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問第十四

  憲問第十四


  克、伐、怨、欲不行焉:做人別太“使勁”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原憲是孔門七十二聖賢之一,他出身寒微,一生堅守節操,不同流合汙,是非常狷介的一個人。


  孔子提倡知恥。原憲就問孔子,什麽是恥,恥辱的標準到底是什麽。


  孔子說:“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穀”就是掙俸祿。如果國家有道,政治清明,那就出來當官、掙錢;反之,國家混亂,上下沆瀣一氣,這時還想著賺錢,那就可恥了。


  那麽,在“邦無道”的時候,人需不需要“穀”?需不需要吃飯?需不需要去領薪水?孔子他老人家當然不傻,我相信他的意思並不是讓大家餓死。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不會種地,又不能餓死,隻能去工作。但在掙錢的過程中,心中也要有原則和底線,別豁出命去掙錢,也不出風頭。如果國家混亂無道,你卻和當權者合作,掙俸祿,是可恥的。比如梅蘭芳先生,在抗日戰爭時期,日本人多次讓他出來唱戲,他卻把胡子留起來,拒絕再唱戲。他心中知恥。


  原憲說:“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


  “克”指爭強好勝,“伐”指自吹自擂,“怨”指牢騷過盛,“欲”指欲望興盛。


  如果避免以上的情況,就算是仁嗎?

  這其實是原憲自道。他在說他自己,他努力的目標就是不克、不伐、不怨、不欲。


  孔子說,能夠做到這四點的確很不容易,但不知道能不能稱為仁。


  孔子從不輕易地給仁下定義,不會給某一種表現貼上仁的標簽。為什麽“克、伐、怨、欲不行”,還是達不到仁?在《梁漱溟先生講孔孟》中,梁漱溟先生說,孔子有一種與他的學生非常不同的特點,那就是“不找”。他不找,不努力克製,保持一種自然的狀態。


  “克、伐、怨、欲不行”,很明顯是憋著一股勁的,一個人要不斷地提醒自己、約束自己,才能達到這種狀態。這種狀態,沒有達到我們修煉的目標——“從心所欲,不逾矩”。


  “從心所欲,不逾矩”,就是不必每天提醒自己“克、伐、怨、欲不行”,隻需要隨心所欲而不越規矩地過好每一天,而這樣的狀態才算是接近了仁。


  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別太留戀安逸的生活

  子曰:“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


  從本質上來說,人是迷戀安逸的。如果一個人在家裏待著,放鬆又自在,尤其在人間四月天,氣候宜人,隻想在自家陽台上、後院裏待著,不想出門。倘若萬不得已要出差,在異地的酒店裏一定會覺得很不適應,隻想馬上回家。


  這是很正常的感受。


  但孔子說,一個人如果太留戀安逸的生活,就不足以成為士。


  我讀過《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這是一本關於人生修養的書。主人公騎著摩托車,在公路上奔走,晚上搭個帳篷,聽著鳥鳴入眠。他住在野外,風餐露宿地艱難生活,精神上卻有無窮的滿足感。


  在現代生活中,騎摩托車旅行已經算是小壯舉了,但他至少還有宿營地,有加油站。而在孔子的年代,周遊列國該有多辛苦?路途坎坷,車馬行駛緩慢;人煙稀少,難以補給裝備;虎豹豺狼,甚至強盜時常出沒……千難萬險,但孔子並沒有後退半步。


  當時的士也被稱作遊士。男兒遊走天下,因為誌在四方。


  我們普通人,常常缺乏誌於弘道的使命感。有些俗語,比如“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這都能反映我們內心的狀態。然而,這也意味著自我束縛。


  選擇安逸當然也沒有錯,然而,一個人不能每天想的都是怎樣生活得更舒適。希望我們都能想一想自己的誌向在哪裏,激發自己向著目標前進,這樣才能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邦有道,危言危行:說話要看環境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


  “危”指的是一座山高高聳立的樣子,高峻且直。


  孔子說,當國家政治清明的時候,說話可以直來直去,做事也可以公正、直接。


  當國家混亂、壞人橫行的時候,你在做事情時還是可以公正,但說話要小心,要給自己留有餘地,因為萬一說錯話,容易引來殺身之禍。


  季羨林先生有句話是“假話全不說,真話不全說”,就是這個道理。如果一個人說假話,就很難公正地做事了。假話全不說,是提醒我們保全自己人生的底線,不隨便放棄自己的原則;真話不全說,是告訴我們,一個人生於亂世,不能沒有任何鬥爭經驗,雖然行為還是要保持正直,但說話要極度謹慎。


  此處有一個重要的區分。“行”是關乎自己的事,判斷什麽是應該做的,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哪怕犧牲自己的一些利益,也依然可以選擇保持正直的品行。“言”則涉及與他人的互動和交流,當你與他人發生關聯的時候,整個局麵並不是由你完全決定的,此時保持謹慎,就是對自己的保護。


  如果一個人連自保都做不到,一切都是空談。在把自己保護好的基礎上,做到不喪失自己做事的底線,這是在亂世的生存法則,其實也是我們每個人應該有的做人原則。


  仁者必有勇:仁義就是你的鎧甲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中國古人有一個“三不朽”的說法。叔孫豹和範宣子討論一個人怎樣才能夠不朽。範宣子認為,不朽是一個人當了大官,坐擁權力和財富。


  叔孫豹表示了否定,他說不朽有三個境界: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這就是我們常說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孔子說“有德者必有言”。意思是當一個人有德行,他內在的修為很高時,就一定能夠說出有價值的話,有名句留在人間。


  為什麽有德者必有言?因為有德者表達出有意義、觸動人心的話毫不費勁。他不是挖空心思地造出一句話來,也不是“兩句三年得”一般地湊出一篇文章。有德者隻是讓自己的想法從內心流動出來,就已經足夠有感染力了。


  那些行雲流水的千古文章之所以會令人驚歎,不在於刻意地堆砌辭藻和典故,而是從作者的內心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的,因此,那些詞句才靈動而感人。就像蘇東坡,他說自己用文字表達從來不刻意地推敲,一切從心裏自然流出,隻是化作了文字而已。然而,太多人需要挖空心思地“造佳句”,才能成文。前者是由內而外,後者是由外而內,呈現出來的作品是完全不一樣的。


  “有言者不必有德”是什麽意思呢?我們遇到的很多人,能寫錦繡文章,偏偏做人一塌糊塗——有的人精通文史哲,可以造出名言警句;有的人可以寫美好的詩詞;有的人開口就是佳句……但他們卻無德。這是因為,很多人縱然無德,但隻要使勁挖空心思地去琢磨,也能有名句流傳出來。


  “仁者必有勇”:一個有仁愛之心的人,必然有大的勇氣。所謂“仁者無敵”,哪怕你沒有三頭六臂,甚至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但是麵對千軍萬馬,依然敢站出來,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就是因為心中有仁義!

  “勇者不必有仁”:一些勇者逞的是匹夫之勇,意氣用事,他們看似勇猛過人,敢於直麵自己的敵人,但實際上隻是好強鬥狠而已,並不是緣於內心有愛。我們讀《水滸傳》時,也許偶爾會有少兒不宜的感覺,李逵一旦殺起人來,就殺紅了眼,隻顧自己殺得痛快,發泄自己內心的暴力,不管對方是不是老弱婦孺。這種人看起來剛猛,卻並不是真的勇,更不可能是仁義。這純粹是魯莽和無知帶來的匹夫之勇而已。


  綜上,擁有德,你自然會有言;擁有仁,就會表現出勇。然而,有言有勇隻是外在的表現,我們要追求的是由內而外地表達自我。內心有德、有仁,自然會做出最好的判斷,表現出最好的自己。


  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學會透過現象看本質


  南宮適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適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南宮適這個名字對各位讀者來說應該不陌生,他天天背誦名言警句,用來提醒自己。孔子對他的評價很高,還把自己的侄女嫁給了他。


  南宮適有一天對孔子說:“羿善射,奡(ào)蕩舟,俱不得其死然。”


  羿和奡都是以勇武聞名的人。我們聽過後羿射日的傳說。羿是有窮國的國君,奡是過國的國君。“蕩舟”就是陸地行舟,即把獨木舟放在陸地上,拿一個棍子戳著地往前走,這需要極大的力氣。我覺得南宮適是用“蕩舟”的說法,表現奡這個人力氣極大、臂力過人、勇武非常。


  “俱不得其死然”:這兩個人都死得很慘,下場都不好。我們由此也能聯想到孔子曾經說子路“不得其死”。


  稷是禹的農官。“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意思是他們都是彎下腰去種地的,結果反倒擁有了天下。這是南宮適的一個感歎。


  孔子當時沒有回應他。南宮適離開了以後,孔子突然感慨地說:“這個人真是君子,這個人真是崇尚道德。”


  為什麽孔子不當麵說?我的體會是孔子跟許多老人家一樣,不習慣當麵表揚自己的後輩。如果是以前,孔子也經常對其他學生講“吾與點也”,就是“我同意你,你的觀點挺好的”,或者說“始可與言《詩》已矣”,意思是“我可以跟你談《詩經》了”。以上這些各式各樣的表揚,其實都是老師對學生啟發式提問的認可與肯定。


  但今天,南宮適突然說出來的話,給了孔子一定的衝擊,讓孔子當場愣住。他是真的被震撼到了,脫口而出:“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這個年輕人竟然有這樣了不起的認識,竟然有這樣的德行!

