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考試前一天
楊木青揉了揉眼睛，打量麵前這姑娘：
隻見她五官端正，眼睛大大的，睫毛長長的，皮膚黝黑，一條黑色的麻花辮垂在右肩，辮子末端紮了一根白色綢帶；身材苗條、嬌小，穿一件百褶連衣裙，麵料是棉布做成的，圖案由星羅棋布的黃色小點組成；白底黑麵的布鞋穿在一雙小腳上。
這姑娘名叫劉玉英。劉玉英步履輕盈，何澄宇給她取了個雅號叫“梅花鴿兒”。
她是楊木青他們初中同學，跟楊木青同桌，去年提前考進了果城蠶校養蠶班。她剛才跟同學們坐在樹蔭下唱歌，發現了楊木青他們，就悄悄地飛了過來。
“母親，聽說你不準備考啦？”劉玉英喊著楊木青的昵稱問道。
由於“木青”跟“母親”諧音，劉玉英把楊木青喊“母親”，有時也喊“媽媽”。大家跟著這樣喊。
“誰說的？”楊木青紅著臉問。
“你三姨說的。”劉玉英說。
“我不是給你寫信說過我要考音美班嗎？”
楊木青的理想是當一個音樂家。
“果師的音美班這期不招生。我給你回信說了的。你沒收到我的信嗎？”
“沒收到。”
劉玉英的話象一盆冷水澆滅了楊木青的希望之火，他茫然無措地問：“那你說我讀啥子？”
“我讀的蠶科，你就讀蠶科嘛。”劉玉英認真地說。
“不，蠶和絲是女娃兒幹的！”楊木青撇了一下嘴。
“玉英學的蠶，母親你學絲多好，你兩個……”話沒說完，何澄宇“嘿嘿”地笑起來。
“去去去！哈兒，玩笑莫開深沉了。”楊木青用力推了何澄宇一把，把他推了個踉蹌。
“哈兒”是何澄宇的渾名。
“少羅嗦！跟我去拿複習提綱和書本！”劉玉英沒一點忌諱，拉起楊木青就往她教室走。
一路上，劉玉英和楊木青邊走邊聊。
“母親，你不要調皮，莫把你三姨急壞了，她想要你考蠶校。蠶校是公費，出來就是國家幹部，多好喲！”
“那我考起蠶校了，你還走不走？”他活像一個孩子在媽媽麵前撒嬌一樣，奶聲奶氣地說。
“我不走！我不走！我養病就在果城！”劉玉英氣促地說，“明天，不準你和他們東跑西跑了！聽聞紹輝說易富貴他們好險喲！今天在西橋河洗澡，差點被馬趕進河裏淹死了。唉，真調皮！”
她停了下來，喘了幾口氣，儼然像個大人似的命令道：“入場證給我看看！”
“在這裏。”他把準考證遞給她。
“沒撕爛就好。我要你老老實實地複習！聽到沒有？”
說話之間，進了空無一人的教室。劉玉英把一堆學習資料交給楊木青，兩人坐在一起看複習資料。
忽然，劉玉英發現何澄宇、鍾有守和楊木青的三姨林瑞瓊說說笑笑走進教室，她趕緊撇下楊木青，跑了出去。
劉玉英跨過門檻，站在門外大口大口喘氣，突然回頭朝楊木青抿嘴笑了笑，扭身走了。
月亮懸掛在碧空，把荷田照得象麵明鏡；縷縷銀光灑在如罩似蓋的荷葉上，露珠滿滿的；微風不停飄蕩，露珠在荷葉上打秋千，有幾顆不小心掉進田裏，落在青蛙身上；伸長脖子“呱呱”亂叫的青蛙把草叢中的蟋蟀驚醒了，把樹窩裏的小鳥也吵醒了；它們在校園裏歡呼、跳躍，合唱《月光奏鳴曲》。
楊木青睡在教室地鋪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明天就要考試了。關於考試，他倒沒去細想。他讀了幾年私塾又進了洋學堂，基礎紮實，平時學業優異，這次投考職中，根本沒放眼裏；他考慮的是讀什麽學校的問題。
由於寄人籬下，身體有殘疾，楊木青受人歧視，自尊心極強的他發憤讀書。初中畢業後，他的心願是讀普高，報考音樂學院。他對考大學很有把握，然而經濟條件不允許，他隻能讀職中。
新中國成立後，抱養他的大地主楊家被打倒了——財產被沒收；田地被瓜分；宅院拿去當了縣醫院；被攆到鄉下當農民；一夜之間變得一貧如洗，無力供養楊木青。
依靠林家外婆，楊木青才在營縣中學讀完初中。林家外婆是他養父楊季正房林氏的母親。楊木青是由林氏這房撫養的，林氏隻生了個女兒，沒有兒子，林家外婆拿他當親外孫看待。林家是工商業小地主，受的衝擊不大。
家庭變故並沒在楊木青幼小的心靈產生多大創痛，他接受了革命思想教育，痛恨楊家這樣的地主階級，尤其憎恨二媽許氏。
在楊木青五歲那年，楊季二房許氏生了個兒子。有了弟弟楊木秀，二媽就開始虐待他了。二媽虐待他十多年，他恨二媽恨了十多年；還恨楊家剝削了他親身父母，害他成了棄嬰；最痛恨楊家弄瞎了他眼睛。
解放後，二媽威風掃地，再不敢虐待他了。看二媽挨整，他心裏有說不出的痛快。所以他投身革命的熱情高漲，堅決擁護黨，渴望為新社會的建設添磚加瓦。
在學校，楊木青像一隻活蹦亂跳的鳥兒，積極參加各種活動。在軍代表徐老師的介紹下，去年七月他加入了第一批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今年七月他和同學們來到果城投考，一口氣考了師範、衛校、蠶校這三個職中，“讀哪個學校”就成了讓他頭疼的問題。
何澄宇一覺醒來，低聲問：“母親，你是不是還在想劉玉英？”
“哈兒，這是啥時候了，開這樣的玩笑，明天考試啦！”
何澄宇的話讓楊木青繃緊的神經鬆馳下來，他想到了“愛情”這個話題：他並不是不渴望愛情，但他是個寄人籬下的娃娃，談戀愛，不現實。何況他身體殘廢，劉玉英不一定願嫁給他。他的確需要溫暖和母愛，也確實對劉玉英產生了感情。可這算不算愛情，他說不清楚。
他和劉玉英是在1950年春天相識的。那一年營縣中學與營縣女中合並了，楊木青他們初三班轉來了一個十分活潑的姑娘，她就是劉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