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野獸初成

  「後來,你再跟我說,喜歡我,要嫁給我,我都不敢信了。我唯一敢信的,就是你對許家的維護,我只有本分地當好一個許家的下人,維護你們的利益,你才不會趕我走。你嫁給我,也多半是因為這個吧,許家找不到比我更衷心、更得力的助手了,不是嗎?」


  回憶千絲萬縷,扯動著疼痛的神經。


  傅薄凡十七歲那年,許沉涼才十五歲,嬌嫩得像一朵半開不開的花。


  她粉色的面頰和天真含著水光的眼神對少年來說是最強有力的吸引,他還沒有那麼擅長控制自己,目光不自覺地牽在她身上,看著她像一隻無憂無慮的蝶,在人群中蹁躚。


  看著她的,不止許薄凡一個人。


  許念城帶著家人和商業夥伴一起出遊,藉機放鬆心情,實則還是談生意,不過換了個場合。


  年紀相仿的公子哥不少,一個兩個眼睛利得很,發現許家有個長得甜甜的小姑娘,便一窩蜂地圍了上去。


  許薄凡只站在外頭。


  他從來不和這些人去湊熱鬧,因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他們不同。


  一個被撿來的養子,和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們,自然是不同的。


  圈子裡一陣騷動,有人踩到了許沉涼的裙擺,她當時正蹲在地上撿掉在草地里的小花,就有無聊的人湊上去踩住她的裙擺,許沉涼沒注意,站起來就被扯了個倒仰,整個人在草坪上摔得滾了一圈,險些走光。


  旁邊一圈半大的男生大聲笑起來,這個年紀的人是很討厭的,以為自己的捉弄就可以表達喜歡,儘管眼神里是傾慕疼愛,做出來的事卻讓人煩得很。


  他們就喜歡看到許沉涼哭,喜歡看這個長得花仙子一般的女孩子嬌滴滴地跟他們說話。


  但許沉涼沒有哭,她翻了個身,從草地上防備地站起來,一雙銳利明亮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們,像一隻被打擾了的小獸。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自己那個並不高明的笑話里,嘻嘻哈哈的,覺得自己終於引起了許沉涼的注意力,許沉涼眉宇間卻掠過一絲不耐煩,抬起頭找了一圈,找到站在樹下的許薄凡,才重新展眉,提著小裙子噠噠地跑了過來,涼涼的小手攀住他的手臂。


  「我和你一起玩,走。」許沉涼仰著頭對他說。


  那雙能夠裝下天地間所有星辰的眼睛,明晃晃地對他說,我只信任你,只想在你身邊玩。


  許薄凡心裡敲起了不可自抑的鼓點,咚咚,咚咚,幾乎要突破他的胸膛。


  他守著許沉涼玩了一會兒,許沉涼被母親葉佩叫走,他拿著一根草,無聊地在地上畫了畫,眼眸漸漸眯起,站了起來。


  打量著身邊這幾個來者不善的年輕人。


  還算不上男人的半成熟男生,瞪著他的表情已經是一臉戾氣。


  「你憑什麼和沉涼走那麼近?」


  有人質問。


  許薄凡卻在心裡淡淡地想,你們見面才多久,怎麼敢叫她沉涼,這麼親密。


  「沉涼。」許薄凡刻意在這兩個字加重了音調,強調,「是我要看護的人。」


  他說得含糊,卻足以點燃這些好鬥者的怒火。


  「你在這兒跟誰逞能呢?你不過是個下人而已,我們在這兒跟沉涼玩兒,用得著你看護?你在這兒只會礙眼,懂嗎,識相的就儘早滾開點!」


  許薄凡不屑地沉默。他懶得和這些人多費口舌,這種德性的,沉涼還不至於看上。


  那他也沒必要在意。


  但是,這群人的臉色忽然一變,他身後就響起了一個軟軟的聲音:「哥哥。」


  許薄凡全身過電似的震了震,一雙小手又攀了上來。


  許沉涼回來了,她依賴地靠著他,有些害怕地看了周圍一圈,問:「你們和我哥哥說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


  他們知道許薄凡是許家的養子,但是也知道,許薄凡從未叫過許家父母,他們看到在外面相處,許薄凡也是恭敬地稱「總裁」、「夫人」。


  因此他們便知道了許薄凡的地位,在他們這群人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但許沉涼竟然叫他哥哥?