  如此讚歎,孔子一般是用在外國來使身上,或者是用在古代先賢身上。麵對自己的學生、侄女婿,他有點說不出口,似乎不好意思當麵這樣強烈地表揚南宮適。


  為什麽南宮適會獲得孔子這麽高的評價?羿和奡代表著人們普遍的目標,即對有權、有勢、有能力、有錢的追求,但實際上,這些人未必是真的善於生活,未必就是我們的楷模;相反,那些老老實實種地、努力地踐行“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的人,才是值得我們真正效法的,比如禹和稷。


  年輕人很容易被外在的力量所吸引,但是南宮適能夠揭開表象,看到事物本質,極為難得。


  未有小人而仁者:小人的典型特征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論語》中,孔子經常和學生討論什麽是君子,什麽是仁。這都是我們應該追求的境界,但這兩者之間並不能畫等號。孔子認為,君子之中也有不仁的人,君子和仁者之間是有差距的。


  雖然君子中也會有不仁的人,但是小人中,卻沒有一個達到了仁的境界。這是孔子的評判。


  “君子而不仁者”,就是君子猶未能被稱為仁,沒有達到仁的境界,還有修煉的空間。舉個例子,金庸先生的小說《射雕英雄傳》中的黃藥師,他基本上到達了君子的境界,但是他孤僻,脾氣大,情緒偶爾不可控,他就是“君子而不仁者”。


  關於“未有小人而仁者”,這部小說中也有很典型的例子,比如歐陽克、歐陽鋒,這樣的小人就無法觸碰到仁的境界。


  這兩者之間的區別是什麽?君子雖然尚未到達仁,但至少在同一個方向,隻是境界不同;小人則是背道而馳,離仁越來越遠。


  餘秋雨先生受邀至“樊登讀書”講《中國文化課》這本書時,提到他對小人的體會,總結了小人的三個特點。


  第一個:見不得別人好,別人好了他就失落、生氣。


  第二個:樂於製造麻煩。無論給大家添多少麻煩,他都不在乎,甚至有的小人寧願費天大的功夫,也要將別人的事情攪黃了,損人不利己。


  第三個:辦壞事的效率特別高,特別擅長謀劃不義之事。


  孔子說:“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小人的方向正好相反,他們不願意成人之美,不希望跟大家和諧相處。


  小人中能出現仁人嗎?孔子說從來沒有出現過,因為方向選錯了。


  君子達不到仁者的境界,但是君子至少在大方向是正確的。希望我們都能選對方向,哪怕最終達不到仁者的境界,也能讓自己的人格越來越美好。


  愛之,能勿勞乎:寶劍鋒從磨礪出


  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


  “愛之,能勿勞乎”,愛一個人,能不讓他去努力工作嗎?比如,我們愛自己的孩子,就會讓孩子好好工作,勸勉他勤勞。如果“愛而勿勞”,就是愛一個人,卻不為他計深遠。古人把這叫作禽犢之愛,是指愛子女而不讓他們磨煉,就像鳥獸對幼崽那樣,是不理性的,沒有做長遠的考慮。


  “忠焉,能勿誨乎”,如果你真的忠於一個人,你能夠不去勸他嗎?你會用善言來教誨他,去勸勉他。比如你侍奉君主,忠誠於他,你就要直言犯諫,說出自己的建議。


  關於這句話,根據說話對象的不同,有兩種理解方式。


  “能勿勞乎”,你既可以理解成讓他勞,也可以理解成為他勞。


  假如把說話的對象想象成國君,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愛你的國君,你能不為他努力嗎?你忠於你的國君,你能不為他謀劃嗎?


  這樣理解,此處的“誨”是謀劃之義。


  為什麽把“誨”解釋為謀劃的“謀”?李零教授考證,戰國時期的文字,“謀”的字形與“悔”非常像,所以很有可能在漫長的歲月裏演變成了今天的“誨”字。


  假如你把說話的對象想象成你的學生、孩子、兄弟,這句話的理解就變成了——你愛他,你能夠不讓他去工作、去磨煉嗎?你忠於他,難道不應該教誨他嗎?


  “誨”有可能是悔,也有可能是謀。古書在抄錄的過程中,會出現一些小的筆誤,這個是難免的。因此,我認為這兩種解釋都講得通。


  最重要的是我覺得這兩種理解方式對我們都有正麵的幫助,無論是麵對領導,還是教育子女、學生、後輩,都可以用得上。


  為命,裨諶草創之:利用團隊的力量,避開思維的盲區

  子曰:“為命,裨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裏子產潤色之。”


  “為命”,意思是出一份文件。


  孔子說的是鄭國製定一份文件的過程,大概是他在給學生講子產的故事時提到的。


  子產是一代名相。孔子八歲左右的時候,子產當政。子產死的時候,孔子三十歲。子產對於孔子來說是一個楷模,所以孔子經常提到他。


  鄭國當時要製定一份文件,由大夫裨諶起草,另一個大夫世叔提出意見,一起討論定奪。


  “行人”指外交官。子羽作為外交官,再對文件進行修飾。


  “東裏子產潤色之”,意思是住在東裏的子產再加以潤色。


  經過這樣幾個步驟,這個文件才能夠出台。


  這些細節說明了鄭國當時在子產的管理下製度非常規範,有細致而嚴格的流程,不是一言堂。


  從現代的管理學上來說,這樣的流程也是值得認可的。為什麽在一個組織中,要有合作、有嚴謹的流程、有頭腦風暴會議?因為每個人,不管認知達到怎樣的高度,都難免會存在思維盲區。假如我們任由思維的惰性占主導,有了一個想法就覺得足夠了,不願意再進行新的思考,就會錯過很多更好的方法。


  思維的盲區會讓我們遠離真正的目標,從而造成各種各樣的損失。


  這就是為什麽集體的智慧是很重要的。當多個人在多個角度一起思考問題時,才能夠讓我們的思維更立體,讓我們得出更好的想法。


  當然,無論是頭腦風暴,還是六頂思考帽,都需要學習,而這是需要技術的,並不是所有人坐在一起開個會,就叫頭腦風暴。另外,我們也要辯證地看待他人的建議,聽取多方意見之後,果斷地做決策,否則會陷入“築室道旁,三年不成”的誤區。


  關於如何進行頭腦風暴,在《斯坦福大學最受歡迎的創意課》中有非常實用的工具,在此也推薦給你們。


  飯疏食,沒齒無怨言:孔子對管仲的欣賞


  或問子產。子曰:“惠人也。”


  問子西。曰:“彼哉!彼哉!”


  問管仲。曰:“人也。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


  這是孔子對三位名臣的評價。


  有一個人問孔子,子產這個人怎麽樣。


  孔子說,子產是個惠人,也就是子產惠施於民,給老百姓帶來了很多好處。


  孔子很稱道子產。有個故事可以說明子產的德行。當時有個地方叫作“鄉校”,即鄉人聚會的場所,很多人在此討論政事。有人跟子產提議要把鄉校拆毀,避免是非。子產拒絕了,他認為把這個地方留下來讓大家各抒己見是沒有問題的,他在管理國事的過程中,本來就廣開言路,對大家的意見非常包容。


  對此,子產說:“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


  子產認為,對於大家議論的事情,如果是對自己的政策表示讚同的,他就繼續推行;如果別人提出反對意見,他就修改。鄉校於他而言不是是非之地,而是教會他把事情做對、做好的地方。


  子產態度開明,追求言論的開放,孔子很欣賞他。


  接著,對方又問子西如何。子西是楚國的令尹,是楚昭王複國的功臣,但是後來死於戰亂之中。子西跟孔子之間還有一個小過節,據說楚昭王曾經想把孔子請到楚國,卻被子西給阻止了。


  當問到子西的時候,孔子說:“這個人……這個人……”孔子顧左右而言他,沒有對子西做出評價。


  接著,對方問管仲。孔子說:“人也。”


  “人”和“仁義”的“仁”可以互換。孔子很少說一個人達到了仁的境界,他說管仲可以算是仁。為什麽管仲“仁”?因為他“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


  這句話有個故事背景。管仲把伯氏家族在自家的封地,也就是駢地的三百戶收回來,使得貴族伯氏隻能吃糙米飯,生活水平大幅降低,但是伯氏“沒齒無怨言”,至死都沒有說過管仲的壞話。有人認為這是因為管仲強悍,他的鐵腕政策嚇得對方隻能禁言。我覺得不像如此,一個人恐嚇對方,對方不再鬧事是情理之中的,但是真正做到無怨言是很難的。被人恐嚇了,多少會抱怨一下。管仲再有政治手腕,也不可能堵住伯氏的嘴。


  我認為這裏表達的是孔子對管仲的欣賞。伯氏之所以被收回封地的三百戶而無怨言,是因為管仲處事公正,他所做的事情是符合正義的。


  設想,在推進某一件事情的過程中,被你傷害了利益的人都能夠認可你的做法,從很大程度上就能證明你的方法一定是公正、可靠、有科學性的。


  在日常工作中,我們難免會傷及某些人的利益,這是為了一個更大的願景,為了實現一個更好的目標。但是作為一個領導者,在這個過程中能否處理好矛盾,有時並不是看你的手腕,看你有多會斡旋,而是看你是不是出自私心、出自私怨。你做出的決策到底出於什麽目的,到底有何初心,被傷害的人心裏是很清楚的。


  在孔子看來,管仲能夠把這麽複雜的事處理好,奪了人家的飯碗,讓人家貴族“飯疏食”,對方竟然“沒齒無怨言”,這說明管仲在處理這個問題時,讓對方感受到了他的公正和大義,也說明他處理矛盾的能力很強。


  對於子產和管仲,孔子都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但很明顯,孔子不太喜歡子西。孔子說“彼哉!彼哉”,可以理解為他對子西很無語,“這個人……這個人我無話可說”。


  貧而無怨難:人可以窮,但誌向不能短

  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


  為什麽“富而無驕易”?如果你見過很多富有的人,尤其是連續三代都很富有的人,就會發現,他們往往並不覺得錢有多重要,也並不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甚至對錢都沒有概念。在文學作品中,最典型的人物是《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有一次,他給前來給晴雯瞧病的大夫銀子,揀來揀去,不知道給多少合適,他對錢完全沒有概念。


  做到富而無驕並不難,因為這個世界上比錢重要的東西太多了。什麽樣的人有了錢以後會變得傲慢、驕矜?往往是乍富之人,突然發了筆橫財,便瞬間膨脹了,非豪車不開,非名牌不穿,並且享受周圍人對他的羨慕和追捧。


  這樣的人其實是駕馭不了財富的,看似是他在利用金錢,實際上卻被金錢禁錮了。


  子貢也有很多錢,但他有比追求金錢更高的目標,願意去接觸更多有趣而美好的事物,願意跟隨孔子學習,接受禮樂熏陶,而這些都會令金錢顯得相形見絀。對於類似於子貢的人來說,富而無驕是比較容易的。


  但做到貧而無怨就很難了,我們很難勸一個連溫飽都沒有解決的人放下一切去學習,並且去感恩生活。麵對貧苦的人,即使我們有一些勸誡之詞,往往也說不出口。他們在“奔命”,每天在溫飽線上掙紮,我們怎麽能告訴他們“停下你手上的事情,去讀書吧”?這種話顯得太輕了,也顯得缺乏共情。


  溫飽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分界線。未到達溫飽線,你隻能為了生存苦苦掙紮,沒有精力去了解更多的知識;過了溫飽線,你就有很多的機會和資源。


  《貧窮的本質》中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論題,叫“貧窮的陷阱”。一個人窮到了一定的程度,他就很難爬出貧窮的陷阱。比如,在貧民窟裏居住的人,如果有機會得到一筆錢,他根本攢不下來,他沒有用這筆錢去增強自己或者儲蓄的意識,他寧願去抽煙,也不願意用這筆錢做點有長遠意義的事情,甚至不願意先把貸款還掉。


  一個人在長期貧困的壓力之下,體內會分泌大量的與壓力相關的激素,這會導致他情緒容易失控,頻繁發怒,傾向於及時行樂,難以延遲滿足,而這樣的狀態又會讓他更難擺脫貧困,總之就是一個惡性循環。


  比如在印度,很多生活條件差的人離不開茶。經濟學家做過調研:人們隻要堅持一個禮拜不喝茶,就能把高利貸還清,但大多數人不喝就受不了,每天掙了錢,先把茶錢付了,之後接著借錢生活,始終掙紮在溫飽線上。


