用釘子固定鬆脫的門板連接處。


  喻臻瞪大眼看著面前帶著熟悉老舊紋路的門板,視線掃到上面殘留的黃色符紙痕迹,突然後退了一步。


  溫暖的氣息遠離,恰好一陣北風吹來,把周圍莫名的氣氛吹散了些許。


  他稍顯空白迷茫的眼神慢慢變得清明,被糊住的大腦開始正常轉動,因為突然升起的冷意而斷掉的思緒重新接上軌道,於是眼前的這一切都顯得莫名其妙和滑稽起來。


  突然上門的陌生客人,莫名其妙的擁抱,然後是現在自來熟的修門,一切都進行得很詭異,還帶著絲順理成章的理所應當感。


  ……可怕的理所應當感。


  他抿緊唇,扶著門板的手收緊,努力壓下心裡升起的戰慄恐懼感,淺淺吸了口氣,開口問道:「你……你是誰?」


  是人是鬼?或者是什麼能迷惑人心,擾亂人意志的妖怪?

  敲打聲停下,蒼白的手再次從門板后伸出,然後在喻臻如臨大敵的視線里錯開他的手落在了門板下部,輕輕把門往上抬了抬。


  「歪了。」


  又是幾聲敲打聲之後,殷炎拿著鎚子從門板後轉出來,抬手輕輕掃掉毛衣上沾到的木屑,回道:「我是殷炎,大半個月前你從紅色跑車裡救下的那個人,這次專門找來,是為了道謝。」


  大半個月前?跑車?


  記憶突然回籠,那晚看到的畫面浮現在眼前,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滿目的血色……和突然挪動的手指。


  喻臻的臉唰一下變得慘白,毫不猶豫地鬆開扶著門板的手,看著殷炎在陽光下白得幾乎透明,完全沒有血色的臉,心臟緊縮成一團,先小心後退了一步,然後轉身大步朝著觀內跑去,用力關上了屋門。


  咔噠。


  還落了鎖。


  「無量壽佛,祖師爺保佑,天靈靈地靈靈,鬼怪退散。」


  他雙手交握舉在臉前,背靠著門板念著一些從爺爺和電視劇里聽來的詞句,恐懼和緊張被無限放大,慌得差點又要哭了。


  桃花枝的古怪還沒想明白,現在又冒出了一個疑似詐屍的傢伙,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爺爺,救我。」


  他看向堂上的遺像,想到什麼,忙鬆手摸向口袋,想把平安珠拿出來,卻摸了個空,懵了幾秒,手忙腳亂地撲上前,找出香燭點燃,開始拜堂上的遺像和供桌上的祖師爺神像。


  叩叩。


  「喻臻,開門。」


  微涼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少了面對面時外貌帶來的影響,這道聲音突然變得耳熟起來。


  【別哭。】


  【等我。】


  【停下。】


  【別再往前走了。】


  本以為已經忘記的記憶一起浮現,喻臻顫抖著跪在堂下的墊子上,本就不大的膽子徹底被嚇沒了,思維打結,嘴裡開始胡亂念起了社會主義價值觀。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沒有鬼,這世上沒有鬼,都是騙人的,假的,都是假的。」


  他自欺欺人地念著,視線隔著香燭升起的淡薄煙霧與堂上的祖師爺神像對上了視線,突然覺得從小看到大的神像也突然變了模樣,身周竟隱隱帶上了一絲朦朧金光,嚇得低呼一聲,丟開香燭就爬起身朝著後院跑去。


  殷炎停下敲門的手,低低嘆息一聲,突然伸手直接把門推了開來,彷彿上面的鎖完全不存在一般。


  「還是這麼膽小。」


  「哥!怎麼回事,他怎麼跑了?」


  殷樂快步跑過來,滿頭霧水。


  明明上一秒兩人還在氣氛和諧的一起修門,怎麼下一秒那位未來大嫂就丟下他們跑回了屋子,連招呼都沒打一個。


  「他被嚇到了。」殷炎伸臂攔住想跨步進屋的殷樂,側頭朝只修了一半的院門看去,低聲說道:「有人來了。」


  「啊?」


  殷樂停步,也跟著側頭朝院門看去。


  村主任老黃從上山捉野兔的村裡孩子們那聽說,老道觀附近似乎有人在走動,猜想著是不是喻臻從省城回來過年了,怕把人錯過,忙清出一份補貼提著朝道觀走去。


  走到道觀門前時他見觀門果然開著,心裡一喜,又見觀門外停著一輛黑色轎車,眼露疑惑,邊回頭打量轎車的模樣,邊跨步進了觀門。


  怎麼有輛車,喻臻那小子買車了?


  「喻臻小子,村裡過年給大家發了點補貼,你一個人——」


  鄉下沒那麼多講究,他一進門就喊開了,結果轉回頭就看到一個穿著考究、帶著金邊眼鏡的三十多歲男子站在離院門不遠的地方,嚇了一跳,後退一步問道:「你是誰?」


  問完發現屋門口還站著兩個更年輕的小夥子,都是穿著講究滿身貴氣的模樣,一看就是大城市裡來的人,不自覺有些拘謹,想起門口的車,放低聲音客氣說道:「你們都是喻臻小子的客人吧,我是他村裡的主任,過來給他送點東西,他人呢?」


  邊說邊不著痕迹地打量幾人,心裡突然有些後悔來這一趟。


  有這麼貴氣的朋友,喻臻在省城想必混得不錯,哪還會稀罕他送來的這點油米酥果,不過喻臻那小子也是馬虎,這客人來了怎麼就讓他們站在院子里,也不引到屋裡去坐,多不合適。


  殷樂和翁西平沒說話,全都看向了殷炎。


  殷炎的視線在老黃和善可靠的臉上轉了轉,又側頭看了眼道觀大堂大開的後門和後面半露出的後院景象,心裡一動,身上的氣息突然變得親切許多,邁步朝著老黃走去。


  ……


  「嗨!原來是來道謝的,不客氣不客氣,喻臻那小子膽兒有點小,都怪他爺爺喻老頭,沒事總愛講些神神怪怪的故事嚇唬他,你們等著,我這就去把他喊出來。」


  聽完殷炎的解釋,老黃臉上的拘謹和客氣全沒了蹤影,熱情地招呼三人在大堂側邊的方桌上坐下,轉身朝著後院走去。


  「沒想到住在道觀里的人居然會怕鬼。」殷樂小聲嘀咕,覺得十分不可思議:「而且大哥你這模樣到底哪裡像鬼了,明明這麼帥氣……」


  殷炎把視線從桌上涼掉的桃花粥上挪開,抬眼看向他,解釋道:「車禍那晚我昏迷過,身上也全是血,喻臻會誤會十分正常。」


  殷樂張著嘴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認真解釋自己的一句嘀咕,言語間還對喻臻多有維護,忍不住在桌下踩了翁西平一腳。


  翁西平痛得挺直脊背,側頭莫名其妙看他。


  殷樂瘋狂使眼色。


  翁西平滿頭霧水。


  真是豬隊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