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又要讓你心傷了
果然，她靜靜地坐在馬背上，當一柄劍朝她襲來，劍鋒與空氣發出輕微的聲響，她神色微冷，腰間長劍驀然出鞘，直接將襲來的劍斬斷。
夜銘似乎稍稍放心，離了她幾步與敵人廝殺起來。隻要霧汐可以保護自己，他便省去了許多的擔憂，可以心無旁騖殺人見血。
而霧汐也的確沒有讓他失望，她即便是雙眼看不見，即便隻是端坐於馬上，她也可以那樣從容地迎敵。可誰也沒想到，就在這時，她的馬突然被一柄劍刺中，馬兒吃痛地嘶鳴，頓時瘋了一般向前衝去。
霧汐聽到夜銘揪心的呼喊，那聲音在風中顯得那樣無助。
夜銘救不了她，他的身影在刀劍之中，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遠去，看著她消失在白茫茫的風雪裏。
“阿銘……”霧汐有些慌亂地呼喊。這是她雙眼看不見之後，第一次感到害怕！誰能想象呢？天地間仿佛突然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周圍是無邊無際的漆黑，像是一個巨大的洞，整個地吞噬……
馬兒痛苦地嘶鳴著，無論霧汐怎樣拉住韁繩，它都沒辦法停下來。它一直在奔跑，那樣瘋了似的痛苦地奔跑。霧汐突然想到了自己，這大半年的時間，自己又何嚐不是？明明很痛，卻要堅強忍住，朝著那個未知的方向奔跑著……
跑到頭，以為可以休息，卻是另一場痛苦的開始。
霧汐的臉上突然有些蒼白，在這片黑暗中，等待她的又是什麽呢？是萬丈懸崖，還是遍地荊棘？霧汐自嘲一笑，好，來吧！如果是萬丈懸崖，就讓她再粉身碎骨一次！如果是遍地荊棘，就讓她再體無完膚鮮血淋漓！
隻是阿銘，我又要讓你心傷了。
霧汐輕輕地伏在馬背上，白色的衣裙就那樣在風中無依無靠地飛舞，墨色的發絲在她身後輕輕揚起纏繞成殤。突然間，她的手鬆開了韁繩，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勇氣與力量，從那馬背上騰空而起，然後飄然落下。
當她落下的瞬間，那種虛無的黑暗，那種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讓她想起了那一世最後的時刻。那時候，她也是這樣縱身一躍，帶著絕決的痛苦與懲罰的快感，她在黑暗中除了痛卻並不孤獨，她知道，在她身後還有那道驚痛的目光……
可是現在，她隻是一個人。無論上天入地，她都隻是一個人。
曾經喚她“汐兒”，曾經無數次說“汐兒，別怕”的南宮炙不在了，他的玉扳指，他的梅花印，他的一切一切，都隨風而逝，永遠不會再回來。她曾經不懂，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麽，現在她懂了，死亡就是永不再見，即便你如何思念，即便你如何痛苦，都永遠見不到了。
她曾經也把心交給了南宮諾，也那樣依戀過他的溫柔，當他攬她入懷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她陪著他一起爭，一起闖，一起舍生忘死，一起並肩作戰，可是最終發現隻是浮雲一夢。不知何時，他早已不是臨崖別墅中，給她指點武功，陪她一起做飯，與她一起看星星的南宮諾。
她隻有十八歲，卻仿佛經曆了八十年。
愛與恨，痛與傷，都是那樣刻骨銘心。
如果這一次的縱身一躍，結果是死亡。她不會有恨，她隻是覺得對不起夜銘。他做了這麽多，隻是為了讓她重新快樂起來。
可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真的還能再快樂起來嗎？
霧汐輕輕地笑了，微微自嘲，蒼白無力。
她的身影從半空中落下，等待她的不是懸崖，不是荊棘，而是一片冰湖。隨著一聲碎裂的聲響，然後“噗通”一聲，霧汐的身子掉入了冰湖之中。迎接她的不是受傷流血的疼痛，而是刺骨的寒冷，以及令人窒息的痛楚……
當霧汐在生與死之間掙紮的時候，她並不知道當她身影騰空而起的瞬間，就已經落入另一個人的視線。那人一襲白色銀絲繡長袍，姿態優雅地騎在馬上，臉上是轉瞬即逝微微的錯愕，手中已經張開的弓緩緩放下。他的裝扮看起來十分簡單，讓人覺得他充其量隻是一名貴族公子，可是他腰間那枚雙環玉飾，卻彰顯著他的身份——慕無傷。
