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靈公第十五
衛靈公第十五
軍旅之事,未之學也:學會說軟話、辦硬事
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嚐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
衛靈公請來孔子,問怎麽打仗。“陳”即今天的“陣”。
春秋戰國時期的國君無不關心軍事問題。國君和學問家的關注點不同,國君擔心的是安全,是怎樣能夠行王霸之道,讓自己占領更多的國土,但孔子和孟子厭惡國君們的這種想法,在他們心中,以仁義治國才是最重要的。
因為關注點不同,孔子說“俎豆之事,則嚐聞之矣”。“俎”是切肉用的小幾,如同現在廚房裏放的砧板;“豆”不是豆子,而是盛羹醬的器物;“俎豆之事”是指廚房裏的事,此處孔子指的是祭祀。孔子說:“如果問我祭祀方麵的事,我聽說過,但軍旅之事,我是沒有學過的。”
“明日遂行”,到了第二天,孔子直接就離開衛國了。
對於同樣的事情,孟子和孔子應對的方式是不一樣的。《孟子》開篇,孟子見梁惠王,梁惠王說:“叟!不遠千裏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這句話令孟子聽著很不愉快,用大白話來講就是:“老頭兒,你從那麽遠的地方來,一定會給我的國家帶來利益吧?”
孟子的回應是“王!何必曰利”,直接反駁他:“王,你何必張口就說利的事!”
孔子不一樣,他是用比較委婉的方式終止話題,但是第二天就走了。這就是說軟話、辦硬事。他能領會到“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不能夠跟衛靈公長遠地合作,就放棄與立即放棄合作,離開衛國,繼續周遊。
孔子放棄與衛靈公合作,可能還有其他原因,不僅僅是因為這段對話。比如孔子曾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他覺得衛靈公好色而德行不夠;又如,衛靈公沒有處理好繼位者的問題,導致衛國大亂。孔子提倡危邦不入、亂邦不居,他自然不會繼續留在衛國。
君子固窮:貧窮不可怕,怕的是失去原則和氣節
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我以前演講常會提及這一段。
孔子在周遊列國的途中,遇到了幾次大危難,包括在陳絕糧;在匡地被人圍攻;在宋遇到桓魋找人砍倒大樹,想要謀害他……
這裏講到了在陳絕糧。
孔子離開了衛國,到曹國去,之後又到宋國,遭了匡人之難。後來到了陳,剛好撞上吳國伐陳。身處亂世,沒有飯吃,導致“從者病,莫能興”,和孔子在一起的人全都病倒了。“莫能興”就是人趴在那裏不能振奮的樣子。大家已經餓得起不來身了,東倒西歪的,有的連水都沒的喝。
“子路慍見”,“慍見”就是生氣的樣子。子路喜怒哀樂都形於色,他一臉不滿地質問孔子:“君子也能窮成這個樣嗎?”此處的“窮”不單指財富上的貧窮,也有窮途末路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你教我們行君子之道,君子之道應該是通達的,應該是能夠跟所有人、跟這個世界和諧相處的,那為什麽我們會窮得連飯都沒的吃”。子路對孔子的信仰產生了懷疑。
孔子的反應是:“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關於“君子固窮”,有一種理解是君子喜歡窮,願意固守在貧窮中。我認為這肯定是不對的。那麽,君子“固”的是什麽呢?肯定不是窮的狀態,因為對孔子來講,他很喜歡舒適的生活。孔子曾打趣說,如果他真的能夠得到富貴的話,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意思是如果真能得到富貴,他樂意做一個拿鞭子的人。
孔子提到的“固”,不是針對窮或富的狀態,他“固”的是誌,是操守。“君子固窮”是說,即便在窮困潦倒、窮途末路的境況下,依然要堅守自己的誌向。
“小人窮斯濫矣”:小人一旦遇到這種狀況,就無所不用其極了。小人的借口通常是“我沒辦法”“我被逼急了”“我是生活所迫”“我也是不得不這麽做”,然後放任自己落草為寇、坑蒙拐騙,取不義之財。小人是以貧窮作為借口,去做傷害別人、傷害世界、沒有底線的事情。
孔子的“君子固窮”,是無論在窮困還是富有的狀態下都不迷失本心,無論環境如何變化,都矢誌不移;是“我能夠接受外在的改變,我繼續秉承自己的誌向和操守”,是“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誌也”。孔子所堅持的理念,始終是一以貫之的。
我猜想,孔子說完以後,子路應該愣在那兒想了半天,反思自己剛剛失控的表現。
一以貫之:遇事要向內求,自我反思
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孔子在打啞謎。
在《論語》中,對於學生提出的問題,孔子總會盡量解釋清楚,但每每提到“一以貫之”的“一”到底是什麽意思,他都沒有給出答案。
在這段話中,孔子問端木賜,也就是子貢:“你以為我是一個特別愛學習、博聞強識的人嗎?”
子貢回答:“對呀,難道不是嗎?”
孔子說:“不是這樣的,我靠的是‘一以貫之’。”
孔子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行走的圖書館”,他不覺得自己是靠大量的文章典籍堆積起來的人。博聞強識肯定是有實用意義的,但這並非孔子學習的真實目的。孔子學習的初衷,是為了幫助他形成一以貫之的“一”。
“一”到底是什麽?
曆代學者討論過這個問題,但從來都沒有一個標準的答案。有人認為肯定是仁,因為孔子推崇仁,孔子反複提到仁者愛人,反複論述仁者和不仁者的區別。
有人說,禮才是孔子一以貫之的“一”,孔子認為做事要符合禮。
孟子認為,反求諸己才是孔子思想的核心,是孔子的“一”。要以批判性思維來思考事情,關注自己能夠掌控的是哪部分,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普通人總喜歡怨天尤人,將事情的不順利遷怒於外在的環境,孔子是“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凡是遇到困境,就要先想想是不是自己的問題,自己是否有可以提升之處。
我在反複讀了《論語》之後,認為孔子是一個抱著終身成長心態的人。孔子無論做什麽事情,無論遇到何種情況,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能夠從中學到些什麽,下次應該怎樣做——這就是一種終身成長的態度。他有“反脆弱”的“杠鈴式配置”,他不會陷入對失敗的恐懼,不會患得患失,他的心中永遠都有著樂。
梁漱溟先生說,孔子跟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樂。比如墨子會感覺到不高興、痛苦,孟子則經常生氣、憤懣,而孔子永遠是活潑的、快樂的、放鬆的。
以上都可能是孔子“一以貫之”的“一”。
西方有一個奧卡姆剃刀原則,即一個理論進化到最後,最好能夠濃縮成一條,越簡單的理論越具有說服力。我們也可以試著用奧卡姆剃刀原則,將我們觸及的各類學問,濃縮到“一”。
佛教的“一”是“空”,最核心的是人的自性,人人都一樣,這是佛教的“一”。
對於儒家來講,我覺得“反求諸己”“仁”“禮”,都可能是孔子的“一”,孔子講到的所有知識都圍繞著核心的論點在展開。
對於我來說,到底什麽才是孔子“一以貫之”的“一”,似乎也沒有一個唯一的結論,因為我個人在不同的階段有著不一樣的感受。更多的時候,我認為“反求諸己”可能是孔子的“一”。
如果大家能將《論語》再多讀一讀,自己去琢磨,也會沉澱出自己的理解,所有的學問都是如此。南宋時的陸象山說“六經注我,我注六經”,這句話特別好。雖然有人批評“六經注我”是一句狂話,但實際上,這是一句老實話,是一個人在真正悟透了的情況下,才能說出來的話。
為什麽“六經注我,我注六經”?
《詩經》教人的是溫柔敦厚;孔孟教人的是仁、義、禮、智、信;《易經》教人的是窮通、變達,核心是人的自性。
陸象山有一天突然明白,自性是唯一不變的東西,雖然不同的學派、不同的經書對此有各式的演繹,但大家終歸論述的都是同一件事。所以,是“六經注我”。
如果是“我注六經”,那就是“我”要按照經書說的去做,但經書那麽多,各有各的觀點,按照誰的去做呢?最後,反而會如浮萍一般茫然漂蕩,找不到自己的根基。
知德者鮮矣:孔子感慨知曉德行之人稀缺
子曰:“由!知德者鮮矣。”
由就是仲由,即子路。孔子說:“子路,知曉道德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這句話沒頭沒腦的。我猜測,也許是在絕糧於陳蔡之時,子路說了冒犯孔子的話,孔子才有了這樣的感慨。
古語常常同音而同義,“德”者,“得”也,即得到之意。得到什麽了?朱熹在《論語集注》中說:“由,呼子路之名而告之也。德,謂義理之得於己者。非己有之,不能知其意味之實也。”如果一個人體內沒有德,就無法體會什麽是真正的德;一個沒有道德的人,看到別人做有道德之事,都會做出錯誤的解讀,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比如,“他這麽做,得到了不少獎金”“這個人真是沽名釣譽”“他隻是為了趕風潮”。說這種話的人,體內沒有德,就看不到、不能理解他人的德。
孔夫子能發這樣的感慨,可以想象他一定是個孤獨的人。孔子做事是發乎心的,他一以貫之,靠著一股從心底而生的力量去做許多的事,而在大量的所謂隱者、狂者甚至政治對立麵的人看來,他是居心叵測的,是內心欲望太盛,是為了名聲。當一個人心中沒有德時,他又怎麽能夠理解並看到別人的德呢?
孔子曾說“知我者其天乎”——沒人理解我,真的理解我的,可能隻有老天爺了,因為天有德。
孔子被誤解得太久太久了,他說,世間的人“知德者鮮矣”——知道什麽叫道德的人很少。
世間的人知道些什麽呢?他們知道很多孔子不知道的事,比如名、利、權、情,通曉怎樣在朝堂之上弄權,怎樣在政治鬥爭當中打擊異己,怎樣牟取利益,怎樣鉤心鬥角,許多人對此非常在行。
孔子認為“知德者鮮矣”,我們可以用這句話自省:當看別人不順眼的時候,不妨先向內看,反省是不是自己的價值觀出了問題。
所有的粗言惡語,實際上都是自己內心的投射。一個人怎樣思考,他就會怎樣看待世界;一個人心中有什麽,他就會表達什麽。反過來,如果內心光明,充滿著愛,充滿著道德,自然也會以善意看待他人,看待這個世界。
無為而治者:管理者要敢於放權
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麵而已矣。”
這與《論語·為政》第一節中的“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闡述的道理相同。
孔子說,無為而治者,大概也就是舜。在孔子看來,在堯、舜、禹中,舜的德行是很高的。
“夫何為哉”是疑問句:他做了什麽?