  一個人想要爬出貧窮的陷阱太難了!他需要懂得延遲滿足,需要有長遠的規劃,需要從認知層麵進行徹底的自我更新——但他們往往根本沒有提升認知的機會,隻能渾渾噩噩地過著眼前的生活,也意識不到學習的重要性。


  希望我們都能做到富而無驕。有了錢以後,意識到錢隻是一個工具,我們可以追求更多比錢更美好的事物,讓自己能夠學到新知,開闊眼界,實現自我價值。


  如果你當下比較貧窮,也希望你在為生計奔波的同時,能夠抓住任何學習的機會,即使這真的很難。


  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創業好,還是做高管好

  子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


  孟公綽是魯國的大夫,是被孔子稱道的一位先賢,他的特點是清心寡欲,不喜歡參與太多麻煩的事情。


  趙、魏是晉國的兩家貴族,“老”是家宰的意思。孔子說,孟公綽的修為很好,做趙、魏家族的家宰是綽綽有餘的。這裏的意思是,孟公綽的德行和能力,在大國裏擔任家臣是綽綽有餘的,但讓他去滕、薛這樣的小地方做官,是做不了的。


  這在當下也是很多人常常討論的話題:一個人到底是自己創業,還是在大公司做高管?有的人就是適合在大公司裏做高管,因為大公司的運行機製完備,企業文化成熟。很多高管隻需要做好最重要的溝通、協調、統籌工作,一切東西照流程去做就夠了,不需要太多的創意,也不需要處理特別複雜的人際關係,隻要認真、勤勉、素質高、英文好,就能工作得很順利。


  但對於一個適合在大公司裏擔任領導的人來說,如果把他換到一家小的創業公司當CEO,就有可能力不從心,因為他麵臨的問題都是沒有章法可依的,沒有完整的規章製度可循,所有問題的解決方案都需要他去摸索,所有流程都需要他重新寫,而這對一個人的抗壓能力、挑戰性、創新性的要求極高。


  所以,孔子認為孟公綽這樣清心寡欲的謙謙君子,可以在大國當小官,但是不可以在小國當大官。用我們現在的語言來說,就是適合在大平台當高管,不適合創業。


  當然,我們也不要一概而論,因為孟公綽是孔子之前的人,孔子這樣評價他,屬於蓋棺論定。但是對於當下的每一個人,不要給自己貼固化的標簽,認為自己隻適合打工,不適合創業,或者認為自己隻適合待在小公司,不適合去大公司……人是具有彈性的,一個人的潛力是無限的,隻要願意刻意練習,願意成長,一定會產生不可思議的變化。這就是孔子說的君子不器。


  希望我們不要把自己設定為某一類型的人才。我個人對人才測評的準確性存在保留的態度,而且我相信,每個人都有廣闊的提升空間。


  成人:腳踏厚土,仰望星空

  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


  子路問孔子什麽叫作“成人”。在古代,“成人”就是完人的意思,子路問的是一個人怎樣才能夠成為一個完善的人。


  我覺得英文裏有個詞能比較精準地概括這個意思:grow up(長大成人)。成年人其實是一個相當高的要求,並不完全憑年齡而論。很多人哪怕長到三四十歲,內在依然是個孩子,他們做事、說話時總是急切地想推卸責任,比如“我沒有責任,你不能這樣說我”“我又沒有錯,憑什麽,這樣不公平……”。


  一個真正的成年人是怎樣的呢?在《奈飛文化手冊》中講到奈飛招人的原則,就是隻招成年人。我很難給成年人下具體的定義,但還是可以總結出成年人的一些特征:不需要整天跟別人說明自己、解釋自己;不會急於撇開責任,不會總是講“我沒錯,這不怪我”;不會過於在乎與麵子有關的事;有較高的自尊水平,自我認可,不脆弱,不會輕易被傷害;把目光放在如何解決具體的問題上,而不是關心別人對自己的態度。


  比如生活中,有的人到了老年時期,還在為麵子、為自己脆弱的玻璃心而痛苦著。看一個人是不是真正長大了或成熟了,很重要的界定標準就是對方是否懷抱一顆不必要的玻璃心,是否容易被傷害到,是否具有完整的人格。


  孔子是這樣回答子路的。


  “臧武仲之知”:臧武仲是魯國的大夫,很聰明,有智慧。


  “公綽之不欲”:像孟公綽一樣,沒有過分的欲望。


  “卞莊子之勇”:卞莊子是魯國最勇猛的一個大夫。《荀子》中有言:“齊人欲伐魯,忌卞莊子。”齊人多次想要伐魯,但隻要卞莊子在,就不敢打。


  “冉求之藝”:孔子曾誇獎冉求,說他多才多藝、愛學習。


  孔子舉的例子中,前三者都做過魯國的大夫,第四位是自己的學生。


  孔子認為,有知、不欲、有勇、有藝還不足以稱作成人。他提出“文之以禮樂”,就是還要教人禮樂,讓這個人的外在有恰到好處的修飾,這個人才算是人格完備了。


  接下來的文字,有可能是孔子對自己的觀點進行的補充。


  當然,也有可能是子路說的話。子路對孔子說的話不是全盤接受。子路說,夫子說的要求過高了,其實不用那麽費勁,隻要能夠做到“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也可以算作成人。


  “見利思義”就是不要見利忘義,要有底線。


  “見危授命”是指遇到危險的事,能夠舍生取義。


  “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要”同“約”,約束之義。這句話的意思是哪怕長期處於困苦之中,也不忘記自己的平生之誌。


  如果認為以上是子路講的話,可以解釋得通。子路在補充老師的說法,降低了成人的要求。但是根據我們對子路的了解,又覺得子路很難說出這麽“漂亮有力”的話。


  所以,這句話可能是孔子說的。孔子先以賢者舉例,跟子路列出了成人的較高標準,但又覺得很難做到,就補充了低一級的要求——隻要做到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約不忘平生之言,就可以了。


  不論這段話是出自誰之口,我們讀完這段,至少應該記得三點。


  見利思義:不要一看到錢就忘記義,不管來路正不正、符不符合道義、有沒有簽過合同……


  見危授命:遇到了危險,要能夠站出來,勇於承擔責任。


  久約不忘平生之言:王爾德說“生活在陰溝裏,但依然有人仰望星空”,縱使不幸地遭遇長期的貧困,也永遠不要忘記去仰望星空。


  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與人交往的原則


  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


  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


  子曰:“其然?豈其然乎?”


  這段話是孔子向別人提問。《論語》中,我們極少見到這樣的場景,大部分情況是別人詢問孔子。


  公叔文子是衛國的賢達人物。有人說公叔文子的特點是不言、不笑、不取,也就是不苟言笑,不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公明賈是衛國的大臣。孔子問公明賈:“公叔文子的如上特點是真的嗎?”


  公明賈說:“以告者過也。”這裏有兩種解釋,一種解釋是說這種說法錯了,另一種解釋是傳得有點誇張了。


  我覺得根據後文來理解,解釋為“傳得有點誇張”可能會更切合。


  公明賈說“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夫子不是不說話,而是他說話恰到好處,到了該說話的時候,他才說話。如果一個人說話時能夠掌握火候、分寸、場合,知道什麽時候該開口,人們就不會討厭他說話。


  “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他是真正發自內心地感到開心才笑,所以人們也不討厭他的笑。


  不隨意說話,不隨意地笑,這有什麽可讚歎的呢?


  在日本,笑也是需要謹慎的。在日本文化中,一個人沒有理由地對他人笑也許並不意味著禮貌和善意,因為在對方看來,這樣的笑是莫名其妙的,甚至可能是嘲笑。與之相反的是歐美人,無論是否認識,都會熱情地打招呼、微笑。日本人最初和西方人做生意的時候,不理解歐美人的這種“自來熟”,產生了不少誤會。


  後來,日本的國際企業為了改變這件事情,專門對員工進行了培訓,請員工理解不同國家的風俗和文化,學習如何和西方人打交道。


  在中國古代,也有這樣的可能,人不能無緣無故地發笑,且很多貴族並不欣賞別人對自己無理由地笑。


  公叔文子的笑都是從心而生的,是因為真正感到愉快才會笑,這樣的笑顯得格外真誠,具有感染力,所以自然沒有人覺得不好。


  “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不是不能拿東西,而是拿東西要符合義,這樣,人們就會覺得他拿也是應該的。


  公明賈對於公叔文子的評價很精彩。


  但是孔子聽完,說了一句:“其然?豈其然乎?”


  這是一句非常有琢磨空間的話,意思是:是這樣啊,真的是這樣嗎?

  孔子似乎不太認同,或者說不太相信。我不知道孔子是不相信公明賈說的話,還是不相信公叔文子能夠做到這一點,這都有可能。


  總之,孔子對以上的評價,是有保留的。


  這段文字給予我們最大的借鑒,是“時然後言”“樂然後笑”“義然後取”這三個與人交往的原則。做到這樣,你才能在人際關係中讓他人感覺舒適。


  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孔子評價臧武仲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雖曰不要(yāo)君,吾不信也。”


  《論語》中曾經出現“臧武仲之知”,意思是臧武仲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但就是這樣一個聰明人,在政治鬥爭中落敗,被排擠到了齊國。他逃到齊國以後,想憑借自己的防邑(位置在山東曲阜附近,是他的一個私邑),讓他的後人在魯國繼續承襲家族的地位。


  臧武仲雖然不是三家之一,但也是魯國非常重要的一支貴族。他人雖然在齊國,但還是想為後人做打算,提出讓自己的家人來接替臧家的家產。


  “以防求”,有可能是拿防地出來跟魯君交換,或者是提出了對於防地歸屬權的要求。此處說得並不具體,直譯過來,就是他憑借此處的防邑來請求立他的後代為魯國的卿大夫,去接續他的血脈和名位。


  我覺得還有一種可能是,他在防邑布有重兵,以此來跟魯君談判。


  孔子說,雖然他自己說這不是在要挾魯君,但客觀來講,既然不是要挾,為什麽要在私邑駐軍?孔子不太相信臧武仲的話。


  齊桓公正而不譎:孔子讚美齊桓公


  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


  “譎”(jué)是詭譎、奸詐之義。孔子認為晉文公譎而不正,狡猾而不夠正派;認為齊桓公正而不譎,用的是光明正大的方略。


  晉文公和齊桓公都屬於春秋五霸,這是孔子對其二人的評價。


  孔子對晉文公的評價很低,因為晉文公“挾天子以令諸侯”。他在城濮之戰後,把周天子招到河陽,舉行踐土之盟,借此舉行諸侯大會。


  齊桓公與他不同。齊桓公是尊王攘夷,利用自己的力量,尊天子之位,保護華夏的文明不被外族侵害。


  孔子認為,齊桓公雖然是五霸之一,但他尊重王權,是“霸在王下”,是完全合法的。晉文公“挾天子以令諸侯”,是“霸在王上”,讓王成為他的工具,成為他的背書。這兩人的出發點是完全不同的。


