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69章 到處都是你的影子
說罷，她將毛巾放進了銅盆之中，蘸了水，然後細心地遞給霧汐。霧汐心中湧過一陣暖流，稍稍地遲疑之後，她接過了毛巾。那一瞬間，她有些恍惚，仿佛寧府還在，仿佛她還在閨閣之中，那時候的每一個清晨，荷香就是像現在這樣，如此靜謐美好地與她相伴……
梳洗之後，荷香尋來了一件半舊的淡紫色衣裙。原來霧汐身上的那件，經過昨夜幽冥宮一場大火，早已變得又黑又髒。荷香伺候寧慕汐伺候慣了，所以也見不得霧汐此刻穿著這樣的衣裳。
她說：“霧汐姑娘，這是我家小姐的衣裳，你若是不嫌棄，就先換上吧。”
霧汐目光一滯，這件淡紫色的衣裙，是她曾經最為喜歡的一件。還記得那一日，爹爹親自將一匹淡紫色的綾羅送入她的房間，告訴她這是皇上的賞賜。那時候，爹爹的目光中充滿了感恩，提及皇上時充滿了敬畏。那樣的他，如何能夠叛國投敵？
霧汐心中酸澀，可是麵上卻無法露出絲毫。她道了聲謝，然後接過了荷香手中的衣裳，走向翡翠屏風之後。
當她再次出現，荷香忍不住又一次張大了嘴。這件衣裳穿在她的身上，不大不小，就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奇事，長得像也就罷了，竟然連身段也如此相同。
霧汐走到銅鏡邊，看著鏡中身著紫衣的女子，她的心裏卻是百感交集。就算再像，她也永遠不可能是丞相之女寧慕汐，也永遠不可能是靖王府南宮炙的靖王妃！
這時候，門外的侍衛朗聲說道：“稟告王妃，王爺請王妃移步慕亭，共用早膳。”
王妃？霧汐的嘴角泛起一絲冷嘲。
荷香的神色也微微一變，她扶起霧汐道：“姑娘，王爺有令，我們還是快去吧？”
霧汐點點頭，在荷香的陪伴下，往慕亭而去。一路上，每一磚每一瓦，每一座樓閣每一處亭榭，都勾起了霧汐無數的回憶。隻是回憶越是美好，她心裏的痛就越深。因為那些美好的代價，最終是她寧府的血流成河……
而此時清風徐徐的慕亭內，南宮炙站在木欄邊負手而立，在他身後是熱氣騰騰的一大桌精美菜肴，除了五穀雜糧粥品之外，還有三四樣香氣襲人的可口菜肴：雪菜肉絲、醋泡花生、酥炸雞塊，以及紅燒全魚。
“王妃到——”仆從見到霧汐的身影，大聲地通報。
南宮炙身形微微一僵，隨即轉過身來朝亭外看去。但見那花徑之中，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正步步走來。她微微垂著雙眸，伸出手輕輕地扶著荷香，每一步，都是那樣優雅從容，每一個表情，都和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的一樣。
汐兒，想不到本王終於等到了這一日……
當他十裏紅妝迎她入府的那一刻，他就開始期待著在某一日的清晨，她能這樣走進他的視線，與他共用早膳，與他開始每一天新的生活。
他一步步走下台階，那樣深情地朝她伸出手，欲要將她從荷香的手中接過來。
可是她卻隻是微微蹙眉，淡淡地說：“霧汐身份卑微，受不起王妃這樣的尊稱，還請王爺傳令下去，讓他們喚我霧汐即可。”
南宮炙心中一悶，可是那唇角邊卻泛起一絲久違的笑容，他說：“汐兒，隻要是你所要求的，本王都會答應。”
“是嗎？若是我讓你放了我呢？”
南宮炙目光一冷，捧起她的臉定定說道：“你知道的，隻有這一件，不可能！”
霧汐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曾經，他在她的手腕上烙上梅花印，告訴她有此印者，可以號令整個暗影樓。然而，當他帶著暗影樓的人誅殺寧府的時候，她揚起梅花印，他卻說：這一次，不可以！
南宮炙，你的承諾對你而言，也不過就是一句玩笑罷了！可笑的是，那一世的她，竟然把那些玩笑當真了。
南宮炙看著她的笑容，竟然湧起一陣無法抑製的心疼。他伸出手為她拂去了發上的落花，然後絲毫不容拒絕地執起了她的手，帶著她走進慕亭。
慕亭，這座專為她修建的賞花賞月之亭。
還記得那一年的四月天，靖王府的桃花開得最為燦爛，整座府邸都彌漫著一種桃花的淡淡馨香。
她依偎在他懷裏，說：“阿炙，如果可以整個夜晚都在這桃花香中，賞星星、賞月亮，多好？”
他寵溺地吻了吻她的額頭，說：“傻汐兒，這樣你會著涼生病的。”
那時候的她，以為他是拒絕了，也以為這樣的願望永遠不可能實現。卻不想在第二年的四月來臨之前，他親自督建了這座慕亭。慕亭設計巧妙，既可以徹夜賞月，又不會受到寒氣襲擾。
當他第一次待她走進慕亭的時候，他問她：“汐兒，你幸福嗎？”
她沒有回答，但是卻流下了幸福的淚水。