“恭己正南麵而已矣”,他隻是端莊地麵南而坐,就能將國家管理得當。
宋朝的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在電視劇《清平樂》中,宋人評價宋仁宗,說仁宗皇帝百事不會,隻會做官家。然而,就是因為他什麽事都不會幹,反而讓士大夫們生活得很好,沒有文人被殺,沒有激烈的黨派鬥爭,政治清明,人民安樂。
宋徽宗則剛好相反,什麽都會,唯獨不會做皇帝。
這就是兩個人的區別。皇帝如果愛好特別廣泛,需求旺盛,想幹的事特別多,臣民難免會遭罪。比如宋徽宗喜歡建林園、蓋房子、種樹、畫畫……一天到晚忙著各種事,結果導致“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徽宗喜愛奇異的花木和石頭,蔡京就派專差向民間搜刮,供皇帝賞玩,各地興起花石綱,搞得民不聊生。
皇帝如果愛好太多,底下的人就一定會揣摩,經由層層放大,最後導致整個國家的重心偏離。
做皇帝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少做事。宋仁宗少做事到什麽程度?他半夜餓了想吃羊肉,想了想,忍住了。第二天早上上朝,跟大臣聊天,說昨天晚上真是餓得夠嗆,特別想吃羊肉啊。
大臣不解,說:“你就吩咐廚房做隻羊唄,多簡單的事啊。”
宋仁宗說:“不能這麽做。按照慣例,廚房不會提前儲備一隻羊,但如果昨晚我臨時讓廚房來一盤羊肉,那麽以後每天晚上廚房都會備一隻羊,必然造成長期的浪費。”
宋仁宗非常清楚做皇帝要謹言慎行,自己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指示都會被不斷地放大。
孔子講要無為而治,他認為無為而治的人,大概也就是舜,他上山砍柴,樵夫都變成好人了;他下河打魚,漁民也都變成好人了。堯為了驗證他的人品,讓自己的王公、大臣、兒子去和他交朋友“以查其外”,還將女兒嫁給了他“以觀其內”。
當舜通過了內外審查後,堯才傳位給舜。
堯傳位於舜,是典型的禪讓。三皇五帝時期,之所以會有禪讓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當時部落酋長的權力並不大,完全比不上一個帝國的國王。這些部落酋長作為首領,目的僅僅是帶領大家對抗洪水和猛獸,他們的權力不足以支撐起家族地位的傳承,隻能禪讓。到了禹,社會更為發達,禹不再禪讓,傳位於啟。
孔子說無為而治者是舜。管理者要想真正實現無為而治,“恭己”很重要,要自己先恭端肅穆,成為全民的偶像,成為臣民的精神領袖,大家自然會像萬千星宿圍繞著北極星一樣,各安其位,轉動起來,無須管理者插手。
當然,從管理的角度來講,要想真的做到無為而治,也是有必要條件的,其中最重要的兩點,一是“得其人”,手下得有能幹的班子;二是“得其道”,就是駕馭王國需要有道。有人、有道,事情就能夠轉動起來。
如果一家公司還在創業期,沒有真正組建起成熟的團隊,就想無為而治,兩三個人天天喝茶聊天,那是不現實的,公司肯定辦不下去。
當一個小小的團隊慢慢地擴大到幾百人,成為初具規模的公司時,領導就要去考慮轉變自己在公司運作中的位置了。如果還是一竿子插到底,萬事都要親力親為,那反而會打擊員工做事的積極性,整個公司的效率就會降低。
學會在適當的時候無為而治,對於創業者來講是很關鍵的。
言忠信,行篤敬:給自己安裝一個“暫停鍵”
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裏,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子張曾經問孔子怎樣當官。此次,子張來問行,“行”就是出遠門。子張大概要到蠻貊之地去出差,他問孔子有沒有什麽要叮囑的。
孔子說“言忠信,行篤敬”。針對一言一行,孔子告訴子張,言要忠信,要遵守諾言,別信口開河;行要篤敬,“篤”是厚重,“敬”是恭敬,也就是做事別張揚誇大,別因為來自大國,就傲慢招搖,正因來自大國家,更要展現出禮儀之邦的氣度。怎樣展現氣度呢?最好的方法是篤敬、厚重、恭敬、沉穩。
“雖蠻貊之邦,行矣”:“蠻”是南蠻,“貊”是北狄。中原地帶的人把周邊四方稱為東夷、西戎、南蠻、北狄,蠻貊之地是對四方的統稱。孔子的意思是,即便是去這些還未開化的地方,隻要你做到了“言忠信,行篤敬”,一言一行都足夠謹慎,那就可以放心地去了。
“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裏,行乎哉”:假如你說話不算數,經常胡言亂語,又沒有敬畏之心,行事輕浮,常常得罪人,那麽就算不去蠻貊之地,隻在自己家附近,照樣是寸步難行。
子張很年輕。孔子覺得子張這樣的年輕人容易氣盛,所以子張應該經常提醒自己冷靜處事、謹言慎行。
接下來,孔子給了子張幾個建議。
“立則見其參於前也”:隻要你站著,就想象眼前有六個字——言忠信,行篤敬。
“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坐車時,你就想象這六個字浮現在橫木上。“輿”是坐車。
“夫然後行”: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修煉法門,包含著暫停的智慧。我們平常做事情時,往往不肯暫停,不肯給自己思考的空間,總是按照慣性做事,受當下的感受驅使,立即做出反應。還有的人幾乎是透明的,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全部恣肆地展現出來,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人不應該是全然透明的。格拉德威爾有本書叫《陌生人效應》,書中講到,隻有在像《老友記》這樣情景化的電視劇裏,人才是透明化的。你把《老友記》的聲音關掉,也能看明白角色在想什麽,因為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很浮誇,都在極端直白地表達自己的內心。
而真實的世界並不透明,在真實的世界裏,你很難判斷他人在想什麽。
但在實際生活當中,很多人習慣了透明化地麵對世界,想說就說,想罵就罵,想哭就哭。
不妨給自己一個暫停鍵吧,在情緒失控的時候,在得意忘形的時候,想想自己的座右銘,這可能隻需要花費一秒鍾,卻能讓你成為一個成熟度更高的人,避免很多的麻煩,收獲更多的信任。
孔子提醒子張“夫然後行”,告訴子張,隻要時時看到“言忠信,行篤敬”這六個字,以此為原則,那麽不管去哪兒都沒問題。
“子張書諸紳”,“紳”即衣帶。子張覺得老師說得太好了,於是在衣帶上寫了一些字。我想,他寫的可能正是“言忠信,行篤敬”,這六個字成了他的“衣帶銘”,每天拿著衣帶看一下,就可以練習暫停的能力。
子張的練習方法,是很有效的。
帕瓦羅蒂有一個暫停鍵,他每次在演出之前,都要習慣性地去找一種釘子,找到了這種釘子,他就會表現得特別好。因此,他的工作人員總會在他經過的地方釘一顆這種釘子,但是不告訴他釘子在哪裏。帕瓦羅蒂在每次上場之前找釘子,及由此得到的心理暗示,實際上就緣於暫停——看到釘子,回歸正念。
《正念的奇跡》裏講到,在吃一個橘子的時候,要能夠停下來感受這個橘子,剝開它,放在嘴裏細細品嚐、咂摸,把自己帶回到正念的狀態。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可以經常像這樣停下來,感受萬物的存在,這樣才不會隨著自己的情緒起伏而茫然失措。
在看花的時候,感受花的存在,體會每一片花瓣的盛開;在聽音樂的時候,感受每一個音符;在與人交談的時候,感受對方,去傾聽對方的每一句話……這就是生活中暫停的藝術。
孔子給子張講的是相當實用的方法。我們每個人都在麵對不確定的環境,要去出差,要去跟別人談判,要見各種各樣的人,要執行各種任務,心中也一定會不安、會惶恐,希望能有一個像孔子這樣的人給我們一些建議。
孔子的建議其實很簡單,他不是教我們去掌控別人,去耍心機,或者去祈求天意。他告訴我們,即便四顧茫然,即便前方凶險,即便路途艱難,我們隻要做到“言忠信,行篤敬”,就能安心。隻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注意自己的言行,那麽無論在怎樣的環境下,我們都能泰然處之;即便是去蠻荒之地,我們也能安心。
外界是不斷變化的,但隻要我們內心篤定安穩,那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邦無道,如矢:讓自己在不確定中受益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史魚是衛國的大夫,孔子對他的評價是剛直。
“邦有道,如矢”:國家有道,政通人和,他像箭一樣直行。
“邦無道,如矢”:國家混亂,君王昏亂,奸臣當道,他照樣像箭一樣直射過去。
孔子感歎,直是非常難做到的。
關於“邦有道”和“邦無道”,孔子曾經反複討論,他認為“邦有道”就要出來做事,“邦無道”則要隱退藏身。國家安定的時候,直話直說,能夠建功立業。但如果政治混亂,直話直說,可能就會毀傷自己的性命。曆史上有太多這樣的例子,比如比幹,在商紂王昏聵的時候,堅持進諫,最後被剖腹挖心;比如範仲淹,在朝堂之上不斷地發表諫言,一次一次地被貶到邊關去;再比如海瑞,忠心直諫,卻被當權者厭惡,難以施展抱負。“邦無道,如矢”,就有可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孔子更欣賞的是蘧伯玉這樣的人,伯玉的使者評價他“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孔子覺得這個評價非常貼切。《孔子家語》中也有對蘧伯玉的評價,是“直己而不直人”,他對外並不會有過度的要求,對內則自我要求極高,內直而外寬。
孔子特別讚賞他,認為他是君子,合於聖人之道,因為他“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國家如果好,就出來當官,為國家做事;朝廷一旦混亂,就卷而懷之,回家了。回家幹什麽呢?也許是回家教書,也許幹脆做個退休的“員外郎”。
我在前文經常提到《反脆弱》裏的“杠鈴式配置”的原理,一個人運用這個原理,意味著不論在什麽情況下,他都能在不確定性中始終獲益。孔子認為這樣的人很聰明。
如果想做一番大事,確實要先把自己保護好,這是為長遠計——連自己都沒有保護好,怎麽能夠實現理想?做事的前提,是要能夠察言觀色,觀察周圍的環境是否值得托付忠誠之心。
“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是孔子所選擇的路線:讓我當官,我就好好當官;發現不行,我立馬就走,我在家裏教書育人,刪詩書、定禮樂。
我們都應該有杠鈴式配置,不要隻能夠在經濟環境好的時候才有能力工作,一旦經濟環境不好,就無用武之地了。
我們應該懂得“君子不器”,人工智能沒來,可以工作;人工智能來了,也不會被取代。君子不器,意味著人不要把自己變成固定的物體,永遠不要讓自己處於固化狀態,要變成一個靈活的、可以隨時學習新的東西、隨時變化的人。
人必須得有能夠擁抱不確定性的能力,能夠隨著環境的變化,不斷地進步,一輩子樂於探索,無論外界怎樣變化,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如何掌握溝通的技巧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這句話說得多好!