  孔子說:“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此處的“正”可以理解為有原則、有底線,“譎”是指用計太多。政治家善用計謀很正常,孫子講“兵者,詭道也”,如果不會用計,怎麽跟人打仗呢?此處的關鍵還是在於度。齊桓公肯定也有計謀,但重要的是他有底線,沒有不擇手段。


  “正”是齊桓公和晉文公最大的區別之一。這給我們一個啟示——心機和手段未必是唯一的通道,我們行事光明正大,同樣能夠實現自己的目標。


  桓公九合諸侯:孔子再次讚美管仲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孔子再次讚揚了管仲。這裏牽扯一段大家耳熟能詳的故事——管鮑之交。


  管仲和鮑叔牙是發小,關係特別好。有人對鮑叔牙說:“管仲不是什麽好人,他跟你做生意,每次都是他拿得多,你拿得少。”鮑叔牙說:“他家裏有老母需要奉養,他拿多點是應該的。”有人跟鮑叔牙說:“管仲在背後說你的壞話。”鮑叔牙說:“沒關係,我們之間心知肚明。”


  後來,管仲和鮑叔牙分別輔佐兩個不同的公子:鮑叔牙輔佐公子小白,即後來的齊桓公,而管仲輔佐的是和公子小白爭奪王位的對手公子糾。在齊襄王去世之後,為了幫助公子糾奪取國君之位,管仲還親自暗殺過公子小白,隻是失敗了。


  這個故事我們在《樊登講論語:學而》中說到過,在此不贅述。


  齊桓公對管仲可謂深仇大恨,在掌權之後,他先殺了公子糾,打算殺管仲時,卻被鮑叔牙阻止了。不僅如此,鮑叔牙還勸齊桓公重用管仲。


  齊桓公聽了鮑叔牙的建議,拜管仲為相。之後的幾十年裏,管仲幫著齊桓公治理國家、尊王攘夷、九合諸侯。


  關於這段典故,孔子的學生們都很熟悉,這是當時的熱點事件。子路認為,桓公殺了公子糾,對管仲來說,他的主上死了,而他卻苟且偷生,這個人不忠誠,不算仁。


  孔子說,齊桓公能夠九次召開諸侯大會,不是靠武力要挾,而是靠威信,這和管仲的治國能力分不開。比如在經濟層麵,管仲最突出的貢獻是提出了鹽鐵論,即一麵煮海水為鹽,一麵開山打鐵。齊國的地理位置在當時並不算好,但是有鹽有鐵,就從一個貧窮的國家變得富庶起來了。齊國成了一個富庶的大國,齊桓公又是一位正而不譎的君主,之後的尊王攘夷、九合諸侯自然水到渠成。


  孔子認為,能夠九合諸侯,不動兵戈就讓天下趨於和平,就是仁。


  正如前文所講,孔子對於“言必信,行必果”的評價並不高,在他看來,這叫作“硜硜然小人哉”。作為一個君子,最關鍵的是看大節:看一個人到底是不是做出了貢獻,對老百姓是不是有好處,行為方式是否合乎於義,而不是為了匹夫之勇,為了一時的意氣,為了表忠心,而白白地赴死。


  孔子是從更大的層麵看問題的,而子路此前沒有理解到這一層。


  管仲相桓公:人要學會與自己和解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對於管仲的討論繼續。


  子貢也跟子路一樣,向孔子表達自己的看法。子貢說:“管仲肯定不算什麽好人,你看,主上被殺後,他偷生也就算了,竟還去給自己的敵人當宰相。”


  孔子說:“管仲幫助齊桓公成為春秋五霸,匡扶天下,我們直到今天都受惠於他。”


  在此,孔子說了一句名言:“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如果沒有管仲,我們早被夷狄統治,都成了野蠻人。


  什麽是“被發左衽”?在當時,華夏和蠻夷的著裝方式完全不同,華夏的人衣襟是朝右開的,蠻夷地帶的人則是衣襟朝左邊開,露出肩膀,而且披頭散發。如果有貴族或者官員表示“我要和文明世界決絕了,不再參與任何政治鬥爭了”,就可以披發文身,意味著自己從今天起就是野蠻人了。


  在日本,身上有文身的人往往被認為是黑社會。有人在身上刺青,就代表著他下定決心加入黑社會,跟主流社會分開了。因此,如果我們到日本去泡溫泉,會發現門上麵寫著有刺青者不得入內。


  中國古代,在身上刺青也代表著和社會的一種決裂。衣著打扮、個人形象能夠反映自己的態度。


  顧頡剛先生的《國史講話·春秋》中提到,春秋結束時,最大的一個成果就是形成了華夏文明的雛形。此時的華夏文明,受到的最大威脅來自遊牧民族。如果遊牧民族不斷地發動戰爭,侵占華夏的土地,那麽很有可能所有人都將變成野蠻人。


  孔子認為,阻止這件事情發生的是管仲。正因為有管仲來幫助齊桓公一匡天下,讓華夏民族一致對外,我們才不至於變成披發左衽的野蠻人。因此,管仲是“仁”的。


  孔子說:“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諒”通明亮的“亮”,可以理解為小小的信用。孔子的意思是,子貢和子路所說的“非仁”,就像普通的匹夫、匹婦,為了一點小小的信用,在沒人知道的山溝裏上吊自殺,誰知道他們?

  孔子倡導的是不要為了一點麵子和所謂的義氣,就忘記了自己的價值和使命,與“小信”相比,“大仁”才是更為重要的。為了天下的大義,要能夠忍辱,能夠與自己和解,與對手和解。管仲並不是偷生,而是為天下蒼生珍惜自己的生命,這是一個更高的境界。


  我們經常看到有人為一點小事去糾結對錯,做傷害自己、傷害他人的事,這就叫作“自經於溝瀆”。這樣做,根本不是為了什麽大義,隻為自己的內心過意不去罷了。


  所以,要多讀讀《論語》,培養為天下黎民蒼生做事情的責任感,那麽眼界和心胸都將會更加開闊。


  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大度、無私是領導者的基本涵養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


  公叔文子與自己的家臣僎“同升諸公”,也就是一起被提拔。


  孔子聽到之後,說“可以為‘文’矣”,意思是公叔文子配得上“文”的諡號。


  諡號對於古人有多重要呢?在古代,諡號是在一個人逝去之後,對他用最精練的文字進行的蓋棺論定,而且有嚴格的禮製,不能亂來。舉一個例子,範仲淹的諡號叫範文正公,歐陽修叫歐陽文忠公,蘇東坡叫蘇文忠公,他們三位的諡號都是兩個字,即在“文”字後加一個“正”或者“忠”。歐陽修去世的時候,關於到底是給一個字還是兩個字就討論了好幾年,因為這是非常嚴肅的事情。單獨一個“文”字屬於第一級的諡號,是表達非常高的褒獎,而“文正”“文忠”則稍低一個層次。真正能夠以“文”字為諡號的,在他們那個時代隻有王文公,就是王安石。


  公叔文子的諡號是“文”,這是表達對他極高的讚頌,意味著他具有經天緯地的才華、寬宏博厚的德行。


  他為什麽能夠配得上這個諡號?孔子通過“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這件事就能夠看得出他的氣量。他願意把自己的家臣舉薦出來,與自己一起於朝堂之上並肩而立、平起平坐。孔子認為,就衝這一點,他就值得稱頌。


  我們觀察一個管理者的胸懷,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看他能不能接受自己的下屬與自己並肩,願不願意將下屬舉薦出來,甚至是否樂意看到昔日的下屬超越自己。對大多數人而言,如果下屬超越自己,會產生深深的失落感。


  怎樣的領導者能夠做到像公叔文子一樣?他一定要有大公無私、一心為公的品質,不在乎自己的麵子,不在意別人的諷刺——“你的下屬超過你了,你還在原地踏步”。在他看來,能幹的人被提拔、被重用,是國家之福、人民之幸。


  有的企業家把員工視為私有財產,如果有員工要離開,就會很不愉快,甚至與其發生衝突,這樣的企業家就應該學一學公叔文子的氣量。《聯盟》這本書提醒我們,管理者一定要問員工一個問題:如果將來你離開這家公司,在離開時,你希望自己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管理者應該期待員工離開的時候比入職的時候更好,這說明整個團隊都是在提升的狀態。一家公司敢於鼓勵自己的員工創業,才是一家大格局公司所應該擁有的智慧。


  公叔文子能夠推薦自己的家臣出來,與自己同朝為官,同升諸公,足以見其氣量,所以孔子認為他配得上“文”這個字。


  仲叔圉治賓客:識人善用是一項才能


  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治賓客,祝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


  孔子周遊列國後回到魯國。此時的季康子比較年輕,經常來向孔子請教,讓孔子跟他講路上的見聞。


  這次,他們說起了衛靈公無道,寵愛南子,家族關係很差,導致衛國大亂的事情。


  季康子問:“如果是這樣,衛國為什麽還沒有徹底滅亡?”


  孔子說“仲叔圉治賓客”。仲叔圉就是孔文子,他的工作是幫衛靈公接待外賓。“祝治宗廟”,有一個詞叫“祝之佞”,祝以能言善辯而聞名,他主要負責祭祀工作。“王孫賈治軍旅”,王孫賈是將軍,負責治軍。


  一個國家在外交上穩定;宗廟祭祀照常進行,也就是內在精神層麵穩定;將軍治軍有方,軍隊戰鬥力穩定——“夫如是,奚其喪?”有這三個人幫他管理國家,衛國又怎麽會消失?

  孔子有他的深意,即提醒季康子,識人用人是非常重要的。


  季康子的問題,換一種說法其實是“既然道德修養很重要,那為什麽像衛靈公這樣道德修養不怎麽樣的人,國家也能發展下去”。


  孔子把問題厘清,告訴季康子,衛國之所以目前還能維持,不是來自國君的修養,而是來自他識人善用。


  但是衛靈公的無道,終將帶來隱患,果然,後來當這三個人退出曆史舞台,衛國就大亂了。


  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如何判斷別人是否在吹牛


  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


  “怍”是愧疚、臉紅、害羞之義。孔子說,如果一個人說話的時候大言不慚,吹牛的時候不臉紅、不羞愧,想要把事情辦好,會很難。


  有人總是習慣說大話,將事情考慮得很簡單,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中。比如我早期創業時,開了一家小公司,一位職業經理人對我說,如果按他的規劃和部署,我什麽都不必操心,公司的一切都能好起來,且實現連年增長,等等。當時我沒有經驗,他設想的圖景令我很向往,我就聘請了他。結果,他在公司似乎“水土不服”,費盡心思,卻勞而無功。


  這種對某件事情過於樂觀的情況,往往發生在缺乏足夠實踐經驗的人身上。一個人沒有親身經曆過某件事情,就不知道其中的困難,缺乏敬畏之心,所以才會輕易地講出“容易”二字。


  當一個人把話說得太滿時,就很難把事情做好。我們在遇到習慣於大包大攬、愛誇下海口的人時,一定要小心。


  孔子喜歡剛毅木訥的人,不喜歡愛說漂亮話的人。他所欣賞的人,要“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舉個例子,曾國藩打仗很有經驗,但他並不算取巧,而是“結硬寨,打呆仗”。他的軍隊簡直就是個工程隊,攻城之前總是會挖溝。比如,要攻下一座守備嚴密、城牆堅固的城是很艱難的,部隊在城外駐紮時,隨時可能被偷襲。曾國藩吃過很多次虧,得出了經驗:攻城之前,首先要做的是在城外再修一道圍牆,並且要挖大溝,有利於藏身。曾國藩的原則是,他雖然在地理上沒有城裏有優勢,但他也得把自己保護起來,讓別人無法偷襲他。等到他施工之後圍城,不用進攻,隻需斷了對方的供給,便可兵不血刃。


  “結硬寨,打呆仗”這個笨功夫,聽起來沒啥技巧性,但真的容易嗎?如果有人說,原來打仗這麽容易,那就是毫無軍事經驗的人。


  所有的“笨功夫”背後,都是不斷的嚐試。


  做事要比說話難得多。在生活中,我們可以大膽地做事,但是說話一定要謹慎。


  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孔子請求討伐陳恒

  陳成子弑簡公。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陳恒弑其君,請討之。”公曰:“告夫三子!”