是的，那時候的她，應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也或許是因為她太幸福了，所以連老天也會妒忌，然後把她所有的幸福都收回去了……
如今，當她再度走進慕亭，一切都還是老樣子，那桌椅、軟榻，甚至連桌上的食物，都和往日一模一樣。不一樣的，隻是她的心境。
南宮炙，你早應該料到，當你口中說出那個“斬”字的時候，你我之間就已經結束了！
走進慕亭之後，她與南宮炙相對而坐。原本荷香要站在一旁伺候，不過南宮炙卻用目光製止，於是荷香默默地退了下去，一時間慕亭之中，隻剩下南宮炙與霧汐。
他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肉，說：“這條魚是今天早上剛剛釣上來的，很新鮮，你嚐嚐。”
霧汐沒有抬頭，卻也能明顯感受到那兩道灼灼的目光。為她布菜這樣在過去看來無比尋常的小事，如今卻也讓她隱隱不安。
她說了聲“謝謝”，然後將魚肉裏的魚刺一根根挑出……
南宮炙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那雙習慣了冷冽的雙眸此刻竟然漸漸泛紅。吃魚的時候，先將魚刺挑出來，然後才肯吃，這是寧慕汐才有的習慣！汐兒，即便你再怎麽否認你的身份，你也不可能短短幾個月改變你所有的生活習慣！
他目光痛楚，卻不想被人發現，因此故意移開目光，像是在欣賞園中的花花草草。他在心裏暗暗道：汐兒，如果讓你麵對本王真的那麽困難，本王可以不再逼你，隻是若是要讓本王放開，本王絕對做不到。
宣王府的藏珍樓中，南宮諾神情木訥地倚靠書架而坐，在他身邊散落著七八個空空的酒壺，空氣中也彌漫著一種烈酒的味道。他的發絲有些淩亂，錦衣也肮髒不堪，可是他就這樣忽視了所有的一切如此坐著，一壺一壺地將酒液灌入喉中。
當他衝進幽冥宮之前，他以為一切還來得及，那個女人既然留下真正的文昌錦繡圖給自己，就絕不會那麽殘忍地離他而去。可是當他找遍整座幽冥宮卻沒有發現她的身影，當他看見那些燒焦了的屍體麵目全非，他的心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慌。
霧氣騰騰的石宮之中，他像一頭困獸一樣慘烈地嘶吼著她的名字，可是回答他的隻有陣陣淒冷的回音。
霧汐，難道你真的已經……
他的心一陣撕裂般的疼痛，猛然揚手，雙目赤紅地將一個酒壺用力仍在了地上，那碎裂的瓷片飛濺而起，毫不留情地劃向了他完美無瑕的臉頰，頓時驚現一道血痕。
然而對於臉上的傷他絲毫不顧，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到另一側的書架邊拿起了那本泛黃的《華陰訣》。他冰涼的手指輕輕地翻開書頁，在那沙沙的聲音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那一夜，他在這藏珍樓中第一次吻上她的雙唇，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氣息與溫度，第一次因為一個人的眼淚的顫栗而心生不忍……
霧汐，原來不知不覺中，你已經給了本王這樣多的第一次。你撩動了本王的心，卻又這樣幹幹淨淨地離開，就像你從不曾來過。
或許，你可以忘記，但是本王卻不能。這座宣王府，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你的身影：藏珍樓中哭泣的你，花園中聽詩作畫的你，睡蓮湖邊奔跑放風箏的你，還有碧瀚樓中與本王相擁而眠的你……
南宮諾閉上了眼眸，仿佛想要掩藏起滿眼的傷痛。
“王爺。”幾步之外傳來了舒莨的聲音，那聲音裏充滿了擔憂，也充滿了愧疚。
南宮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了雙眼，那樣清冷地看向舒莨。
舒莨手中拿著一枚雙蝶掛飾，他說：“這是幽冥宮宮主辜無情的貼身之物，是在幽冥宮天窗附近發現的。”
南宮諾沒有說話，那眼神中也沒有絲毫波瀾。
舒莨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天窗那邊一直有我們的人把手，自始至終也沒有讓一個人走脫，而且我們在天窗附近發現了數名燒焦的女性屍首，我想，其中應該有一具就是辜無情的……”
南宮諾冷冷地轉過身去，沒有人知道，當舒莨說起“燒焦的女性屍首”幾個字時，他的心裏猶如刀絞一般。
“王爺……”舒莨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