“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應該與別人說話、聊天,告知他一些事情,甚至是指出他的問題,給他提一些建議的時候,隱瞞了,後果就是錯失人才,錯失交往機會。
“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管不住嘴,不該說的時候還要說,這就是急躁,是失言。
人一旦急躁,就容易言語有失,如同人們常說的,人有兩隻眼睛、兩個鼻孔、兩隻耳朵,但隻有一張嘴。與這張嘴相關的事有兩件: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尤其在古代,一失言,就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最後,孔子說“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衡量一個人是否有智慧,要看他是不是能夠在社會上遊刃有餘,做出一番功績;要看他能否做到既不失人,也不失言。
不失人也不失言的核心,是他要擁有精準的判斷力,否則就很難知道對方是可與之言還是不可與之言。這也是最大的難點。
在這段話中,孔子直接給出了結論:要既不失人,又不失言,該說話的時候,該指出別人缺點、提出不同意見的時候,一定要坦然相告;一旦發現情形不對、環境不允許、對方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則要學會閉嘴。
孔子隻在此節描繪出了這種境界,但沒有講在細節上應該怎樣操作。我們很難單從這一句話就做到不失人也不失言,這需要經曆漫長的修煉,東方的智慧常常值得我們用一生來領悟。
西方的著作對此也有論述。在《關鍵對話》中有一個原則:保證百分之百的尊重加百分之百的坦誠。這符合孔子早已教給我們的“既不隱瞞,又不急躁”。
《關鍵對話》給出了具體的步驟,首先你要能夠做一個雙核的對話人:一部分精力用來觀察今天談話的氛圍,另一部分精力用來思考談話的內容。當覺得談話氛圍不對時,優先調整氛圍,比如塑造共同目標,向對方道歉,反映對方的情感,複述對方的話,等等。
氣氛緩和以後,再來繼續表達內容。表達內容時也要注意技巧,比如陳述客觀的事實,坦誠地講出自己的感受,最後提出具體的要求,等等,一切以平等的對話、尊重對方的情緒為原則。
東方和西方的教學方式是不一樣的。東方的境界常常很高妙,孔子所說的這句話,確實值得我們反複玩味,也許到六七十歲的時候,我們才能突然領會到其中真意,感受到這種狀態。
學習與成長需要參考東西方不同的知識,互相補充,互為利用。我們很難一步達到孔子所說的境界,但可以利用西方的工具,比如《非暴力溝通》《關鍵對話》等書中提及的原則,幫助我們過好當下的生活,朝著不失人也不失言的目標靠近。
有殺身以成仁:殺身成仁的勇氣有多可敬
子曰:“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這話說得多有力量!
孔子說,有誌之士,仁德之人,沒有求生以害仁的。
什麽叫求生以害仁?
文天祥被元軍俘虜,忽必烈不殺他,而是希望他能夠投降。文天祥誓死不降,忽必烈甚至派了歸降的宋恭帝來勸說文天祥。文天祥磕完頭說,君臣緣分已盡,請聖駕速回。
投降的宋恭帝就是“求生以害仁”,為了活下去,繼續求生,損害了仁德。而文天祥的做法則是“殺身以成仁”。
這句話提出了一個嚴肅的論題:生命與原則哪一個更重要。蘇格拉底最後被判死刑,罪名是誤導青年人、毒害青年人。蘇格拉底可以辯解,可以逃跑,此外還有很多人過來營救他,但蘇格拉底不走,他說,人生就是教育的過程,他選擇為典雅的法律獻出生命。
在蘇格拉底看來,既然他整個人生的目標是希望教育更多的人,或許死亡本身也是教育的一部分。他還做了一個三段式的推論:所有的人都會死,蘇格拉底是人,所以蘇格拉底也會死。在他看來,死亡這件事情沒那麽可怕,沒那麽重要,反正每個人最終都要死。
蘇格拉底在法庭上說:“我現在去死,而你們將活著,究竟誰更不幸,隻有天知道。”
對於蘇格拉底來講,生命就是這樣一段旅程,終點到了,該結束了就結束。還有很多東西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比如那些能夠延續千年的智慧、原則,以及他所倡導、所堅持的那些教育理念。
譚嗣同在戊戌變法失敗的時候是有機會離開的,但他說,自古變法皆有流血者,今天的變法也得有人為此流血,他就要做那個流血的人。他說“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走的人也好,留下的人也罷,都是為了革命。
世界上真的有比生命更高貴的東西嗎?我相信一定是有的。
人生短暫,大多數人也許還沒有體會到這些,但孔子已經給我們總結出來了——“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也許世界上有人會為了活命,出賣組織、出賣革命、出賣道德、出賣自己……但孔子說,如果一個人要當得起誌士仁人這樣的稱呼,就絕對不能做“求生以害仁”的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尋找第四種人際關係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此節與“顏淵問仁”“子張問仁”不同。“子貢問為仁”,“為仁”的意思是如何培養仁徳。子貢問的重點不是仁的含義,而是達到仁的方法。
延伸一下,這個問題用在當下的生活中就是:將來我們要當領導,要管理一個小地方,或者管理一家企業,怎樣讓人們將仁德培養起來?
孔子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句話我們太熟悉了,幾乎所有人都聽說過,意思是要想將一件事情做好,首先得把做成這件事情的工具準備好。
什麽是工具?孔子說:“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居是邦”就是待在一個國家。
“事其大夫之賢者”,“事”是追隨,即追隨賢大夫,去給他們做事。所謂“良禽擇佳木而棲”,就是要去找那些好的人,為他們工作。
“友其士之仁者”,這裏“友”是動詞。我在講“無友不如己者”時,提到了“友”當動詞來理解,意思是要選擇跟那些比自己更好的人交往,此處驗證了這個說法。“友其士之仁者”說的是,在年輕的士當中,找那些有仁德之心的人交朋友。
當你有了賢者和仁者的幫助,你才能夠將仁發揚光大。
從這段話中,我們也能夠看到孔子對子貢的定位——“事其大夫之賢者”。因為子貢是一個年輕人,孔子給子貢的定位是他應該處於士的階層。他應該努力地向上靠,去跟隨那些能夠給他帶來教誨的、比他德行還高的人,去為他們做事情。“事其大夫之賢者”的“事”也是動詞,表示追隨,為其做事。
孔子不僅講到了做事,還講到了做人。“友其士之仁者”就是讓子貢結交平輩中能幹的、有德行的人,與他們成為朋友。
人生在世,關於如何做人和做事,孔子用這兩句話就涵蓋了。我們還可以參考《他人的力量》這本書來加深對這句話的理解。看這本書,我們能夠更加明確地知道應該結交怎樣的朋友,我們要努力地去尋找“第四種人際關係”,對方既能夠坦誠地指出你的不足,又能在你有進步的時候,由衷地為你感到開心,彼此坦誠相待,這才是真正能夠助你成長的朋友。
放鄭聲,遠佞人:文化自信從何而來
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這一節文字比較拗口。
顏回問的問題,涉及的層麵較高。“為邦”就是怎樣治理國家,或者說治理國家的時候,應該注意些什麽。
孔子回答顏回的時候非常認真,他給出的要求也很高。
“行夏之時”:這強調了對曆史的繼承,意思是應該繼承夏朝的曆法。在古代,曆法是非常重要的,改朝換代的時候,尤其遇到革命性的改朝換代時,一般首先就要改曆法。曆法一改,就意味著徹底顛覆了前朝的製度。
武則天在把唐的國號改成周的時候,首先就改了曆法。這樣一來,對她掌權不滿的一些知識分子就無話可說了,因為她的意思是“你們整天總是說‘吾從周’,今天我代表你們從周了,我們把唐朝的曆法改成周朝的曆法”。曆法一換,就代表著改朝換代了。
對於孔子來講,他認為夏曆是非常完備的曆法,隻需繼承下來即可,沒必要在這件事上進行變革,這是對前人的尊重。
“乘殷之輅”:“輅”是高級的馬車。出行時,乘坐的馬車也應當延續殷商時期的形製。為什麽一定要是殷商時期?因為根據曆史考證,直到商代晚期,中國才有了真正的馬車。
“服周之冕”:周人的衣服是非常好看的,“冕”指代的不僅僅是禮帽,可能是整體的外在造型。
“樂則《韶》《舞》”:音樂要聽《韶》和《舞》。《韶》和《舞》是怎麽回事?西周製定了“六舞”:《雲門》《鹹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相傳,《雲門》是黃帝時代的音樂,周代用來祭祀天神;《鹹池》是堯時代的音樂,周代用來祭祀地神;《大韶》是舜時代的樂舞,周代用來祭祀日月星海;《大夏》是夏禹時代的音樂,周代用來祭祀山川;《大濩》是商代紀念商湯伐桀功勳的樂舞,周代用來祭祀始祖薑嫄;《大武》是歌頌周武王伐紂的武功的樂舞,周代用來祭祀祖先。
為什麽孔子說要用《韶》和《舞》呢?關於《舞》,我認為“舞”應該通“武”,即代表周武王。用《韶》樂,用《舞》樂,意思是用舜時代的音樂,用武王時代的音樂。
“放鄭聲,遠佞人”:孔子不喜歡鄭國的音樂,因為“鄭聲淫”。“淫”不是淫穢,而是“過分”的意思,類似於靡靡之音,攪得人心很亂。有可能鄭聲是當年的流行音樂,而孔子欣賞的音樂都是舒緩的、莊重的、典雅的,演奏時餘音悠長,令人內心平和幽靜。鄭聲大概比較搖滾,孔子覺得令人心亂。
“佞人”就是諂媚的人。如果一個人特別會說話,一開口就句句入你心,說話像在唱好聽的歌一樣,撩動得你失去判斷力,這種人叫作佞人。孔子說“佞人殆”,是說與花言巧語的人在一起是非常危險的。
我曾講過一個佞人的例子。齊桓公有個大臣叫易牙,對齊桓公非常體貼,無微不至地照顧齊桓公的生活,齊桓公覺得易牙真是一個好人啊。當時管仲就對齊桓公講:“易牙很危險,要遠離他,因為他對你好得過分了。”
齊桓公不信,說易牙隻是照顧他的生活,有什麽危險呢。
管仲離世之後,有一天,易牙問齊桓公想吃什麽東西,齊桓公說想不到什麽好吃的,易牙竟然回家把自己的兒子殺了給齊桓公作為食物。齊桓公大為感動。
易牙變態到這種程度,齊桓公竟然感受不到。
生活中,許多人跟齊桓公一樣,在判斷一個人時,不是看他怎樣對待別人、對待社會,而隻看他怎麽對待自己,隻要對自己足夠好,無論對方做出什麽喪盡天良的事情都能接受,直到自己也深受其害,才開始醒悟。
最後,齊桓公老了,易牙造反,把齊桓公關在宮殿裏餓死。這就叫“佞人殆”。
遇到沒有底線、沒有原則、不斷諂媚的人,一定要小心。
為什麽孔子要跟顏淵說這些細節?穿什麽時候的服飾,坐什麽時候的車子,聽怎樣的音樂,結交什麽樣的人……這些東西在孔子看來都意味著文化的傳承,而文化是治國的根本。如果把顏淵換成子路,子路可能不會以文化為治國的核心,他可能一上來就會大興改革,趕緊富強兵馬,然後打仗。但是,離開文化,國家可能會走偏。
有了文化作為依托,民族才具有凝聚力。顧頡剛先生的《國史講話:春秋》一書闡述了中華民族是在春秋末期才形成了自己的文化核心,正是因為孔子的誕生。
自此,我們的自信心越來越強大,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基因讓我們的文明屹立數千年不倒。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心存高遠,意守平常
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人無遠慮”的“遠”,既代表時間,也代表空間。思考的範圍不夠大,就稱不上“遠”;思考的時間不夠長,也算不得“遠”。