  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


  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


  這件事發生在孔子晚年。此時的孔子已經退休了,在這一年,顏回也去世了。


  這時,發生了一件國際大事:“陳成子弑簡公”。中國古代,很多字是有特定用法的,“弑”的特定用法就在於“以下殺上”,比如弑父、弑君。


  陳成子名恒,即田恒。田恒篡位,殺害了齊簡公,史稱“田氏代齊”。


  陳成子身上還有一個典故:“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一個人偷了別人衣袋上的裝飾品,可能被拉到街上殺頭。但如果一個人謀權篡位,竊了一個國家,反倒變成了諸侯。


  陳恒殺了簡公,孔子聞之,“沐浴而朝”。作為一個退休官員,孔子沐浴更衣,穿戴整齊來上朝。見到魯哀公後,孔子說:“陳恒弑其君,不合於義,我們應該發兵。”在孔子看來,追求仁和義是無國界的。孔子所追求的是“興滅國,繼絕世”。


  魯哀公說:“告夫三子!”意思是“你去跟那三個人說吧”。此“三子”,指的當然是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


  魯哀公早已失勢,根本就沒有兵權。孔子也非常清楚,向魯哀公提請求是徒勞的,但是孔子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這句話就類似於《無間道》裏梁朝偉說的“對不起,我是警察”。孔子從當大夫開始,就明白什麽是自己的責任,有的事情,必須得說。


  魯哀公讓他找三桓,孔子立刻就行動了。他向三家提出自己的請求,但三桓的態度是作壁上觀——魯國本來就不算強大,怎麽能興兵去管齊國的事呢?


  孔子再次說:“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我既然做過大夫,拿過這份俸祿,那麽該說的話我一定要說,這是我的責任。”


  為什麽孔子了不起?他是一個“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人!明知道跟三家提出這樣的請求是無效的,是一定會被拒絕的,但他認為這是自己的責任,他必須去說。


  從這件事情中,我們能看到他的操守和勇氣。


  勿欺也,而犯之:什麽情況下可以對領導有話直說


  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子路問孔子如何侍奉君主,如何與國君相處。


  孔子說:“你不要欺騙他,不要說假話,不要跟他耍手段;你可以有話直說,犯顏直諫,敢於逆龍鱗,說一些他不愛聽的話。”


  孔子的回答讓人很意外,因為子路本身就是一個過於剛直的人。孔子平常總是擔心子路因為性子太直而犯錯,勸他“切切偲偲,怡怡如也”,但是這一次,子路問事君,孔子竟然一反常態,對他說要敢於對君主直諫。


  為什麽孔子讓子路有話直說?我想,很可能因為事關政治,需要極高明的為人處世的技巧。官員在朝堂之上陳述觀點,要委婉而有力,要擅長說服君王。而子路的性格太耿直了,他從來不會委婉地說話,如果他想婉轉地表達看法,反而可能讓他人會錯意,搞不好更容易得罪君王。


  滑稽家東方朔是漢武帝的寵臣,他善於斡旋,擅長用迂回的方式處理問題。有一次,漢武帝乳母的兒子犯了事要被殺頭,乳母想為兒子向漢武帝求情,先請教東方朔該怎麽辦。東方朔說:“皇帝肯定不會輕易答應,因為這是法律。你要真想讓他答應,你求情之後該離開時就離開,但你要一直回頭看。”


  到了第二天,乳母求漢武帝。漢武帝果然拒絕了,對乳母說:“你出去吧。”


  乳母便往外走,邊走邊回頭。東方朔在一旁嗬斥:“你還回頭看什麽,皇帝早就不吃你的奶了。”


  漢武帝聽了之後,心一軟,說饒他一命吧。


  有心機的人,為了達到目的能費盡心思、用盡招數。但子路明顯是個沒有心機的人,勉強讓他婉轉處事,他肯定摸不著頭腦。所以,孔子不建議子路學習迂回的技巧,幹脆讓他直來直去,隻要做到不冒犯君王就好了。


  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君子與小人在“技能”上的區別


  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此節闡述了君子和小人所追求的人生方向。


  “上達”就是追求仁義、天命。君子學的是仁義,追求的是通達天命。


  “下達”代表著名利、權情、財力等眼前的利益。


  君子追求的是知識、精神、道德這類形而上的東西,小人追求的是財富、地位這類實實在在的利益。


  從辦事能力上看,君子與小人也有區別。


  “小人下達”,小人在很多凡俗之事上特別擅長,比如會說漂亮話,在飯局上揮灑自如,懂得人情世故。


  這些事情,君子往往不擅長。在酒桌上陪人喝酒,拍著對方的肩膀稱兄道弟,君子實在是做不到。


  君子擅長的是那些看上去沒有什麽實實在在的利益的東西,比如討論學問、修煉自身品德、反思自我等。請君子上台講話,他能有理有據地說出自己的觀點,但是讓他私下裏去與人商量利用瓜分對策,他無法參與。


  君子關心的是“上達”,研究學問、追求仁義;小人關注的是“下達”,想的是處世技巧。


  孔子感歎,君子上達,小人下達。我們要追求成為君子,但小人也有小人的長處。


  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學習本來就是為了自己

  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我們學習到底是為誰?孔子說“古之學者為己”,也就是為自己,通過學習來對照、批判、反思、映射出自己的內心,讓自己有好的改變。這才是正確的學習方法。


  “今之學者為人”是孔子對於他所處的亂世之下一些學者的評價。當時,有的人學習並不是為了提升自己的修養,而是為了向他人證明自己的能力,或者是學會批評別人有什麽不對。


  當我們為別人而學時,就會產生無力感,越學越焦慮,因為我們隻是為了讓別人看到自己,而不是享受學習的過程。還有的人,通過學習明白了事理,覺得自己與周圍的人不一樣了,變得高傲而偏執。本質上,這是學習的方向錯了。


  為什麽有的人在學習中感到歡喜,甚至產生沉浸體驗?因為他們將所學的東西內化為了自己的力量,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能感受到自己的成長和變化。


  關於求學,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則:別將自己當作一支手電筒,隻照得到別人,而看不見自己。應該往內修,自我觀照,自我反思,以批判性思維審視自己的想法和行為,才能不斷地進步。


  向內找,你才能真正體會到學習的快樂。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如何精準地介紹他人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


  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當孔子對一個人的行為特別認可,想要大力表揚時,他往往不會當麵說,而是等對方出門之後大發感慨、大加讚頌。這一次,被他稱頌的是蘧伯玉,他說:“這才叫使者,這才是好的使者!”


  蘧伯玉是衛國的大夫,孔子非常欣賞他,因為他特別善於自我反思。《莊子》《淮南子》中都有關於蘧伯玉的記載。蘧伯玉活到五十歲的時候,覺得前麵四十九年都是錯的;活到六十歲的時候,覺得前麵五十九年都是錯的。


  蘧伯玉跟孔子是朋友。有一天,蘧伯玉派人來見孔子,孔子與來使對坐聊天。孔子問:“夫子何為?”意思是,蘧伯玉最近在忙什麽呢?


  使者回答說,夫子每天都在自省,他希望自己的過錯越來越少,但尚且做不到。


  使者拜別孔子出門之後,孔子感歎說這才叫使者!能遇到這樣的一位使者,真是太棒了!

  孔子不過是和使者說了幾句話,為什麽會產生這樣的感慨呢?我們細想一下,會發現這很有趣。如果你要替你的老板說好話,而且剛好說到點上,對老板而言,就是知音難覓。蘧伯玉希望樹立一種善於內省的形象,而他的使者能精準地捕捉到老板的最大特點,並很得體地表達了出來。


  很多人就不善於抓住人的特點,說不清楚自己的老板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有時候會遇到一些尷尬的場麵,別人介紹我時說“這是樊老師,他是網紅”“他粉絲特別多”“他賣書很厲害”……我在一旁感覺非常不自在。對方的介紹當然也沒什麽問題,但他說的並不是我想要成為的人。我並不覺得粉絲多就特別了不起,如果有人過分吹噓我,我就會覺得不好意思,無地自容。


  對於這樣的介紹者,我自然不會有“使乎!使乎!”的感歎。


  如果一個人真的懂你,能夠概括你的價值觀,能夠理解你真正重視的東西是什麽,你就會很感動。因此,我們在描述一個人的時候,應該抓住重點,挖掘特點,幫助他塑造一個更加符合他的價值觀的“人設”。


  比如蘧伯玉的這位使者,他並沒有說“夫子寡其過為天下第一人也”。他如果這麽說,就是吹牛,反而與蘧伯玉善於自省的形象相悖了。使者說的是“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簡單一句話,概括出了蘧伯玉的價值觀和謙虛的性格。


  孔子很欣賞這樣一個充滿智慧的使者。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將目光放在影響圈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論語·泰伯》中也曾經出現過這句話——“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不是我們平常所理解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說看著別人做錯事,但隻要和自己無關,就不操心。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核心是說,不要越權去插手別人的事情,而應該努力地去做好自己的事。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你完全保留自己的意見,不關心、不幫忙。你可以通過合理的溝通,表達自己的建議和想法,幫助別人換一個角度看問題。


  曾子補充了一句“君子思不出其位”,意思是,君子思考問題,要在自己的位置,而不能超出自己的權限。


  但是,“不出其位”的尺度是很難把握的。一個人的位置到底有多大,哪些事需要操心,哪些事不需要操心,我們很難去界定。畢竟,一個小小的員工也有可能想出一個解決大問題的好方法。


  這句話中的“思”,我的理解不是“思考、考慮”,匹夫尚可憂國憂民。“思不出其位”是說,不要為某件不屬於自己權限範圍內的事情而焦慮。我們要做好自己的事,不用為自己控製不了的事過分地憂愁,將目光放在影響圈而不是關注圈,就可以做到“君子思不出其位”。