他是北燕的王，可是他卻在所有人的驚訝與不解中放下了王城的一切，來到這淩霄行宮小住。他偶爾騎馬打獵，可那些獵物卻似乎並不能勾起他過多的興趣，他顯得有些慵懶，漫無目的地在這冬季的大雪裏流連忘返。
可是今日，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卻打破了原有的沉靜。他或許竟從未想過，在這樣的雪原裏會突然出現這樣一名女子？她縱馬而來的身影，竟讓他一陣恍惚，好像似曾相識。可是她，竟然就那樣一躍而起，跳入冰湖之中。
這樣的時節，在這冰湖之中若無人營救，大概是必死無疑吧……
一名禦衛小心地詢問：“王上？”
慕無傷凝視著湖麵數秒，淡淡開口：“救人。”
連他自己也有些驚訝，向來不喜歡多管閑事的他，今日竟也有這樣的好心。看來，這淩霄城的日子，真是讓人有些閑夠了……
禦衛得到命令，手中長鞭一揮，便往那冰湖馳騁而去。這些人生長於北燕，對於這種營救掉入冰湖之人的事情顯然十分熟悉，他們先在身上綁好了繩子，然後跳入湖水中救人。
慕無傷仍舊坐在馬上，優雅淡然，帶著一種居高臨下俯瞰他人命運額優越。仿佛這女子是生是死並不能引起他絲毫的情緒，他隻是看好戲一般想知道一個結果罷了。
禦衛終於將她救起來了，可是她已然沒有生氣。禦衛們無比惋惜地看著她，輕聲低語：“看這樣子……救不活了……可惜啊可惜，要是咱們早一點，或許還能活下來……”
慕無傷的臉色依舊淡然，他勒住韁繩道：“回城。”
禦衛們回過神來紛紛上馬，對於慕無傷的命令，他們從來不敢有任何質疑。可是就當禦衛散開的那一瞬，慕無傷的眸色卻是驀然一滯。
那雪地上單薄的身影，那張清麗脫俗的容顏……
竟然是她！
慕無傷的心莫名地悸動了一下，腦海中浮現了曾經的一幕幕：宣王府浴池中的初次相遇，寧氏墓地的偶然再見，淩霄行宮她舉劍而來，雪夜馬車中短暫的親近，以及……千軍萬馬中她淡定從容的身影……
戰爭結束，她隨之離開，可是現在，她卻又如此孤身一人地出現。
慕無傷定定地看著那雪地上一動不動的身影，突然間他飛身而起，飄然落到了她的身邊。
“王上--”禦衛們驚訝不已。
慕無傷並未回頭，隻是淡淡地命令：“退後。”
禦衛更加驚訝，可是當他們看見慕無傷凝視那女子的神情，他們突然若有所悟，調轉馬頭，向後退去。
天地間突然好安靜，雪地上仿佛隻剩下他和她。
他半跪下身子，輕輕抬起手撩起她臉上那一縷濕漉漉的頭發，除了那眉眼末梢的梅花印已經不見，她仍舊是記憶中的那個她！時隔一個多月，她竟再度回到了這裏。她怎麽了，經曆了些什麽……
慕無傷暗暗凝眸，稍稍遲疑之後低下頭，薄削的雙唇緩緩向她靠近……
那一夜，他用馬車送她出淩霄城，他就有親吻她的衝動。如今他真的這樣做了，卻是為了就她性命。
慕無傷的嘴角稍稍彎了一下，然後將更多的新鮮空氣注入她的口中……
她微微動了一下，然後一口水噴湧而出。慕無傷立刻將她抱起，然後用內力將她腹中的水逼了出來。他以為她該醒了，可是她卻沒有。她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裏，雙眸緊閉，雙眉微蹙。
慕無傷看著她，許久，他抬起手，溫暖的指腹撫向她的雙眉之間。下一秒，他解下自己的鬥篷將她冰冷的身體裹住，然後橫腰將她抱起飛身躍上馬背。
禦衛遠遠見到這一幕，眼睛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這還是頭一次，他們看家他們的王如此親近一個女子。
“王上，可是回淩霄行宮？”禦衛問。
慕無傷微微凝思，開口道：“去城北存雪園。”
禦衛有些愕然，這存雪園位於淩霄城最高的位置，每一年這裏的雪都是最後融化，因此而得名。自建園開始，這裏便隻作為帝王家夏天避暑時所用，而現在是冬季，難免冷清，王上怎麽會去那裏呢？
然而就在禦衛們疑惑的瞬間，慕無傷的坐騎已經朝著存雪園方向疾馳而去，禦衛們如夢驚醒，立刻催馬向前。
霧汐在冰冷而漆黑的世界裏沉迷著，她不再掙紮，不再抗拒。她隻是反反複複地問：死了嗎？這一次，自己真的死了嗎？如果死了，為何她仍舊看不見爹爹，看不見阿炙，看不見那些同樣已經死去了的親人……
或許，即便死了也無法再見到了吧。霧汐在黑暗中疼痛地歎息。
不見也好，見了應該說些什麽呢？說她一次又一次地犯錯，一次又一次地讓自己遍體鱗傷？那樣隻會讓她的親人們更痛……
所以，還是不要見，即便死了，也不要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