“慮”指的是思考,而不是擔憂。如果把慮譯為擔憂,這句話就成了:人如果不為長遠的事擔憂,那就會為眼前的事擔憂。這樣理解的話,一個人活著多累啊,“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人生就永遠生活在焦慮不安之中,沒有快樂的時光了。
孔子是一個快樂的人,樂是他與別人最大的不同。
“人無遠慮”,指的是一個人思考問題得更加長遠,得為百年甚至為千年以後考慮,得為除自己之外的其他眾人考慮,為本縣、為本省、為本國、為世界、為地球村,去進行思考。
“必有近憂”的“憂”,指憂患,而不是憂愁。如果人無遠慮,眼前就會出現很多的麻煩和困難。
我推薦大家讀一讀《論大戰略》這本書。什麽叫戰略?戰略不是一個目標,也不是一個手段,戰略是目標加手段,即為了達到某個宏大的目標,需要采取的多種策略,兩者加在一起才叫作戰略。“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討論的就是要對戰略進行思考。
就像在《論大戰略》中林肯說的,“指南針可以帶我們去到想去的地方,但前提是我們一定要學會繞過腳下的沼澤地”。假如一個人心中隻有很遠的圖景,拿著指南針一直走,很有可能掉進坑裏。作為一個有大戰略的人,既要能夠看到遠方,也要能夠解決眼下的麻煩。
有個故事可以讓我們知道為什麽人要有遠慮。
宋仁宗的生母李妃是一個普通的宮女,直到她去世,宋仁宗都不知道她的存在。李妃死了以後,撫養宋仁宗長大的太後劉娥不想大張旗鼓地操辦,隻想草草了事,敷衍過去,反正隻是死了一個宮人,埋掉就算了。這時,宰相呂夷簡來見劉太後,說一定要遵循禮製,把葬禮辦得體體麵麵的。
劉娥非常生氣,說“相公欲離間我母子耶”,意思是“你是想要離間我們母子嗎”。她不是宋仁宗的生母,所以心中有個坎,覺得呂夷簡是想把這事放大。
呂夷簡表達了自己的思慮,他說:“皇後是否要為劉氏家族考慮?如果希望劉家的人能夠繼續富貴,有好日子過,希望你重新考慮眼下的事。”
劉娥想要敷衍過去,這就屬於“人無遠慮”。紙是包不住火的,一旦將李妃草草下葬,仁宗皇帝以後總會知道這件事情,那時他該怎樣評價太後呢?當他知道太後對自己的生母這麽殘忍時,一定會怨恨劉家的人,說不定會讓劉氏一族遭遇大禍。
聽完呂夷簡的話,劉娥立刻改變了態度,交由宰相呂夷簡全權處理李妃治喪之事,以皇後的規格將李宸妃下葬。
當我們遇事不決時,不妨朝著更遠的前方看看,一定要讓自己看得更遠。看得更長遠,我們的決策才會更正確。一個人如果沒有遠慮,隻貪圖眼下的利益,很容易讓自私、狹隘占據身心,導致每走一步都棲棲遑遑、戰戰兢兢。
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戰勝本能,是一種了不起的能力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這是很有名的一句感歎,在《論語·子罕》中也出現過。這裏是重複記錄,隻是比之前多了個感歎句——“已矣乎”,感情色彩更濃烈了。
孔子在表達對某事失望時,經常會說“已矣乎”,意思是“算了吧”“哎呀”“……得了”。這次孔子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愛好德行如同愛好美色一般。”
這段話發生在孔子到衛國後,衛靈公邀孔子出遊時,竟然要跟南子乘坐一輛車,而把作為國賓的孔子撇開了。孔子對衛靈公很失望,於是有了這樣一句感慨。
孔子講“克己複禮為仁”,一個人要懂得控製原始的欲望,才能夠成為一個有仁德的人。這當然不容易,像衛靈公這樣貪圖霸業、貪圖美色,是人的本能。在本篇的開篇,就記錄了“衛靈公問陳於孔子”,說明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德行上,而在霸業上。
還有一種解釋。有人認為孔子說這句話並不是在和衛靈公出遊以後,而是在孔子準備離開衛國的時候。本來滿懷著期望投靠了衛國,覺得可以在衛國實行仁政,結果衛靈公令他大失所望。我們可以想象,他在即將離開衛國的車上,回頭感慨了一句“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臧文仲其竊位者與:舉賢薦能是領導者的職責
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
“竊位者”,即屍位素餐者。孔子說,臧文仲這個人不會是個竊位的人吧?這是一個問句。
孔子在讀史的時候注意到了一個人——柳下惠。柳下惠姓展,名獲,字禽。展獲、展禽、季禽,指的都是柳下惠。
“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柳下惠那麽出名、那麽賢德,臧文仲竟然沒有給他官位,也沒有把他舉薦出來。
在孔子看來,舉薦賢能是地方官重要的職責。做一方的官員,一定要在此地尋找最能幹的人,這是地方官最基本的職能,但是臧文仲竟然沒有舉薦柳下惠這個人才。
大家都聽過柳下惠坐懷不亂的故事。關於這個故事,也有很多不同的說法。
第一個版本:柳下惠在路邊遇到一個很年輕的女子,無依無靠,即將凍死,於是就把女子接到家裏來。因為害怕她凍死,他又把自己的衣服解開,抱著女子,用這種方法來救人。大家說,他竟然能夠坐懷不亂,真是個君子。
第二個版本:柳下惠有一次出門遇上大雨,看到一座古廟,正要走進去避雨,見廟裏有一個女子正在換衣服,於是馬上轉身,重新走進大雨裏。
總之,柳下惠因不好色而得到了一個很好的名聲。但是臧文仲遇到了這樣的賢人竟然不舉薦,孔子覺得很疑惑,於是提出疑問:這個人難道不是一個屍位素餐的人嗎?
臧文仲此前在《論語》中也出現過,“臧文仲居蔡,山節藻棁。何如其知也”,孔子對他的評價始終不高。
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嚴以律己,寬以待人”者多麽可愛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躬自厚”:責己的時候,對自己更加嚴格。
“薄責於人”:對別人稍微寬待一點。
“則遠怨矣”:這樣就可以遠離他人對你的怨恨了。
有句話叫“以責人之心責己,則寡過;以恕己之心恕人,則全交”。人們在責備、批評別人的時候總是特別理直氣壯,但是同樣一件事情如果發生在自己或者自己的親人身上,就會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值得深究。
人們對陌生人要苛刻很多,這在心理學上緣於歸因方式不同。當自己或者身邊親近之人犯了錯誤時,我們會將其歸咎於不小心。但看到陌生人做同樣的事情,就會大發雷霆,覺得人心不古、世道不好,認為對方居心不良、人品太糟糕。
這種歸因的差異會讓人與人的交往存在阻礙。麵對同樣的事情,由於視角不同、身份不同,我們會做出完全相反的解釋。這種思維方式讓我們與他人之間形成了巨大的溝壑,尤其是在與陌生人相處時,我們很難獲得關係上的改善。而在互聯網環境下,大部分的交往都要從陌生人開始。
如果我們能夠以責人之心責己,用要求他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看自己身上有什麽可以改變的,我們與他人的關係就會發生改變。
曾國藩就特別擅長自省,他在日記裏罵自己狠到令人不忍直視。實際上他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優秀的人,但他常常責備自己——今天竟然下了這麽長時間的棋,竟然看了戲,竟然看戲看得不想回家讀書!他時時反省,以責人之心責己,可以寡過。
“以恕己之心恕人”:什麽是恕己?當我們做錯了一件事時,很快就能找到理由為自己解圍,原諒自己。比如“我犯了一個大部分人都會犯的錯誤”“我還是一個小男生”“這事不光是我的責任”。如果在別人做了錯事時,我們也能夠像對待自己一樣,再給別人一次機會,理解別人或許也是無心之失,則“全交”。
“全交”有兩種解釋。第一種解釋:你可以和一個人交往很多年,一直做朋友。很多朋友走到半路就走散了,就是因為自己的責備心太重,而當你願意以寬厚的態度待人,你就能擁有一生的至交。
第二種解釋:你可以交往更多的人。
孔子說“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對自己要嚴格一點,對別人要寬厚一點,要嚴於律己、寬以待人。
如何做到薄責於人?對別人的問題,稍微提醒一下就好。如果你抓住別人的錯誤不放,得理不饒人,會導致對方自尊水平不斷地下降,跟你在一起時會感到壓力巨大,不僅不會改掉自己的錯誤,還會有意識地遠離你。
如果一個人總感覺到別人不認可自己,總是批評自己,這些對立的情緒就會累積,一旦最後爆發,一定會給雙方造成傷害。
對於別人的錯誤,稍微提點一下即可。比批評更有用的,是切實地幫助對方成長,幫助對方解決實際的問題,去發現對方的亮點,鼓勵他、肯定他,他才能夠有好的改變。
孔子是一個很懂教育的人,他總能春風化雨般地讓學生們變得更好。希望我們也能把這種態度用在所有的人際交往中。
如之何,如之何:領導者要學會問“開放式問題”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這句話聽起來像繞口令。
孔子說:“不說‘怎麽辦,怎麽辦’的人,我也不知道該把他怎麽辦。”
“如之何”是領導者經常要講的一句話。
有個典型的案例,就是劉邦。
劉邦的背景、出身和個人能力完全比不上項羽——
項羽是貴族出身,而且武藝超群,力能扛鼎;項羽學的是“萬人敵”,精通兵法,打仗很厲害。
劉邦出身農家,隻是小小的泗水亭亭長,而且他很怕打仗,也很怕項羽,因為他每次跟項羽打仗都輸。
那為什麽劉邦越輸,地盤越大,項羽越贏,地盤越小,最後到了烏江自刎的境地?
劉邦對自己的總結是“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他雖然能力不強,但身邊有張良、蕭何、韓信等人才,可謂群星璀璨。劉邦特別擅長用“如之何,如之何”來激發這些人才幫他出謀劃策。《史記》中描寫劉邦,最常說的話就是“為之奈何,為之奈何”。鴻門宴的時候,別人要殺他,緊急關頭,他說的也是“為之奈何”。
他似乎總是在問“怎麽辦”。他不需要有特別強的個人能力,他最需要的就是傾聽。
而項羽恰好相反,他最大的問題是“僅有亞父範增,尚不能聽”,項羽太自傲。
這句話給我們的啟發就是,領導者要培養傾聽的能力。“如之何”即“怎麽辦”,這是一個開放式的提問方式。
我們在傾聽的時候,要更多地問開放式問題,而不是封閉式問題。
不擅長領導的人,常常問封閉式問題:“你們聽懂了沒有”“你們有沒有信心”“你們明不明白”。這種封閉式的問題意味著領導者覺得自己沒有錯,員工隻需要聽懂之後執行就可以了。封閉式問題讓員工沒有表達看法的機會,這樣下去,領導很容易成為容錯率最低但是在公司裏犯錯最多的人。
如果領導能夠學會開放式提問:“怎麽辦,這個事你們有什麽想法”“來,大家幫幫忙,想想可行的方案”“關於這個問題,怎樣解決更合適呢,大家暢所欲言”……這樣,員工才會有積極性,才會願意發揮自己的才能,公司也才能夠得到發展的空間。
如果遇到一個領導,他從來不問你怎麽辦,不問你對一件事有什麽想法,隻是問你“聽懂了嗎”,這也說明他不是一個懂得領導藝術的人。
孔子是一個很懂領導力的人。這段話有可能是在討論季氏的問題,也許是批評“三桓”,或者是批評魯公這樣的上位者。
人一定要學會問“如之何”。關於這個話題,我想推薦兩本書給大家。
一本是我的著作《可複製的領導力》,書中詳細地講到了關於傾聽的話題。
另一本是《高績效教練》,它教給我們用提問的方法,去啟發和幫助另外一個人成長。大量的問題可以被模塊化,分成四個步驟,一步一步地問,這樣才能追根究底,找到對方真正存在的問題,幫助對方走出困境,同時讓員工收獲責任感和自信心。這才是做領導的藝術。
好行小慧,難矣哉:獨立的思想有多麽寶貴
子曰:“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
孔子感慨,有一些人生活閑散,終日聚在一起,談論的內容令人不知所雲。英文裏有一個詞形容得特別好,叫作no point(沒有重點),聽的人根本不明白他在表達什麽。這樣的人“好行小慧”,愛賣弄小聰明,也很難教導!