  隻有在影響圈下足功夫,我們的能力才有可能慢慢擴大到關注圈。如果將精力都放到關注圈裏,影響圈就會越來越小。


  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公關思維不可取


  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有人把這句話理解為“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但我覺得,這樣分開理解會更好——“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君子不愛吹牛,不擅長說好聽的話;君子盡量把事情做得更好,追求卓越。如果一個人太愛表達,把事情說得特別誇張,就算不得是君子。


  有的人做事慣用“公關思維”。公關思維的特點就是把一件小事放大,描述得特別誇張,比如去一個鄉村小學做了一次公益,就拍了無數張照片到處傳播,但一個真正的公益人,不會過度地宣傳自己,而是努力做更多的事情。即便他做適當的宣傳,初心也是希望能夠把這件事情做得更好,而不是為了博取名聲。


  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儒家的“三達德”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


  孔子說:“君子之道有三,我還沒有做到: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


  不憂、不惑、不懼是多麽難能可貴的精神。


  為什麽“仁者不憂”?一個人心懷他人、心懷天下,就能接受無常,敢於擁抱不確定性,盡人事而聽天命,有什麽可憂愁的?為什麽我們會憂愁?因為我們總是擔心自己的權力、財富受損,患得患失。當你不過度地在乎自己的利益,更多地考慮天下,你的憂愁一定會減少。


  “知者不惑”:“不惑”並非表示什麽都懂,而更多地意味著不迷惑、不困惑,不被外在的享樂、短暫的利益所誘惑。一個智者會明白,外在的所有東西——外表、錢、地位、名聲……都是過眼雲煙。看透這一點,他就不會被誘惑,也不會整天瞻前顧後、迷茫不安。


  “勇者不懼”:“不懼”並不意味著完全不怕,而是“知其不可而為之”,哪怕再恐懼,該做的事情也得做。即便兩股戰戰,依然要往前走,擔負起自己的責任,選擇為真理而戰。


  這就是儒家的三達德——智、仁、勇,也是儒生們所要修煉的完善人格。


  子貢曰:“夫子自道也。”機智如子貢,早已看清了這一切。他說,這是夫子在說自己,說這三個境界自己還達不到。


  孔子做到了嗎?


  子貢對孔子非常忠心。他之所以那麽崇拜孔子,在孔子去世之後去傳播他的學問,其實就在於他了解孔子是真的做到了。


  子貢方人:別對他人下評斷

  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


  孔子批評了子貢。


  “方人”的意思是與人做比較、論長短。還有一種解釋是同“謗”,也就是談論別人的過錯。總體上,就是議論、評價、說短論長。


  魏晉時期,國家設立機構來評論世間的各種人物,把人分成九品,每一品分成若幹檔次,以此對人物進行細分。


  古人喜歡品人物。子貢跟大家在一起時也喜歡討論誰是英雄,哪個人智,哪個人勇……此舉傳到孔子耳朵裏,孔子說“賜也賢乎哉”。意思是,端木賜啊,現在就特別賢能了嗎?他的水平已經很高了嗎?


  “夫我則不暇”:換作是我,我是沒時間對別人說短論長的。


  關注自身修為就足夠了,何必去生口舌是非?這就叫“閑談莫論人非,靜坐常思己過”,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多反思自己,看看自己有什麽可改變的。整天討論別人的事,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有什麽好處呢?無非是逞口舌之快。


  這是一種婉轉的批評。以後如果看到有人互相在一起說八卦,還勸你加入,你可以回一句“夫我則不暇”——我沒工夫參與。


  不患人之不己知:能力比名聲更重要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不患人之不己知”這句話在《論語》中出現了多次,比如“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說明孔子很在乎人是否知道自己這件事。因此,他反複叮嚀,反複強調,或者說是反複安慰自己。


  他在給自己打氣,說:“不用擔心別人不知道我。”


  “患其不能也”說得很對,即要擔心的是能力不夠。


  這句話對我也產生了莫大的安慰。大學時期,我非常希望大家都知道我,希望能得獎,能上海報,讓大家天天看到我的名字。每當參加比賽卻評選不上時,我就會感到沮喪。後來看到了這句話,我立刻受到觸動——“別人不知道我,這很正常,我要擔心的是我的能力怎麽樣,是不是實至名歸地應該被人寫在海報上。”


  這就是我們心態調整時非常重要的台階。當一個人上到這個台階,走到這一步時,就不用再去擔心外界對自己到底是否公平了。當然,我們也能夠從中看到孔子成長的過程,他不斷地強調“不患人之不己知”,說明他也一直在努力地調整心態,努力地登上新的台階。也許這對他來講也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情。


  雖然不易,但我們還是要以此勉勵自己。


  抑亦先覺者:做一個具有強大洞察力的人

  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不逆詐”:“逆”是預料,“詐”是欺詐。此句直譯是,不要揣測別人是不是在騙你。


  “不億不信”:“億”是臆測、猜測的意思,“不信”就是對方不講信用。整句話直譯是,你不用憑空臆想對方不講誠信。


  “抑亦先覺者”:就算你不做以上兩件事,也就是不去臆測、不假定別人,但你依然能夠先行察覺,洞察事情的真相。


  “是賢乎”:這就是賢者。


  整句話連起來的意思是:如果一個人不是靠猜測對方是否使詐、是否誠信,卻能識別對方的伎倆,免於受騙,這就稱得上是賢人了。


  有的人也許會說,我們不應該靠提高警惕來保護自己嗎?這種說法不全對,因為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不是靠提高警惕就能避免的,而是要靠你的判斷力和洞察力。


  比如,有的事情經過你的邏輯推理和嚴格計算,發現它是不合理的,根本無法實現,那就不用去猜測對方的初心,你已經通過理性去判斷這件事本身是立不住的。


  有的年輕人,受了很多教育,有很高的學曆,卻被人騙去做傳銷,是因為他在根本上缺乏判斷力。他有自己的計算公式,測算到自己能賺到一筆巨款,但傳銷模式有一個巨大的bug(漏洞):以極少的投入,撬動極大的利益。比如傳銷組織承諾你交三千元就有可能賺三百萬元,因為組織裏所有人都是交三千元,賺到了三百萬元……可是錢是從哪裏來的?一個傳銷組織隻是一個閉環係統,進來的錢就是每個“人頭”所交的三千元,那麽又怎麽可能讓大家都得到三百萬元呢?這個計算公式明顯是不成立的。


  遇到這種情況,你就要做到“不逆詐,不億不信”,根本不需要猜測對方是不是騙子,是不是壞人。你隻要根據常識進行判斷,有一顆不容易被利益撼動的心,那麽不論對方是什麽人,說怎樣具有誘惑性的話,你都能夠冷靜地分析。有理智、有常識、能夠控製欲望,這樣的人才是明智的。


  孔子認為,如果一個人具備這樣的常識,能夠控製欲望,冷靜地分析,這個人就是賢者。


  很多合作的不成功,往往不是合作方不講信用,而是這個合作項目本身的邏輯有問題,交易結構、發展空間、運行邏輯都不合理。比如曾經有一種貸款項目在親戚之間流行過,以年化收益率百分之四十的誘惑來引導大家投錢。麵對這種項目,我們要判斷的不是推薦者的人品——你的父母、姑姑、舅舅、兄弟姐妹會騙你嗎?當然不會。我們要考慮的是這件事情本身的商業邏輯對不對。如果你放棄基本的常識,被高利率所吸引,把錢全部投進去,那不能說明你的親人在騙你,而是你的判斷力出了問題。


  還有人在找工作的時候被騙,因為他隻盯住對方許諾的高薪,卻沒有判斷行業的前景,沒有對照行業的整體標準來評估自己的薪資是否合理。當一件事情超出你的常識範圍時,你就要去看到不合理的部分,做出理智的判斷。


  在這裏,孔子提醒我們,如果判斷一個合作事項,隻能夠靠“逆詐”或者“億”來猜測對方的信用度如何,那這種思考模式就太膚淺了。我們需要守住常識,就不容易被利益所誘惑,而這才是賢者所應該具備的能力。


  非敢為佞也,疾固也:孔子四處遊說的初衷到底是什麽


  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棲棲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也。”


  有人認為微生畝就是抱柱而死的尾生高,也有人說不是。


  微生畝跟孔子說話的口氣很明顯是不太禮貌的,帶著一種傲慢。他直呼孔子的大名“丘”,就如同孔子稱呼子路“由”。


  “棲棲”是忙碌不安的意思,“佞”是指會說話。


  微生畝說:“孔丘,你為什麽一天到晚忙碌不安,到處奔波,棲棲遑遑?你就是靠著這張嘴到處遊說的吧?”


  別人說孔子“累累若喪家之狗”,孔子都不惱怒,他認為自己就是到處奔波,顛沛流離至今。但微生畝說“無乃為佞乎”,意思是孔子愛到處賣弄口舌。


  孔子聽完之後說:“我不是那麽愛說話的。”


  關於“疾固也”,因為這句話沒有主語,有兩種理解:其一是說天下病得很重,自己隻能四處奔波,去規勸別人,這是一種正麵的回答;其二是孔子在說自己,他不是特別喜歡說話,但有很大的毛病,就是對天下放心不下,隻能不斷地遊說、規勸。


  我剛做“樊登讀書”的時候,有一天,我在一家茶館架起攝像機,錄我講書的視頻。


  有個朋友過來看望我,說:“你覺得你做這件事有意義嗎?你不覺得這件事情特別虛無嗎?你講給誰聽呢?”


  這句話是不是特別類似於微生畝對孔子說的話?——“丘何為是棲棲者與?無乃為佞乎?”


  那麽,孔子的回應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我個人更偏重的理解並不是“這是我的毛病,我就是放心不下”。結合我所理解的孔子,他應該是直來直去地跟對方說“天下病得很重,所以我得不停地遊說、規勸,這是我的責任”。


  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德與才,哪個更重要

  子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


  荀子的《勸學》中有句我們很熟悉的話:“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驥”就是千裏馬。人們稱讚千裏馬,不是因為它力量大、跑得快,而是因為它有德行。什麽是千裏馬的德行?古人講“調良”,意思是它溫馴、聽話。還有人認為它最突出的德行是堅毅,比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對於千裏馬來說,最重要的是無論距離有多遠,最終都能跑到終點。


  在賽馬時,短期爆發力強、跑得快的馬是很昂貴的,但它們稱不上是千裏馬,因為它們“驥不稱其力”,如果用它們去跑千裏,它們就會累死。所以,我們不要看一匹馬的力量有多大,而是要“稱其德”,看它有沒有毅力,看它能不能跑對方向、能不能識途,看它能不能跟主人良好地配合。


  這其實是孔子的一個隱喻。他表麵上說馬,實則說人——“人不稱其力,稱其德也。”才和德的命題自古存在,我們當然希望選擇德才兼備之人,但當德才不能兼備的時候,寧肯選德,也不能夠選才。倘若德行不好,往往會引發更嚴重的問題。而才是變動的,是可以發展的。一個人也許天分很高,但並不意味著就一定能成為天才,因為天才也離不開後天的修煉。相反,即使沒有天分,也可以通過刻意練習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如何對待傷害你的人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這也是很有名的章節。


  老子講究“報怨以德”,別人對你不好,對你有怨恨,你要用自己的德行來回應他,依然對他懷抱著善意。


  有人問孔子對“以德報怨”的態度。孔子的觀點是,如果一個人對你不好,你卻用德行去回應,那麽麵對那些對你好的人,你該如何回報呢?