  這聲哥哥,讓這些年輕小伙心痛,也讓他們心癢。


  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越叫越曖昧。


  尤其是,從許沉涼那張花瓣般純潔微嘟的唇間喚出來的。


  少年人的思維如發狂的野馬,一不小心就會脫韁。許沉涼毫無所覺,許薄凡看他們一眼,便冷了臉色,再也不停留,拉著許沉涼就走,將那些骯髒的目光甩在身後。


  走得很遠了,許薄凡才停下,想放開許沉涼的手,卻又不知為何捨不得,就那麼虛虛地握著,等許沉涼自己拿開。


  「為什麼叫我哥哥?」


  他問,許沉涼從沒這麼叫過他。


  許沉涼聳了聳鼻子,氣哼哼地說道:「就看不慣他們欺負你嘛,狗仗人勢的東西。」


  後面這一句,不知道是從哪個電視劇里學來的,許沉涼一本正經地說著,可惜,總有些怪模怪樣。


  許薄凡覺得有些好笑。


  但很快又繃緊了臉。


  嚴肅道:「不要叫我哥哥。」


  被他凶了,許沉涼很不自在,她經常被許薄凡訓斥,但那都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事。這一次,她明明是想維護他,他還倒打一耙,責怪於她。


  許沉涼憤憤地抬頭瞪他一眼,圓圓的眼睛明亮灼人,許薄凡被她瞪著,心跳越來越快。


  她兀自還在生氣,不忿地抽回手,轉身氣哼哼地走開。跑開兩步之後,她又大了些膽子,凶乎乎地對他放狠話:「你不稀罕,我還不要呢,哪有你這麼凶的哥哥!」


  說完又忙不迭地跑了,好像身後有猛獸在追著要咬人。


  許薄凡笑了笑,眸中卻有一片憂鬱。


  許沉涼把手放在他手心裡,他沒一會兒就冒了汗,她卻毫無所覺。她只覺得他凶,可他想說的話都堵在喉嚨里,堵的時間太久,堵得胸口沉重發痛,也不知道怎麼和她說。


  看著她,很甜蜜,但是她離開以後,又很苦澀。


  吃飯的時候,大家都聚在一起,在草坪上席地而坐,有隨行的傭人在一旁燒烤,準備吃食。


  許薄凡方才已經拉上了仇恨,這時候,那幾個男生有意無意地圍著他坐。


  有人搭著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低聲在他耳邊嘲諷:「你應該坐去那邊。」


  他指著傭人們忙碌的地方。


  許薄凡眸色沉沉,坐在人群中也英俊得一眼就能被看到的臉上毫無表情,正當那些人還要再接再厲嘲諷的時候,他猛然站了起來,果然起身往傭人那邊走去。


  他拿了一串剛剛刷好的烤茄子,又走回來,徑直走到許沉涼身邊,彎腰遞給她。


  許沉涼早已餓壞了,依偎在媽媽身邊勉強維持著禮儀,沒有順著香味撲到餐桌那邊去,但是聞著香味,口水早已經泛濫了。


  這時看到許薄凡遞到自己眼前的茄子,真是救人於水火,她驚喜地瞪大眼,感激地睞向許薄凡,早已經忘了剛剛被他訓斥的不快,甜蜜蜜地一笑,埋頭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那些男生目瞪口呆,紛紛惱怒,不知怎麼的自己就落到了下風。


  等許薄凡再坐回來,他們就惡狠狠地說:「你伺候得再好,許家的大小姐也不可能有你的份。到時候我把她娶進家裡來了,你也要這麼乖乖地伺候我們。」


  許薄凡頸邊青筋暴起……


  許薄凡的消沉被葉佩看了出來,午飯後的休息時間,一片寧靜,大人們養精蓄銳去了,孩子們也沒了鬧騰的力氣,在午後初秋的陽光里懶洋洋地睡著,做母親的才有了閑心。


  她走到許薄凡身邊,噙著笑問:「怎麼了?中午沒吃多少,不像你啊,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難道不應該都是能吃下一頭牛的?」


  許薄凡很尊敬這位夫人。


  他在許家受了很多照拂,都是因為葉佩的慈愛,對下人管教有方,他的吃穿用度,比許沉涼的不差,也因此,他更加謹守自己的本分。


  但今天,或許是少年的熱血被激起,他有些想要逾矩。


  「夫人,我……」十七歲的許薄凡捏緊了拳,低著頭站在比他還要矮一些的葉佩面前,祈求又倔強的姿態,「沉涼成年以後,我能娶她嗎?」


  葉佩怔住了。


  她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很悠遠,帶著些說不清的痛苦糾纏。


  她最終拍了拍許薄凡的肩膀,就在許薄凡充滿希望地以為這位溫和的母親會同意自己的願望的時候,她冷聲而果決地說道:「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不適合娶沉涼。」


  他不適合?


  十七歲的許薄凡,猶如遭逢晴天霹靂。


  他不適合,難道那些滿嘴污言穢語的世家公子就適合?難道他的沉涼真要被嫁給那種不知所謂的人,許薄凡少年心性,極度不服,他認為自己會是世界上陪伴許沉涼最久、最懂得珍惜她的人。


  所以他放縱許沉涼在情竇初開之後,一點點依戀上他,所以他看向葉佩和許念城的眼神,多了一分憤怒和不服,所以他即便被許念城當面教訓越來越像一頭狼而非君子,也滿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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