孔子說過一句類似的話:“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孔子認為,一個人實在沒事可幹的時候,哪怕下下棋也可以,至少鍛煉一下大腦,對身心有益處,何必整天聚在一起空談消耗時間呢?
學會孤獨,是很重要的能力。我們總會有一些閑暇的日子,在這樣的日子裏,要能夠自在而愜意地與自己相處。如果一個人無法忍受孤獨,一閑下來就想呼朋引伴,反而會進入一種群體性的孤獨——一群人湊在一起,看起來很熱鬧,實際上卻是在荒廢時日,根本沒有收獲和進步。
人到了晚年,用這種方法來解悶,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孔子教育的對象是年輕人、青壯年,這些人正處於應該做事的年紀,如果一天到晚混在人群當中,說些不鹹不淡的話,看起來似乎在認識人,其實是在進行無效社交。這種人想要出頭很困難,你想教他也很困難。
有句話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但我們發現,“士”並不代表所有的人。有的人“別三日”,真的如脫胎換骨一般,令人驚歎;有的人“別三年”還是老樣子,甚至畢業二十年了,見了麵還是老話題,腦子裏思考的永遠是同樣的東西。
如何讓自己真的發生改變?核心在於善待自己的時間。
孤獨是能教人成長的。孔子希望我們能有自己獨處的時間,能一個人去思考、去讀書、去研究、去琢磨。有敢於孤獨的勇氣,才能夠每天看到自己的進步。
通過學習和思考,有了真功夫,就不會“好行小慧”了。為什麽有人“好行小慧”?因為他沒有真正的才能,他做事的時候總想著如何鑽營,想通過送點禮,說幾句漂亮話,套近乎、拉關係來解決問題。這樣做也許能夠解決一些生活中的小麻煩,卻解決不了人生中的大問題。
舉個跟“行小慧”相對的例子。曾國藩打仗,從不“行小慧”,他沒有那麽多機靈,他用的辦法叫“結硬寨,打呆仗”。曾國藩的部隊不像部隊,倒像個工程隊,一群“民工”在幹活。攻城攻不進去,就在外邊安營紮寨。萬一對方騎著馬衝過來,傷亡很大怎麽辦?曾國藩的辦法是,先挖條三丈寬、兩丈深的大溝,把自己保護起來,令對方無法突襲,這叫“結硬寨”。
他圍城的辦法是挖一個更大的坑,把城牆圍起來。圍起來以後,城裏麵的人出不來,要麽挨餓,要麽投降。像這樣打仗,就是下死功夫、硬功夫。
孔子不喜歡“好行小慧”的人。對於那些一天到晚靠著小聰明,靠旁門左道、油嘴滑舌來生活的人,孔子認為是很難教育、很難改變的。
君子義以為質:君子要學會外圓內方
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孔子在描述什麽是君子。
“義以為質”,就是內方;“禮以行之”,就是外圓。
人們常說人要“外圓內方”,古代的銅錢也是外圓內方,這並不是一個世俗的要求,而是很高級的要求。鑄錢的時候鑄成外圓內方,除了便於穿繩,其實還是對人修養的提醒。
古人常常會向天地取法。古人認為,天是圓的,地是方的,從而覺得做人,外在要圓,內在要方。
“外圓內方”的核心是“義以為質”,即心中有原則。一個人心中應該有自己的道德標準,不能隨便讓步,內在要是方正的。但是在外在表現沒必要太過剛硬,否則就成了“愣頭青”,會與外界格格不入,導致與誰都沒法合作。
外在要“禮以行之”,需要學會圓潤地處事,懂得如何與他人進行有效溝通。
“孫以出之”,“孫”同“遜”,即謙遜地溝通。說話之前要思考一下,是否能夠表達得更加清晰、更加委婉,是否能照顧到對方的情緒。
“信以成之”:做事的時候要講究誠信,答應別人的事要努力做到,做事要靠譜。
孔子說,如果一個人能夠做到外圓內方、說話謙遜、辦事靠譜,那他就是君子。
或許我們常常感覺成為孔子口中的君子是很不容易的事,在此,孔子給出了一個核心原則——要想成為君子,最重要的是心中要有本分,要方正。
如果沒有“內方”,一個人即便做到了對外講禮、辦事圓滑、說話謙遜,他還是不能被稱為君子,因為他內心沒有底線。
一個人成為君子的前提,是有底線。但這也是不夠的,如果外在太過剛直,不懂權變,跟誰都沒法合作,也不能夠稱其為君子。
要成為真正的君子,需要內外兼修。
君子病無能焉:專注於影響圈
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這句話對我影響很大。
我上大學時,對出名很渴望,希望別人都知道自己。我經常去看學校的海報欄,如果看到平時能力不如自己的同學都能上海報,我就開始焦慮,覺得不公平——我這麽優秀,海報上為什麽沒我的名字?
後來讀《論語》時,讀到這句話,我覺得心裏好受多了。
“君子病無能焉”:君子要擔心的是自己沒有能力。這裏“病”是動詞,代表擔心。
“不病人之不己知也”:別因為別人不知道你而擔憂。別人不知道你,這很正常,這裏存在信息鴻溝。當關於你的信息沒有傳播出去時,你要繼續做事,讓自己的能力變得更強。
一個人如果在非常年輕時就急於出名,為別人不知道自己而委屈,就要重溫一下《論語·學而》第一節中的這句——“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雖然別人不知道你,但你並不會為此糾結、難過、生氣,你就是君子。
一個人有沒有才能,是“影響圈”的事情;別人知不知道自己,是“關注圈”的事情。當我們做事情回歸到影響圈中時,會發現自己能做的事很多。如果一個人隻關注自己暫時無法改變的事,汲汲於名聲,就會覺得自己麵對生活太無力了。
再說一句題外話:為什麽我們每個人都特別希望成名,希望別人知道自己?
當一個人被別人認識後,內心會產生一種原始的愉悅。在原始社會,一個人能夠被陌生的部落接受,能夠被更多的人認識、認可、接納,意味著他活下來的概率越高。反過來,如果一個人不被人熟悉,就會被當成敵人去對待,會被驅逐或者殺死。渴望被人認識和認同,來自人原始的本能,是一種刻在我們基因中的欲望,這並不可恥。
但孔子始終提醒我們,“以禮節之”——要對這些原始的欲望加以控製。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讓自己的能力配得上自己的名聲
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疾”是擔心、害怕的意思,君子擔心自己離開這個世界之後,“名不稱焉”。
“名不稱焉”有兩種解釋,我覺得都有道理。
第一種解釋是不被別人知道,沒有流芳千古。這樣理解能夠說通。
《怕死:人類行為的驅動力》是一本用科學手段研究心理學的著作,作者用了三十年時間做了大量的對比實驗,最後得出結論: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所做的各種努力、各種折騰,其動力都是來自怕死。我們希望自己百年之後,還有人記得自己的名字,有人給自己立塑像,有人稱頌自己,渴望永垂不朽,這也是因為怕死——我們在努力地戰勝死亡。既然肉體無法戰勝死亡,那就讓名聲和影響力去戰勝它,讓自己永遠地活在人們的心中。
這個解釋符合《怕死》這本書所做的研究,但是我個人覺得,這不像孔子的原意,因為孔子經常強調“不患人之不己知”。
第二種解釋認為,“名不稱焉”可以解釋為名不副實。孔子在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名揚四方了,到了晚年,幾乎成了國寶級的人物。無論是魯公還是三家貴族,都經常跑來向孔子請教。孔子也很勤奮,不僅教書育人,而且刪詩書、定禮樂、寫《春秋》,留下那麽多的文字。他知道自己名氣很大,但他始終擔心自己配不配得上這樣的名氣。孔子說“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是擔心在蓋棺論定之時,自己是否配得上大家給予的榮譽。
希望我們能像孔子這樣思考問題,盡量讓自己在活著的時候做到實至名歸,對得起別人的信任,讓求名這件事情成為我們前進的驅動力,而不是為名所累。如果一個人沒有德行,卻坐在很高的位置上,德薄而位尊,這是十分危險的。
我更傾向於第二種解釋,“名不稱焉”是名不副實的意思。
君子求諸己:遇到問題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這是人們引用頻率非常高的一句話。
“求諸己”,“諸”即“之於”。這句話可以譯為“君子求之於己,小人求之於人”。
君子在任何情況下,遇到了任何問題,都會“求之於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找答案、找解決方法。小人遇到任何問題,總會第一時間在別人身上找原因、找答案、找解決方法。
為什麽總要在別人身上努力?因為這種行為可以減少自己的認知偏差。
比如一個媽媽自認為是好媽媽,她覺得自己小時候沒好好上學,就把期望寄托於孩子身上。她費盡心力,希望能夠把孩子培養起來,但她發現孩子的成績並不好,考試總出錯,甚至很簡單的題目都做不對,因此大發雷霆。
這種行為就叫“求諸人”。我們都知道,罵孩子根本無助於孩子的學習,凡是有過被教育的經曆的人,都有這種體會。
為什麽這位媽媽還是要罵孩子呢?因為她自以為是個好媽媽,但孩子成績卻不好,這讓她的認知出現了偏差,讓她很不舒服。為了讓自己“好媽媽”的角色立得住,為了讓自己心裏好受些,她會將孩子學習不好的事情合理化,把責任推在孩子身上——她依然是個好媽媽,是孩子太不爭氣。
當媽媽說出“我是不是已經說過了應該怎麽做,我跟你說了多少次……”的一瞬間,她的認知偏差就得到了矯正,她就能繼續心安理得地處於“好媽媽”的位置上。
“求諸人”太簡單了,隻需要把責任轉嫁出去,然後就能心安理得了,但這根本不會讓事情出現好的改變。
“求諸己”很難,但隻有“求諸己”才能真正找到事情的解決方法。
想要做到凡事先“求諸己”,就要學會和認知偏差和諧相處,戰勝自己心中因為認知偏差而產生的不適,敢於麵對自省時的痛苦,這才是生活的高手。
還是要補充一下,小人並不是指不好的人,君子和小人是每個人都會存在的兩種狀態。人的內心常常存在小人和君子搏鬥的狀況,我們不斷地學習,是為了讓自己多處於君子的狀態,少處於小人的狀態。
我們要清醒地明白:批評別人、指責他人、埋怨社會不公,就是陷入了小人的狀態,比如,“要不是我小時候爸媽對我不好”“要不是教育環境不好”“要不是我孩子不聽話,我早就成功了……”。
這種建立在對外界的指責上的自我安慰,心理機製其實和狐狸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是相同的。狐狸想吃葡萄,吃不到,求而不得,內心產生了痛苦。為了緩解這種痛苦,它解決的辦法是騙自己“葡萄是酸的”。雖然這不符合事實,但在這一瞬間,它的認知產生了偏差,但它的心裏舒服了。
這就是小人喜歡“求諸人”的根本原因,他以扭曲認知來改善、消除自我陷入痛苦的狀況。
君子“求諸己”的態度是,即使吃不到葡萄,依然認可葡萄的價值,覺得葡萄是好看的,是好吃的,然後繼續調整自己,或者努力地蹦得更高,去采葡萄;或者思考要不要回家自己種葡萄;或者改變自己的口味,用其他水果來代替……君子總會不斷地提升自己。
喜歡把責任推卸在別人身上的人,最大的問題是不願意改變自己,不願意承認自己的不完美。當一個人不願意承認自己不完美時,他不會願意請教別人,不願意提升自己,甚至連看書都不願意。
當一個人能坦誠地接納自己的不完美時,他就能理解自己並不能夠應付世界上所有的事,才會謙遜地提升自己,通過看書和學習來解決問題。這就是“君子求諸己”。
不看書,不學習,隻發表評論,發泄情緒,是小人做派。
這句話道出了人生的大道理,是能夠伴隨我們一生的箴言。
君子矜而不爭:管理自己的欲望,不要被外物所誘惑
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矜而不爭”:“莊以持己曰矜”,要有一顆不動心,莊重而矜持。所謂矜持,核心是一個人不輕易為外物所動。如果外在的任何誘惑——好車、大房子、高工資,都能讓你大喊大叫,表示羨慕,就不是矜持。
孔子並沒有要求一個人對任何外物都表示拒絕,都不感興趣,《論語》中從沒有這樣的說法。
我曾和王蒙先生聊孔子,王蒙先生感慨,孔子說話怎麽就那麽合適,不過分。孔子絕對不會對一個人說“你不要羨慕別人有房子、有車子”這種空話,他的建議是,當你羨慕的時候,能不能讓自己稍微停一下,矜持一點,不要瞬間撲過去。如果你太容易為外物所動,這樣就可能會被別人利用,也容易成為外在物質的奴隸。有的人為了得到一雙鞋子、一部手機、一個名牌包包,一衝動就會做出很可怕的事。
我聽說一個家庭,爺爺隻是把手機給孫子玩了不到一分鍾,孫子就花了一千多塊錢去充遊戲幣。爺爺本身就不富有,孫子隻是遠遠看著爺爺操作,就記住了密碼,找機會拿手機給遊戲充值。這個孩子當然知道這件事情一分鍾以後就要暴露,他會被批評、被責罵,但他根本控製不了自己。我個人認為,在未成年人的遊戲中,有些充值行為是要在商業上想辦法禁止的,這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會讓孩子陷入最直接的物欲中。
總之,麵對外物,人要學會矜,能夠“端”著點,控製一下自己的欲望。
“矜而不爭”中,“爭”的產生,必定是為外物所惑。如果沒有外在的東西誘惑你,心不動,便不會去爭。人修煉到極致,就是要修煉一顆不動心。不過,孔子對人倒沒有這麽高的要求,他隻是提醒我們不要扔掉矜持,不要總是汲汲於富貴。
“群而不黨”:“黨”是動詞。人為什麽結黨營私?目的也是爭。不是為了爭,何必要拉幫結派呢?