  孔子看到了其中的不公平。孔子認為應該“以直報怨,以德報德”。當對方對你無禮、欺辱你、侵害你的權益時,你應該直接亮出自己的底線,告訴對方:“我不接受你的做法。”這叫作直。


  還有一種解讀為,當別人傷了你時,你可以回應他同等的傷害,他傷了你十分,你就傷他十分,這就叫以直報怨。如果別人對你好,你也需要回報別人,這就是投桃報李。


  博弈論裏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實驗。二人猜拳,約定好雙方都出石頭,這樣兩個人就都能夠得錢。但如果有人突然變卦,悄悄地出了布,他就能一個人贏得所有的錢。在這種規則之下,怎樣保證自己的收益最大化呢?

  很多專家開始研究在這種情況下到底該不該堅持誠信:你出石頭,他出布,他贏了你一次;你堅持誠信,還出石頭,對方慢慢摸清了你的心理,就依然會出布……你會一直輸。


  如果你認為對方敢出布,你選擇出剪刀。你贏了一次,下一次再出剪刀,他則選擇出石頭……博弈就開始變得混亂了。


  研究者通過計算機來模擬,找出讓我們收益最大的策略。最終勝出的策略叫作“以牙還牙”程序,即當對方有一次不誠信以後,你也要有一次不誠信,一直到對方回歸誠信為止;對方回歸誠信以後,你也回歸誠信,然後雙方進入誠信模式;如果對方再一次不誠信,你也要再一次不誠信。這種博弈策略,最終的得分是最高的。這跟老子的“報怨以德”不一樣。老子的策略是你不誠信沒關係,我隻堅持自己的誠信就好。我對你好,跟你對我的態度無關,這是我自己的需要,是我個人的修養。


  孔子不這麽認為,他進一步聯想到了“何以報德”。孔子說,如果以德報怨,那麽對那些對你好的人也太不公平了。從這個層麵來看,孔子是懂博弈論的。


  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孔子對自己的評價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孔子晚年與子貢待在一起。人到了一定年紀後,會經常發出感慨。


  孔子每天都在沉思,回顧自己的一生。他經曆了那麽多大風大浪,周遊列國,顛沛流離,四處遊說,奔走呼號,希望天下歸仁。現在,他七十多歲了,忽然覺得好像沒有被人重用過,這一生似乎沒能做出一番了不起的事業。


  有一天,孔子突然說了一句:“沒人了解我。”子貢就問他為什麽發這樣的感慨。在子貢看來,夫子有那麽多的學生,甚至很多國君都來向他請教,可謂名揚四海,為什麽會發出“沒人了解我”這樣的感慨呢?


  孔子經常說“不患人之不己知”,但此節又透露出他對“人之不己知”還是很在乎的。在此,孔子給自己做了一個總結:“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這句話讓我聯想到前文蘧伯玉的使者見孔子的情景。孔子問起蘧伯玉,使者說“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離開後,孔子盛讚使者:“使乎!使乎!”


  如果有人問孔子的學生:“你的老師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學生回答說“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這就是我的老師”,想必孔子聽了也會有“使乎!使乎!”的感受。


  孔子出身於沒落的士階層,他說自己“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小時候家裏困難,什麽樣的雜活累活都幹過。


  孔子說“不怨天,不尤人”,他沒有抱怨過老天,也沒有埋怨過他人。“下學而上達”,即從底層開始,下學人事,上達天命。


  孔子感慨“知我者其天乎”,意思是,能夠了解他這一番良苦用心的,能夠知道他的修為境界的,可能隻有老天了吧。


  我們中國人經常講“舉頭三尺有神明”,也許從心理學上講,這的確是有道理的,因為這句話會給我們帶來莫大的安慰。人生難免遇到一些失意的事,他人誤解你甚至詆毀你,但是想想看,“舉頭三尺有神明”啊,上天總是懂你的。這樣一想,也許你的內心就能自我接納了,不再感到委屈、惶惑、憤懣。


  有人對孔子的理解是“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而孔子自己又倡導“文、行、忠、信”“仁、義、禮”……這都是孔子的教學內容。


  讓孔子評價自己的一生,那就是這句話——“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


  希望我們都能嚐試朝這個方向努力。


  道之將行也與,命也:無關緊要的事情別放在心上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誌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


  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公伯寮(liáo)是孔子的學生。後人將公伯寮從孔子的七十二弟子當中除名了,因為公伯寮曾經陷害孔子,賣師求榮。


  子服景伯不是孔子的學生,但有人認為他稱得上是孔子的學生,因為他非常維護孔子。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愬”音sù,同“訴”,誹謗、誣告的意思,同前文“膚受之愬”的“愬”。公伯寮到季孫氏處說子路的壞話,汙蔑子路,而且這些話很有可能還會對孔子不利。


  子服景伯得知,跑來給孔子通風報信,說“夫子固有惑誌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有人認為此處的“夫子”代表季孫氏,季孫氏被公伯寮迷惑了,公伯寮說的話他還真的相信了。


  “肆諸市朝”是指殺人並陳屍於市。子服景伯有可能是一個有勢力的官員,他說,雖然季孫氏聽信讒言,但對於公伯寮這個家夥,他有辦法將其殺了,讓他曝屍街頭。


  孔子說:“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意思是,如果我們的道能夠實行,這是命;如果我們的道不行,要被廢棄掉,這也是命。公伯寮能夠對命產生什麽影響嗎?最多是跳梁小醜路過而已,不必對他太在意。


  心理學裏有個“費斯汀格法則”:生活中的大量煩惱,都來自我們對事情的過度反應。當一件不好的事情發生以後,如果你的情緒受到它的影響,你就會做出很多錯誤的決定,進而讓事情變得更壞;相反,如果你不讓自己的心態受影響,這件事情也許很快就會過去,甚至還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轉機。


  有這樣一個測試:實驗者在一棟辦公樓門口放了一個箱子,讓人們拿一張便箋紙,寫下自己正在擔憂的事情,投進箱子。過了兩個星期,把箱子打開,問寫便箋的人們最擔心的事情是否發生。人們發現,絕大多數都沒有發生。


  人們經常會為沒有發生的事情煩惱不已,進而做出不恰當的抵抗行為。《幸福的陷阱》中分析了為什麽我們感覺不幸。不幸的根源,是我們對於幸福有過度的追求,認為自己的生活應該完美。這種過度的追求導致我們在不幸的旋渦當中越陷越深。


  對於公伯寮誣告子路的事情,孔子認為這根本犯不著用殺人去解決。孔子認為,公伯寮對自己命運的影響是相當有限的,這是孔子解決問題的方法。


  其實我們中國民間也有很多這樣的智慧,比如“惡人自有惡人磨”“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惡人怕天不怕”。遇到了一個惡人,與之對抗,最後反而會讓你陷入更大的煩惱。有時候要換個角度想,惡人一定會遇到他難以招架的情,落入悲慘境地。


  對於他人的冒犯,孔子想得很開,沒太放在心上。


  賢者辟世:避開對自己不好的環境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子曰:“作者七人矣。”


  “辟”同“避”。孔子認為,一位賢者,當知“四避”,方能使自己避開痛苦和煩惱。


  “辟世”,即避開亂世。如果生在亂世,怎樣避開呢?避世的方法就是不去做事,不參與世間的糾紛,像莊子一樣,當個漆園小吏;或者像隱士一樣,逃到山上去。


  “辟地”,即避開危險之地。如果避世是不去做事,避地則是換個地方做事。


  “辟色”就是避開不好的臉色。有人不喜歡你,衝你吹胡子瞪眼睛,你可以選擇離開。


  “辟言”,指避開惡言惡語。


  以上是孔子認為賢者需要回避的四種情況。


  孔子說“作者七人矣”,這句話乍看有點奇怪,難道當時的隱士隻有七個人嗎?有人專門從《論語》當中找出了七位隱士:長沮、桀溺、丈人、晨門、荷蕢、儀封人、楚狂接輿,這都是《論語》中有名有姓的、諷刺過孔子的隱士。“作者七人”,可能孔子已經碰見七個如上這樣回避的人。


  君子“四避”的原則,對我們當下的生活有什麽啟發呢?我們可以以此為參考,來選擇自己身處的職業環境。


  首先,要選一個好的行業。如果你進入到下行的行業,哪怕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也很難做出一番成就。


  其次,要選一家好公司、一個好平台。


  最後,要選一個好的領導,與領導和諧相處,盡量不要讓別人對你有臉色,不要總是惡語相向。如果在一家公司,領導是靠臉色和惡言惡語在推行管理,這樣的公司一定不長久。因為在這樣的公司裏,權力勝過影響力,勝過管理製度,哪怕短期內能用剛性手段推著員工往前走,從長遠來看也是不利於公司發展的。


  在孔子的時代,人們通過選擇環境讓自己能活下去;在今天,我們可以選擇如何讓自己活得更好。


  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孔子是個理想主義者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


  前文我們提到了《論語》中的七位隱士,此節出現了其中一位:晨門。


  子路在石門住了一晚。石門是魯國的外城門,負責早上開門的小吏,叫作晨門。晨門是一位隱士,因為如果他隻是一個普通的看門大爺,他說話不太可能表現出此節中的通透,不可能如此一語中的。


  “奚自”,意思是從哪兒來。他問子路從哪裏來,子路回答“我是從孔家來的”。


  晨門問:就是那個明明知道做不到,還要拚命去做的人嗎?


  他對孔子的評價太精準了,可謂孔子的知音!

