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重返單位
任總主任來了，象往常一樣，話少、沉靜的他微笑著說：“你們啷門這陣才回來？”
“下午兩點多鍾才通知我們。”李大胡子解釋說。
楊木青和蔣幹細兒沒吭聲，默許李大胡子代表了自己。
“那好。謝科長，弄些現成的給這三個同誌吃。”
“標準咧？”粟子科長滿臉堆著諂媚的笑，“每人還是三兩肉麽？”
“不，半斤！過年嘛，與廠裏職工一樣！”任總主任想了一下又補充一句：“比半斤還要富裕點！這些同誌辛苦了，有酒的話，得拿一瓶！”
“是！”
粟子科長象下級對待上級那樣“是”了一聲，同時還立了一個正。
事實上粟子科長和任總主任是平級，都是廠中幹正科級。
隻不過粟子科長在解放前是幫人的，被拉過壯丁，弄去受過兵訓，養成了說“是”的同時要立一下正的習慣。
任總主任交待完正事，跟楊木青他們客氣地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
托任總主任的福，楊木青三人終於吃到了朱鳳廠這一年一次的團年飯。
酒足飯飽之後，三人各行其是。
楊木青來到蘇雅平的寢室，這也是他的家。
蘇雅平坐完月回廠上班後又從新房搬回了工人寢室，跟老姐妹馬秀成和孫明淑住一起。
這兩人都是楊木青的老部下，自然會給他提供方便了。
她們把寢室讓出來等小倆口團年。
蘇雅平早就聽說下放幹部要回廠團年，她給丈夫留了一大臉盆的團年飯，還特意給他買了一瓶甜酒。
見丈夫回來了，蘇雅平高興地點燃煤油爐子，把團年飯熱得香蓬蓬的。
盡管剛吃得飽飽的，楊木青還是象征性地陪妻子吃了團年飯，和她一起分享了因團圓而帶來的歡樂時光。
這個快樂的新年終止了楊木青和他妻子的第一次冷戰。
臨近舊曆年底，都忙著準備過春節，都想過個幹幹淨淨的年，各家各戶洗衣曬被、打掃揚塵，九小隊好一派熱鬧景象。
雖是災荒年，火花公社還是決定給社員配半斤肉和別的副食品。
在造花名冊的時候，婦女隊長任冬花發了脾氣。
見花名冊上沒有楊木青、唐會計、龔右派這三人的名字，任冬花就去找到小隊長任紅軍質問：“我說哇，老五。”
接著馬上改了口：“紅軍隊長，我請問你，小楊他們是不是我們隊上的人？”
“啷門要這麽問咧？”任紅軍被氣勢洶洶的任冬花問懵了。
她忿忿不平地說：“別個同我們風裏來雨裏去，辛辛苦苦忙了快一年，到頭來還莫得別個的份！花名冊上啷門莫得他們三個的名字？”
“哦，是問這個嗦！”任紅軍這才反應過來。
他笑了起來，大聲說：“他們三個同誌等不到肉票發下來就要走咯！
明天他們就要到公社集合，馬上回單位了。
我還沒來得及通知他們。”
“真的？太好了！”任冬花高興地說。
話音未落，轉身就跑，飛快地跑去給楊木青他們報信。
對下放幹部來說，回單位是值得慶幸的事，熬了一年，日盼夜盼，盼的就是這一天，然而人與人之間總是會日久生情的，無論何種身份、何種關係，隻要在同一個屋簷下處久了，離開的時候，多少會有些難舍難分的感情。
出於這份感情，九小隊原打算給楊木青他們餞行，但楊木青他們謝絕了。
因為上麵有規定，不準下放幹部吃社員的；
加上他們三個歸心似箭，忙著洗曬、打掃、清理、歸還、贈送等等，這些事都要在一天之內完成，實在沒心思來應酬；
再加上到了年關，這會那會的，隊幹部成天在會海裏遊得焦頭爛額、筋疲力盡，都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接受了楊木青他們的謝絕。
不過，當天傍晚，九小隊還是站在壩子裏開了個簡單的歡送會。
最後，任紅軍隊長勸說那些紅著眼眶的社員：“畢竟別個有別個的前程，莫法久留，留也是空事。”
隊裏沒出麵餞行就算了，婦女隊長任冬花非要以個人名義給楊木青他們餞行不可。
她還要把老隊長、張大伯、張大媽、任大伯、任大媽和老任他們都請來一起吃飯。
楊木青他們拗不過她，隻好答應了。
楊木青提了個條件，他說：“要去吃就吃蒸紅苕和清菜湯，不吃葷的。要不然我們就不去！”
唐會計和龔右派也讚同楊木青的提議。
他們不願讓任冬花破費，那年頭，整一桌酒席，吃點雞鴨魚肉就得花上幾十元。
農民一年到頭掙工分，也隻掙得到幾毛錢；有的掙不到錢不說，還要倒貼給國家。
最後雙方說好了：“一定簡單，不沾油葷。”
離別的時間到了，一大清晨，任冬花就來邀請楊木青三人去她家吃午飯。
農村吃席，要下午兩三點鍾才吃得成，冬天黑得早，唐會計不願等這頓飯，上午就背起被蓋卷偷偷溜了。
隻剩下楊木青和龔右派坐在屋裏幹等。
這天顯得陰沉，既沒太陽，也沒寒風，還不到三點，天空就變得灰蒙蒙的，象馬上就要黑下來似的。
看這天色，楊木青心急如焚，擔心等著吃這頓午飯，遲了要摸黑走夜路；
尤其是快過年了，撐船的收工早，萬一趕不上渡船，過不了江，回不了廠，那就要在果城耽擱一晚上，而後天一大早又要到市招待所集合。
時間太緊迫，楊木青回家心切，恨不得立即飛到妻子身邊。
可是不吃這頓飯呢，又顯得無情無義。
想到社員對自己的關照，他暗暗告誡自己：“你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不能象老伍和老唐他們那樣說走就走了。
更不能自以為遠走高飛了，就看不起這些泥腳杆子了。”
想到這裏，楊木青果斷地對龔右派說：“走，老龔，我們到任冬花隊長家裏去幫她燒火，免得坐在這裏幹等！”
“要得嘛。我聽你的。”龔右派弓著一個背，一邊抽煙一邊慢騰騰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