“群而不黨”指的是,一群人可以一起努力地做有意義的事,但彼此之間應該是坦誠的,不需要為了維護相互的利益而結黨營私。在宋朝,黨爭是重要的政治話題。有人說歐陽修、範仲淹、韓琦是一黨,歐陽修為此專門寫了長文《朋黨論》,呈給宋仁宗。歐陽修說,君子也有黨,君子之黨有別於小人之黨。小人之黨是結黨營私,而君子之黨是一群很好的人在一起,做到廷爭如虎。所謂“廷爭如虎”,指的是就算同為一黨,一旦在政治上出現分歧,在大殿之上也可以像老虎一樣互相爭執、辯論。
君子是維護原則的,是有自己所秉持的操守的,不會為了利益而保持統一戰線,一起做壞事。
不以人廢言:就事論事,別給他人預設立場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君子不以言舉人”:“舉”即舉薦、推舉、提拔。這句話的意思是,君子不會因為一個人說話好聽就把他提拔起來。這樣做太草率了。有的大老板事務繁忙,接觸公司基層員工的機會很少,一旦有人說話說到他心坎裏去了,他就感覺這個人不錯,此人就有機會被火速提拔。
會說話的人當然也可以用。但是“舉”是瞬間提拔起來了,這意味著不用磨煉、不用看業績,就直接升職。
曆史上有很多“以言舉人”而造成嚴重後果的例子,比如趙括紙上談兵,最後導致整個部隊大敗。
一個人必須得在生活中經曆考驗,才知道是不是知行合一。知行合一是“真知”,如果隻會說漂亮話,那是“假知”。
“不以人廢言”:不因為不喜歡一個人,而拒絕相信他的話。我們一般都喜歡聽跟自己關係好的人說的話,覺得對方是一個好人,他說的話就可信。而事實上,好人也會說錯話,也照樣會導致事情出錯。好人並不意味著他說的話就是真理。
我們要做到“不以人廢言”,哪怕自己不喜歡那個人,他與自己的立場、觀點不一樣,但是,如果他說的話是有道理的,我們就要聽。
當下,每個人都有在互聯網上發聲的權利。在網上,有的人看到別人說的話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就針鋒相對,先指出對方私德不嚴,再揭露他的過去,以證明對方是個壞人。壞人說的話就一定是錯的嗎?這個邏輯是不對的。與其花那麽大的力氣證明別人是壞人,不如客觀地討論他所說的話有沒有道理,這才叫作就事論事。我們在網上進行辯論時,應該針對事情本身來發言,就事論事,而不是先討論說話之人的人品,或是去揭露對方的背景,這才是“不以人廢言”。這樣的互聯網環境,是我們應該努力去維護的。
不因某個人的立場、觀點與自己不一致,或者私德不好,就不去聽他說的話。如果他的觀點是有道理的,我們就采納,這才是一個人成熟的標誌。
就像《思辨與立場》一書提醒我們的——思維的公平性是很重要的。
恕:培養同理心,推己及人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子貢問孔子:“有沒有一句話能夠成為我的座右銘,讓我一生奉行呢?”
孔子回答:“那大概就是恕吧。”
恕,可解構為“如心”,即“如己之心”。恕的核心是同理心,是一種推己及人的能力。
我覺得子貢應該具有很強的推己及人的能力,因為他“億則屢中”,隻要去做生意,總是能賺到錢。孔子都感到很驚訝:子貢怎麽這麽會預測市場?
實際上,理解市場、預測市場,本身也離不開推己及人的能力。
有一本書叫《誰說商業直覺是天生的》。這本書告訴我們,商業能力的核心就是同理心,企業要把自己當成消費者,切實地感受到消費者的需求,這樣生意才能做起來。
對於做生意的高手子貢,孔子所提的建議是“其恕乎”。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自己不想被別人加諸身上的事情,就不要加諸別人身上,這是倫理學的核心。用一句話來概括西方倫理學,正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要用公平的態度來對待自己和他人。
孔子之所以會跟子貢說這樣的話,有一個原因是“子貢方人”。子貢喜歡在背後對別人評頭論足,孔子說“夫我則不暇”——換作是我的話,可沒這個工夫。
我們在評判別人的時候,也要秉持一顆如己之心。想想如果是自己被別人在背後議論,我們會有怎樣的感受;如果自己有同樣的行為,我們會像苛責別人一樣苛責自己嗎?
去體會他人的感受,這就是“恕道”。
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孔子盛讚堯、舜、禹
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此節是關於毀譽原則的討論。
“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對於他人,我褒獎了誰,又誹謗了誰?如果我對誰大肆褒獎,一定是經過了深入考察的。
“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民”就是孔子所稱讚的人;“斯民也”,指的就是堯、舜、禹;“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指堯、舜、禹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的原因。
有人認為,孔子所作《春秋》“一字之褒榮於黼袞,一字之貶嚴如斧鉞”。在孔子筆下,如果得到一個字的誇獎,那比獲得一生的爵祿都光榮,而如果被孔子用一個字批評了,那比被砍頭還要難受。
春秋筆法,微言大義。比如《春秋》裏提到“鄭伯克段於鄢”,“克”這個字令鄭伯一輩子都蒙上了一層灰,因為“克”是針對敵人而言的,而共叔段是鄭伯的親弟弟,鄭伯竟然用對付敵人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的手足兄弟。孔子用了“克”這一個字,大家就知道鄭伯“非仁者”也。這就叫“一字之貶嚴如斧鉞”。
孔子對於表揚誰,或者批評誰,是非常慎重的。如果真的是表揚,一定是認真地考察過了。對於孔子來講,從堯、舜、禹,到商湯、文、武、周公,中華民族精神正是由這些人傳承下來的。中華民族之所以有原則、有文化、有底蘊,就是因為有深厚的傳承。
對於堯、舜、禹三代,孔子給了極大的讚揚。
吾猶及史之闕文也:做學問要有謹慎之態和敬畏之心
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
這段話讀起來很怪,按照字麵意思來理解是讀不通的。
“吾猶及史之闕文也”:“及”是發現的意思;“闕文”義為丟失,有部分文章缺失了,或者是文章丟了幾句。整句話的意思是,我還是能夠發現史書當中空缺的地方。
“有馬者借人乘之”:有馬的人把自己的馬借給別人騎。
“今亡矣夫”:今天沒有這樣的事。
這三句話單獨看都能理解,但連起來就不知所雲了。那麽,孔子說的這段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有一種解釋是,“有馬者借人乘之”是一句衍文。衍文就是謄抄時出現了錯誤。古代的書先是抄在竹簡上傳播,後來抄在紙上傳播,可能有人在抄寫的過程當中打瞌睡“串行”了,從別的地方抄了一句到這裏。因此,要想理解這句話,直接把“有馬者借人乘之”刪掉就行了。
這樣一來,這段話就可理解為——孔子說:“我發現史書上有很多遺漏的地方,而現在沒有了,該補的都補上了。”這代表著孔子對史書做了補充。
李零教授對此節有另外的理解,他認為“有馬者借人乘之”不是一句衍文,這段話是有道理的。他認為古代史書上的闕文是史家故意留下來的,以便讓後人考證清楚之後再補正。孔子是在褒獎古人的治學態度。
孔子說,古代的時候,文人寫書時有不懂之處就空下來,留給後人完善,這就好像自己有馬,借給別人騎——你寫的文章,留下了一部分發揮的空間給別人,這難道不是跟把自己的馬借給別人騎一樣嗎?隻是今天沒有這樣的治學態度了,今天的人,不懂也要裝懂。
以上孔子對於古代史書的評價,我覺得兩種理解方式都說得通。
小不忍,則亂大謀:切莫因沉不住氣而逞口舌之快
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
孔子不喜歡巧言令色的人。“德”是美好的東西,“德”者,得也。你內心對於禮樂有所感知,對於仁義有所獲得,才能擁有德。
但如果對一個人過度地誇獎,對楷模進行神化,就會“亂德”,即毀了一個人的德行,這叫“巧言亂德”。
有時候,人們樹立起一個典型,對一個偶像過度地神化,不斷地說他什麽都好、什麽都最棒,最後導致偶像坍塌了。這就如同我們常說的“捧殺”。
所以,讚美雖好,也不要過分,要實事求是,別將自己喜歡的東西說得天花亂墜,反倒讓那些並不了解德行的人產生混淆,以為“德行真的有這麽厲害嗎”,以為德行好就能夠呼風喚雨。
魯迅先生評價《三國演義》,說“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在描述諸葛亮的聰明時把他說得跟妖怪似的,讓讀者難以相信,這個形象太虛假了,還不如《西遊記》,直接就寫妖怪。
“小不忍,則亂大謀”,要與“巧言亂德”連起來理解。“巧言亂德”是說一個人對自己喜歡的東西過分推崇,誇張渲染,逞口舌之快,其實不該如此;“小不忍,則亂大謀”,是說你得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和表達欲,要注重細節,萬事謹慎為好。
郭子儀就是“細節控”,他有八子八婿,封侯拜相,屬於一個“十全老人”型的人。郭子儀晚年時,自己已經退休,子孫又掙得了功名,心情十分舒暢,家裏時常載歌載舞。
有一天,一個新任的年輕官員要來拜訪他,郭子儀馬上讓旁邊的妻妾躲起來,也別偷看。
妻妾不解:“每次有賓客到訪,不管多大官,我們都在旁邊,怎麽今天你這麽緊張?”