  對於晨門、荷蕢、丈人這些隱士而言,他們的行為叫作“知其不可而辟之”,既然亂世不可安居,不如就像莊子那樣回避,不顯山露水,不參與世事。


  但孔子是“知其不可而為之”,這就是孔子與別人最大的區別之一。孔子提倡“四避”,但他自己卻選擇了那條最難的路。


  世界需要“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理想主義者。如果對於任何事情,我們都是有把握了再去做,就不可能有創新、推動、突破。就是那些“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理想主義者,才讓這個世界充滿了驚喜,充滿了感動,充滿了對未來的美好幻想。


  子擊磬於衛:孔子為什麽不選擇當個隱士


  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


  子曰:“果哉!末之難矣。”


  此處,我們又遇到了一個隱士。


  孔子周遊到衛國的時候,在一個閑暇的日子擊磬。“磬”是一種樂器,擊之餘音悠長。孔子曾跟隨師襄子學琴,極擅音律;他還會鼓瑟,會擊磬,稱得上是一位音樂家。


  “蕢”是草筐,一個背著草筐的人從孔子門前過,聽到孔子擊磬,說:“這個人敲得有意思,敲的人應該是有心事吧。”過一會兒,他又說:“俗了,俗了,硜硜作響的聲音是不行的,別人不了解你,你就好好地過自己的生活不就行了。”


  這位荷蕢的人肯定也通曉音樂,因為隻有懂音樂的人在聽到樂曲時,才能理解演奏者的情緒和心境。他聽出了孔子內心的聲音,在孔子的音樂裏,有種“世界上的人不懂我”“知我者即天也”的孤獨感。


  最後,這位背著草筐的過路人說,“深則厲,淺則揭”。


  這個人很有文化,因為這句話出自《詩經·邶風》。


  “深則厲”:如果河水特別深,你就穿著衣服蹚過去,渾身都濕了也不用在乎,反正河水那麽深,你躲也躲不開。


  “淺則揭”:如果河水不深,那就把衣服撩起來走過去。


  世事已然如此,你該知道深淺。如果能夠潔身自好,就潔身自好;如果條件不允許,難免被淋濕,也是自然的事情,有什麽好難過的呢?


  荷蕢的人認為,很多事情都不必糾結,願意出來做事情就做,不願意做事情就避開。


  孔子聽完之後,說:這人說話真果決,說得這麽容易。


  接著,孔子說“末之難矣”。“末”同“蔑”,蔑視之意。“末之難矣”,意思是“我沒法跟您討論了”。在這種狀況下,你怎麽去討論都沒有意義了,因為對方已經鏗鏘有力地得出了結論。


  孔子的意思是:算了,我無話可說了。


  在很多出世之人看來,很多事都沒什麽好煩惱的,比如莊子就特別果決,他拒絕當官,隻願意自由自在地生活。他希望自己活成一棵“空的大樹”,這棵大樹無所取材,沒法做家具,沒法做船,什麽也做不了,所以不會被砍伐,能活一萬年!


  選擇避世的人,的確可以非常簡單、果決。


  最痛苦的是孔子這樣的人,他未嚐不知道避世就可以拋開一切繁雜之事,但他隻能“知其不可而為之”。如果他沒有精神追求,就會像陽虎一樣,或者像季氏一樣渾水摸魚,為自己牟取私利。但是,孔子有自己的精神追求,他希望能夠為老百姓多做點事,推行仁政,同時他還需要跟那些“妖魔鬼怪”打交道。所以,他需要經常安慰自己,通過擊磬來表達自己的落寞。


  對於荷蕢之人的話,孔子隻能無話可說。


  高宗諒陰,三年不言:論古人守孝三年的緣由


  子張曰:“《書》雲:‘高宗諒陰,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塚宰三年。”


  “高宗”即殷高宗;“諒陰”念liàng ān,“陰”指的是守孝時住的草庵,人在服喪期間不能住得太好。


  子張問孔子:《尚書》上記載,高宗在守孝期間,三年不言,這是什麽意思呢?


  《尚書》上為什麽會記載高宗守孝三年不言的事?子張覺得無法理解。


  孔子說:“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意思是,不止高宗一個人,古時候的人遵守禮法,在守孝時都不說話。


  “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塚宰三年”,國君去世叫作“薨”;“塚宰”即太宰,相當於宰相。孔子的意思是說,國君去世以後,繼位的兒子在守孝三年時間內,會把整個權力交給大臣,無心理政,這代表孝。


  為什麽中國古人守孝要三年?在如此漫長的時間裏,種的糧食都長了好幾茬了,各種事情都荒廢了,這浪費了很大的社會成本。


  孔子認為,孩子出生頭三年,父母要一直守著孩子,“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孩子為父母守孝三年,也是應該的。


  但我覺得,要求一國之君三年都不說話,確實有些誇張了,這實在太難做到了。


  上好禮,則民易使也:遵守規則,才能解決混亂


  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


  此節孔子講到了關於管理的方法。他說,居上位者如果能夠依禮而行,民眾就容易管理了。


  依禮而行並不是說用禮來駕馭下民,因為禮是上層社會、君子的事情,民眾並不講究。所以,“上好禮”是指居上位者願意遵守禮來處事。當上層的管理者守禮節、講規矩,懂得約束自己的行為時,民眾自然就會相信他,容易被領導。


  修己以敬:恭敬認真,是謂君子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


  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


  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子路問問題,有時候能問到令人抓狂。


  這一次,子路問孔子什麽樣的人才能稱為君子。


  孔子告訴他,“修己以敬”,一個人讓自己有好的修養,能夠做到恭敬認真就可以了。


  子路不服氣,也許他覺得孔子的回答太敷衍,認為老師給他提的要求一點都不高端。所以他接著問:“這樣就夠了嗎?”


  孔子說,如果這一點他真的毫不費力就能做到,那麽就可以“修己以安人”,即更多地去幫助別人,兼濟天下。


  這個層次更高了,但子路還不滿足,又接著問:“這樣就行了嗎?”


  孔子可能不耐煩了,說“修己以安百姓”,意思是“你有本事就把全天下都安定了”。也許怕子路繼續發問,他還補了一句:“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孔子的意思是,“修煉自身並讓天下百姓皆安,連堯、舜這樣的明君尚且無法做到,你就別再嫌這個要求太低了吧”。


  孔子認為一個人能夠做到“修己以敬”就不錯了,而子路的眼界是過高的,他覺得自己應該有更高更遠的目標,做更大的事,希望能夠像堯、舜一樣,為天下百姓做出貢獻。在《論語·雍也》中,子貢問過孔子:“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孔子的回答是:“你如果真的能夠做到‘博施於民而能濟眾’,那已經是聖的境界,而不隻是君子這樣的層麵了。”


  老而不死,是為賊:孔子與好友玩鬧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


  這一段很有畫麵感。


  曾經有人因為這段話而批判孔子,說孔子不尊重老人,因為孔子說“老而不死,是為賊”。我見過一些有學問的老人家,耄耋之年了,我對老人家說:“您身體真是硬朗,這真是太好了。”老人回答說:“老而不死是為賊。”這是老人家自嘲的說法。


  如果用這句話來批判孔子,那就是斷章取義。理解這句話,需要聯係前後文。


  原壤是一個方外之聖人,他不拘禮節,而孔子是方內的聖人,他要以禮教人。


  原壤跟孔子是發小,原壤的母親去世時,是孔子主持的葬禮。在葬禮上,原壤竟然站在母親的棺材上唱歌,有點像莊子鼓盆而歌。孔子哭笑不得,但覺得原壤是老朋友,也拿他沒辦法。


  有一天,可能是孔子去拜訪原壤,也可能是原壤在孔子家門口等著孔子。


  “原壤夷俟”,就是原壤很粗野地腿岔開著坐。古代人很講究坐姿,孔子所處的時代還沒有凳子,端端正正跪坐的姿勢,才是一個有學問的人該有的樣子。


  原壤動作難看,孔子見到他就說他——


  “幼而不孫弟(遜悌)”:你小時候就不恭敬、不友愛,老打架。


  “長而無述焉”:“無述”並不是沒有著作,而是說沒有什麽好讓別人說的。這句話是說,你到這麽大的年紀了,也沒有做出什麽可以稱道的事情。


  “老而不死,是為賊”:這麽老了還不死,禍害大家。


  孔子“以杖叩其脛”,“脛”是小腿骨,這裏是說孔子梆梆地打他的小腿。


  在我的理解裏,這個畫麵特別生動有趣,就是兩個老頭在玩鬧。因為兩個人是發小,彼此很熟,更何況,孔子不是那麽愛生氣的人,更不會隨意地打人、動粗。


  “以杖叩其脛”也就是玩鬧性地隨便敲一敲。


  為什麽後人會把它記錄在《論語》中?因為場景太生動了,我們能夠看到孔子在生活中的活潑樣貌。


  這樣的描述很難得。向一個人學習,隻聽他說的話,看他寫的文章,和從生活中看他最真實、最自然的模樣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孔子對自己的發小,嘮叨了幾句,罵了兩聲,還輕輕打了一下,我覺得這個場景是很親切的,這是他們打招呼的方式。


  吾見其居於位也:沉住氣,腳踏實地是通向成功的唯一方式

  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闕黨”是孔子的故裏。“闕黨童子”就是孔子故裏的一個童子,童子在當時並不指幼小的孩子,二十歲以下的都可以叫作童子。


  來自老家的一個孩子過來跟孔子說話,傳遞消息。


  說完以後,旁邊有個人就問,這個孩子是不是一個求上進的人。


  孔子說“吾見其居於位也”,就是說“我見他坐在位子上”。跟孔子說話時坐在位子上有什麽不對?一個童子如果還沒有經過成人禮,那麽在大人說話時,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成人的位子上是不合適的。


  “見其與先生並行也”:“先生”即長輩。童子跟長輩們走在一起時,不懂得往後退一步,而是跟人家並行,也是一副大大咧咧、沒有規矩禮節的樣子。


  “非求益者也”:這不是一個上進的人。


  “欲速成者也”:這不是一個踏踏實實、努力求學的人,而是一個一心想要追求名利地位的人,是一個躁進的人。


  什麽是孔子說的躁進?

  我曾經主持過一個活動,台下有一個年輕人舉手表示要上台發言,主辦方允許了。年輕人上台後分享了自己的一個創意,就是如何能夠最快地賺取人生第一個一百萬。


  他說:“你看咱們在座的有一千個人,每個人隻要給我一千塊錢,這個對於你們來講也不算很多,我就能夠獲得一百萬。獲得一百萬以後,我可以寫一本書,說我是如何在一小時之內獲得一百萬的,我就會出名;我出名以後,這本書就會成為暢銷書,我會掙到很多錢,到時候我再把一千塊錢還給你們,還可以付點利息。這樣,我既賺到了錢,也賺到了名聲;你們大家投資了我,也賺了錢。”


  他的邏輯講得通嗎?聽起來講得通。但作為主持人,我上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我說:“你這個方法,我聽著不像是要掙錢,而是在騙錢。這招太不靠譜了,這種行為叫躁進。想快速地掙一百萬,想獲得名聲,最終卻並沒有給世界增加任何價值。”


  我還看過一個故事。一個年輕人要去參加他的畢業晚會,去之前問他的爺爺:“我在晚會上該說些什麽話,能讓人們驚歎於我的見識,讓大家看到我的出眾?”


  爺爺是一個很有智慧的人,他說:“你應該想辦法讓大家驚歎於你竟然不說話。”


  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講,如何跟別的年輕人不一樣?要能夠沉住氣,不那麽張揚,不那麽急於表現自己,這才是與眾不同的地方。


  如果我們內心總是有一股躁動,總希望能夠盡快地被別人看到,甚至采取各種速成之法來達到目的,這在孔子看來就叫作“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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