郭子儀解釋道:“這是個小人,而且他長得特別難看,臉上有一個大痦子。你們這些人胸無城府,如果在現場,看到他保不準會發笑,被他看到,他懷恨在心,咱們家以後永無寧日。”
果然,此人後來當權,很多曾經得罪他的人家都遭了殃,而正因為郭子儀處理得當,郭家幸免於難。
這就叫作“小不忍,則亂大謀”,在細節上你不夠小心,沒有控製自己,就有可能會導致大的戰略上出現問題。
我聯想到孔子說的“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這裏也講到“忍”,但這裏的忍是“忍得下心”的意思。這句話是說,連這樣的事你都忍心去做,還有什麽樣的事是不忍心去做的?
“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忍”,提醒我們如果在小的欲望、情緒方麵不做好自我管理,將來它很有可能會影響大的謀略,所以不要逞一時之快。
慶曆新政時,範仲淹、韓琦剛做出一派新的氣象,當時的著名學者石介專門寫文章來頌讚他們,說韓琦、範仲淹、歐陽修都是君子。為了對比更鮮明,他還列出了小人的名字,夏竦居首位。文章是千古事,夏竦大為生氣,他把石介的名字刻在牌子上放在自己家裏,要讓子子孫孫知道石介是家族的敵人。
範仲淹看到文章後果然發愁,跟韓琦講變法要糟糕。這篇文章瞬間把敵我的陣營變得涇渭分明,給我方招來了大量的反對派,樹立了更多的敵人。
過分的誇獎等同於毀滅。不要逞口舌之快,不要把德行誇獎得太過分。
眾惡之,必察焉:練就一雙識人的慧眼
子曰:“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
孔子經常會討論關於舉薦人才的問題,這是人力資源領域非常重要的話題。
孔子說,如果你聽說所有人都討厭一個人,都說他不好,你需要考察,要警惕。假如有一個人,所有人都說他的好話,都很喜愛他,也要去考察。
所有人都說他壞的那個人未必壞,都說他好的那個人也未必好。都說他好,很有可能這個人是“鄉願”,而孔子“惡紫,恐其亂朱也;惡鄉原(願),恐其亂德也”(《孟子·盡心下》。而“眾惡之”的人,有可能因為堅持原則而得罪了很多人,有人說他的壞話,其他人也以訛傳訛,於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要想真的了解一個人,是很不容易的。當一個人被眾人喜歡,或者被眾人討厭時,這是不正常的。一個人有人“好”,也有人“惡”,才是常態。
不要輕易地隨大溜,要以批判性思維看待所有的人、事、物。
《烏合之眾》這本書講到“羊群效應”——我們很容易跟著別人發表意見。有一句詩講得特別好,叫“矮人看戲何曾見,都是隨人說短長”。所以,不能輕易地通過大家的評論而認定一個人的德行。
要做到“必察焉”,要努力地去觀察、去考驗、去了解。核心還是孔子所說的“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非道弘人:追求道,是一種無限遊戲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這也是一句很有力量的話。
倪培民先生有本書叫《孔子:人能弘道》,就是講的孔子。“弘”是弘揚的意思。“人能弘道”,就是人能夠把道發揚光大,而不是把道當作裝飾。
“非道弘人”:一個人不因學了道、覺得自己是一個有道之士了,就變得了不起。一個人再了不起,最終都將如過眼雲煙,而道是永恒的,是可以一直持續、一直彰顯的。
最能夠給這句話做注腳的書,是《有限與無限的遊戲》。所有用“道”來“弘人”的人,玩的是有限遊戲,是以遊戲結束為目的,為的是能夠得到一個稱號、一個地位。以道弘人的人,學道、學知識、發表文章,目的都是成就個體、成就名聲,這屬於有限遊戲玩家的思維。
而無限遊戲的玩家,是希望遊戲持續下去,即便自己作為個體在世界上不存在了,遊戲還要繼續。玩家的目的,是拓展遊戲的邊界,讓遊戲變得越來越好玩,越來越具有生命力。這叫作“以人弘道”。
孔子說,“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如果我們把這句話作為座右銘,就會明白,一個人在做事情的時候是可以有使命感的,可以追求更加宏大的圖景。
我們所做的事情,在曆史上、文化上會留下什麽樣的痕跡和分量?自己作為個體的利益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遊戲還在不斷地繼續,道還在不斷地延續,不斷地影響這個世界。而個人,能在道實現的過程中充當一個小小的觸點,就已經足夠了。
過而不改,是謂過矣:有錯不改才是真的錯
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孔子說,有過錯而不改正,這才真的叫作過錯。
犯錯是所有人都會經曆的。如果一個組織不允許犯錯,也就意味著這個組織不會允許進步和創新。作為領導,一定要對犯錯有容忍度,一個組織內部要有一定的容錯率。
《清單革命》一書提到過兩類錯誤:一類是因為不會,所以犯錯;一類是因為疏忽,所以犯錯。
如果是因為不會而犯錯,那麽犯錯本質上就是學習的過程,學會了自然就不會犯錯。但是在生活裏,人們往往在同一個地方重複犯錯,一個組織也總在同一個問題上重複犯錯,這就需要列出清單,防止頭腦進入“自動駕駛”的慣性狀態,降低犯同樣的錯的概率。
張瑞敏是海爾集團董事局主席兼首席執行官。有一次,他在一個關於創業比賽的電視節目裏當評委,他問最後評選出的冠、亞軍選手:作為管理者,在公司裏最重要的、每天都要做的事情是什麽?
我已經忘了選手的回答,但清楚地記得張瑞敏給出的答案,大意是,要去尋找那些重複犯錯的地方,並且糾正。
其道理與“過而不改,是謂過矣”是一致的。
不如學也:思考要建立在一定的知識體係上
子曰:“吾嚐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
孔子說:“我有一段時間,不吃飯,不睡覺,專注地思考問題,結果想來想去沒有什麽收獲,不如讀書去。”
王陽明在年輕的時候聽到別人講“格物致知”,於是也去嚐試。格物致知的意思是,人可以從任何物體上,鬆樹也好,杯子也好,去找答案,去尋找宇宙蒼生的共同點。但這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王陽明想學朱熹的方法“格物”,就跟幾個朋友一起“格”竹子,每天對著竹子思考,希望通過竹子得到思想上的啟發,結果“格”到生病,差點連命都沒有了。
孔子年輕的時候,也許也犯過這樣的錯。他覺得隻要自己使勁地思考,一定能夠很快地學到東西。但實際上,一個人思考的東西有可能前人早就研究過了,已經寫成了書,你隻要把這些書讀一讀,就立刻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在大量的學習之後再去思考問題,才能拓展這個“無限遊戲”的邊界。
這並不是不允許創造,而是說創造的前提一定是有足夠的知識作為支撐。牛頓也好,愛因斯坦也好,他們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了解了前人的研究,再去進行更新、更先進的創造。
楊絳先生曾收到一個女青年的來信,信裏洋洋灑灑地寫著對於人生的感悟,覺得人生在世苦不堪言,有太多的煩惱和痛苦,她用了大量的篇幅抱怨社會、抱怨家庭。楊絳先生在回信中就寫了一句話——“你的問題主要在於讀書不多,而想得太多”。
我們可以經常回味這句話,想想自己是不是“讀書不多,而想得太多”。
君子謀道不謀食:不要隻追求物質層麵的東西
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每天謀求和思考的問題,是與道有關的,而不是隻停留於物質層麵。
“耕也,餒在其中矣”:“餒”是饑餓之意。就算你每天辛勤地耕作,也有可能會餓肚子。這是實情,就像我們小時候讀的古詩:“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還有“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學也,祿在其中矣”:我學習的目的,本意不是掙錢、吃飽肚子,但是“祿在其中矣”。“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就是從這句話中演化出來的,意思是“隻要我去努力地學習、求道,那麽,得到金錢隻是順帶的事情”。
“君子憂道不憂貧”:君子所擔憂的,不是貧窮,無關於物質,而是自己有沒有接近於道,是否能夠幫到更多的人。學道和耕地這兩件事有本質上的不同:耕地是解決自己的問題,或者解決自己身邊幾個人的問題。古代有一個學派就叫“農家”。“農家”認為,隻有耕地的人才有資格吃飯,主張所有人都去耕地。這是非常小農思想的學派。
而求道是為了幫助更多的人。孔子和孟子認為,求道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因為求道更慈悲、更具大愛。求道雖然不是直接生產糧食,但能夠讓更多的人有飯吃,讓更多的人懂得為人處世的道理。
馮侖先生曾說,他覺得人在經商的時候,心離錢越近,手就離錢越遠。如果一個商人一門心思地想掙快錢,想把一切都趕緊變現,往往很難賺到錢。如果一個人的心離錢很遠,做事情的目的是解決社會上的某一個問題,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或者是得到樂趣,他反而能夠在不知不覺中收獲到金錢。這是闡述心和手與物質的關係。
那些隻管埋頭種地、隻管自己賺錢、隻管給自己刨飯吃的人,日子反而過得並不如意,生活往往陷入窘迫。
為什麽呢?因為人的心胸開闊一些,就能站在更高的層麵上,思考更多關於道的問題、關於世界的問題、關於他人的問題。當你以這樣的思維方式去做事情,那麽你所收獲的一切利益就隻是“理想的副產品”——它自然而然地會出現在通往理想的道路上。
我們的目標應該是心懷天下,去解決更大的問題。解決更大的問題,就能得到更大的回報,這是一個必然的結果。
很多人看起來很勤奮,但是也最值得同情,因為他的勤奮恰好緣於懶惰——他不願意改變,隻是將一件事情反複地做,拚命苦幹,而始終不去思考更多人的利益,也不去關心道的問題。
智、仁、莊、禮:團隊管理的四要素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蒞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
這段話講的是管理者的不同層次。
第一層:“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
有些事情,你通過聰明才智是可以做到的,但如果“仁不能守之”,沒有足夠的仁德、涵養來保護它,結果就是“雖得之,必失之”。
《三國演義》中的呂布,勇武過人,攻城略地無人能敵,屢戰屢勝,但最後卻到了連立錐之地都沒有的境地,原因是他沒有仁德,得不到擁護,隻能四處奔走,不斷投靠不同的陣營。這就很好地詮釋了“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
還有的人,在政府拆遷時為了得到更多的拆遷款而故意鬧事,費盡心機得到錢之後,卻發現這筆錢對他來說成了“燙手的山芋”。他帶著暴發戶的心態,琢磨著怎樣痛痛快快地花這些錢,於是去酗酒、賭博、亂投資,最後依然是“雖得之,必失之”。
第二層:“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蒞之,則民不敬。”
一個人通過才智得到了一些想要的東西,他也有仁德,能夠守得住這些,但是“不莊以蒞之,則民不敬”。也就是說,如果他不能用莊重的態度麵對自己的收獲,人們依然不會真的尊敬他。
這就是我們要強調“以禮節之”的原因。人們很難一眼看穿一個人是否“仁”,而隻能通過外在表現來評估。
第三層:“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
當一個人能幹又有仁德,平時為人處世也很莊重,但如果他動員老百姓做事的時候不合乎禮儀,就是不完善的。
第四層:要落實到以禮治國,孔子的觀點是“使民以時”。
古代的職業分工並不完備,比如修長城、打仗,或者完成一項水利工程,都需要征用民力,讓大家把手裏的活放下,離開自己的家,幫國家做事。這時候,就需要有禮,需要有規則。禮和規則應該是老百姓跟國君共同認可的、大家達成一致的目標和信念。在遵循禮和規則的前提下去征用民力,才叫作盡善盡美。
孔子講了這四個層次:智,是做事的能力;仁,是做人的素養;莊,著重於如何做領導;禮,強調了文化。
這也是帶領團隊的四個不同的境界。
我的著作《可複製的領導力》講到了管理者的角色,其中也提到了管理的幾個層次。
首先,管理者要能夠建立信任,讓別人相信你,願意跟你一起工作。
其次,僅僅建立信任還不夠,還要建立團隊。建立團隊意味著別人在你的領導下去幹活,而不需要你自己去幹。管理的本質,是通過別人來完成工作。
再次,建立了團隊以後,還需要建立體係。建立體係意味著不是靠人管人,而是靠體係讓團隊有序地運行。
最後,要建立文化,這意味著企業並不是依賴規章製度在管人,而是依賴文化、依賴大家對一件事情的認同度來做事。當大家內心有著相同的願景、相似的價值觀時,自然就不會去打破規章製度。
以上四個層次,詮釋了管理者不斷進階的過程。
小知與大受:用人要不拘一格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孔子說的“小知”有兩層含義:一層是指人可以擁有一些小智慧,另一層可以理解為從小事上來看一個人。
“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君子不可小知”,意思是不可以從細節方麵來考察君子或給君子下定論;君子卻“可大受”,意思是君子能夠承擔重任。
比如愛因斯坦和牛頓,都屬於典型的“可大受”的人,他們解決了學術上的大問題,但是這兩個人不拘小節,生活自理能力都很糟糕,幾乎都不會照顧自己。
有一個故事說,牛頓家裏養貓,他給貓開了一大一小兩個方便出入的洞。有人就問他幹嗎開兩個洞,他說因為大貓走大洞,小貓走小洞。小貓不能走大洞嗎?大家覺得好笑,牛頓怎麽這麽笨。
雖然有的人在小事情上並不出色,但他可能是大智若愚,符合孔子講的“剛、毅、木、訥近仁”。為什麽這種在小事上不出彩的人卻能承受起重大的任務?因為他不是靠手藝、靠心機、靠小聰明生存的,他是靠道生存的,他具有更大的智慧和才能。在小事情上出現各種各樣的偏差,不修邊幅、不通人情世故,甚至不了解生活常識,這都沒有關係。
小人的特點是“不可大受而可小知”,小人在小的問題上能表現出小聰明,在沒有麵臨巨大的考驗和挑戰之時,他往往表現得比君子更活躍、更積極,一旦遇到大的事情,他就承擔不了了。
荊軻刺秦王時,帶的幫手秦武陽就是如此。因為秦武陽年少時就犯下殺人案,所以在江湖上以勇氣和武力著稱,於是燕太子丹特意找到他,讓他做荊軻此行的搭檔。結果,在秦始皇的大殿上,秦武陽還沒開始說話,就已經兩股戰戰,臉色大變,差點露餡。這就是可以“小知而不可大受”——他僅僅是靠手藝吃飯,這叫“惟手熟爾”,但真遇到大事,就會“掉鏈子”。這樣的人與道的境界,還隔著千山萬水。
未見蹈仁而死者也:孔子感歎推行仁的難
子曰:“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
這句話有兩種理解,我覺得都講得通。
第一種理解是,這段話是孔子的感歎。孔子歎道:仁真是一件美好的事啊!民對於仁的追求,就像對於水和火一樣——人能離開水嗎?能離開火嗎?仁對於老百姓來說,比水和火更加重要。
水與火是人們賴以生存的條件,但我們經常會被水和火傷害,不小心被淹死,或者被燒傷。而仁對我們來說如此重要,卻不會像水火一樣傷人,多麽美好!
如果這樣理解,孔子所強調的是仁的重要性和美好程度。
第二種理解是,古人對水和火天然有一種恐懼感,如果把水火當作懼怕的對象,那這段話的意思就是,老百姓真是想不通啊。老百姓提到仁,就好像提到水火一樣,避之不及。但是,為什麽要害怕仁呢?我們這麽怕水火,都有人願意赴湯蹈火,為了冒險、為了獲得財富,去跋山涉水,甚至刀口舔血。但是“未見蹈仁而死者也”,沒有人願意為了實踐仁而付出生命。
如果這樣理解,孔子是表達了對老百姓的失望。
我覺得這兩種解讀都有道理,但我個人更傾向於第二種解讀。孔子所感慨的並不是仁的寶貴、稀有、難得,孔子所感慨的,是老百姓對於仁不夠重視、不夠尊崇,他隻見過人們“蹈水火而死”,卻沒有見過誰為了實踐仁而死。
當仁,不讓於師:仁者具有真正的勇氣
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當仁”後麵有沒有逗號,是非常值得琢磨的。
如果在“當仁”後麵加逗號,就是“當仁,不讓於師”。此處的“師”就應該理解為老師。意思是,當我們麵對實踐仁道的機會,當我們對與仁相關的話題進行辯論時,不讓於師。
亞裏士多德說“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意同此句——雖然對方是我的老師,但是抱歉,在關於“仁”的問題上,我不能妥協,可以跟老師辯論。
如果這句話不加逗號,就是“當仁不讓於師”。“師”既可以理解為老師,也可以理解為軍旅之師,有“殺身成仁”之意:當我懷揣著仁義,麵對著一列師旅,我依然可以威風凜凜地站立在這裏,與對方作戰。
以上兩種理解都說得通。
有一個成語叫作當仁不讓,把“於師”去掉了,反倒容易理解了,意思是人在遇到該挺身而出的事情時,就該站出來。
貞而不諒:尾生之信不可取
子曰:“君子貞而不諒。”
“貞”是古代占卜的行為,後演化成了信仰堅定的意思。
孔子說,君子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非常堅定。
“諒”是一種小的信用。比如尾生抱柱而死的例子,尾生之信,總歸覺得有點沒道理,尾生死得太不值當了,何必為了這麽點小的信用而喪失性命呢?孔子不認同這樣的信用。
孔子說:“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隻會盲目地遵從信用,而不是根據義,根據理,靈活處事,這樣隻是執著於小信用。
“貞”是大信用,“諒”是小信用。孔子說“君子貞而不諒”,就是不要去為那些沒有太大價值的信用而做無謂的堅持和犧牲,要更多地考慮自己是否具有大信。
中國古人經常說“婦人之仁”“匹夫之勇”,這與“尾生之信”有相似之處。
什麽叫“婦人之仁”?比如兩軍對陣,有當權者覺得殺一個敵人於心不忍,導致輸掉整場戰役,犧牲更多人。比如在鴻門宴的時候,項羽可以隨時殺掉劉邦,解決戰鬥,為天下帶來和平,但他終歸下不了決心,動了婦人之仁。
所謂“匹夫之勇”,則是那種打起仗來不管不顧的人,他們看起來勇往直前,但是沒有考慮戰略和戰術,不懂得權衡和改變,這種勇也是低價值的勇。
敬其事而後其食:盡職盡責才能在職場中走得更遠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
“敬其事”是指認真做事。
“食”代表俸祿,“後其食”是指把對俸祿的追求放在後麵。
這句話可以譯為:在侍奉君主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認真做事,而把領取俸祿放在後麵。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工作建議。
我曾在中央電視台工作。當時的中央電視台沒有像現在這樣細化的人力資源管理方式。節目組聘人的原則是招聘熱衷於做事的人,對開口就談待遇的應聘者均不聘用。
這就是“敬其事而後其食”。要先看看自己能做什麽,而不是先考慮能夠得到什麽樣的待遇。
總是跟公司談待遇,雖是很直率的一種表現,但其實並不利於自己的發展,因為收入和貢獻的暫時不匹配本身就是一個常態,很有可能你的貢獻值在不斷地上升,但收入增長會稍稍滯後。如果由於一時的收入增長滯後,就放棄繼續貢獻和提升,最後受到傷害最大的隻能是自己,而不是公司。
孔子提倡“敬其事而後其食”——先不要去考慮俸祿有多少,而要先想到能不能把事做好。
如果年輕人在工作時一味地追求絕對的公平,最後的結果將會一事無成,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絕對的公平是不存在的。不是每一件事都能用錢來衡量,如果斤斤計較,那麽路隻會越走越窄。
讓路越走越寬的辦法是努力地讓自己變得更值錢,讓自己有能力去貢獻更大的價值。此時,就算在所在組織內不能得到公平的對待,當你走到大的市場中時,你依然會有用武之地。
有教無類:孔子最具特色的教育方式
子曰:“有教無類。”
有教無類也是“樊登讀書”最重要的宗旨。
有的教育存在“先選人”的特點。比如,有的幼兒園、小學會對生源進行篩選,一個孩子想入學,不僅自己要具備一定的技能,家長還要通過層層麵試。這樣,挑選出來的孩子不僅自己能力強,家長的素質也很高。這種學校,其學生的未來發展大概率是會很好的,因為它首選了家庭教育環境好,而且家長配合度高的孩子。
但這是教育的根本嗎?教育的根本是有教無類。不應該按照高低貴賤給學生劃分等級。孩子若存在問題,正需要通過教育來解決。教育的第一步絕不應該是給學生分類。
在過去,有貴族,有平民,貴族可能永遠是貴族,平民則永遠是平民,無法實現階層躍遷。那個時代,出身背景的差異注定了教育的不平等性,因為平民沒有受教育的機會,所以一代接一代,都是平民。
但孔子說,平民也可以接受教育,平民的智力也可以得到開發,平民也可以開闊自己的視野。即便平民受了教育也無法變成貴族,但能夠有機會出將入相,有機會為社會做出貢獻。這就是孔子的偉大之處。
現在,我們都能接受教育,也沒有階層的劃分了。通過推行教育,所有人都有機會變得更優秀。
我曾經想過,如果我有機會辦學,我對學生入學資格的要求很簡單——先來後到,無差別地招收。誰先來,誰就可以報名。
不論孩子出身於什麽樣的家庭,無論是小學、初中、高中,都肩負起責任,把學生培養好,這是教育的本分。
有的中學過於追求市場效應、排名、口碑,隻看名校錄取率,這其實就偏離了教育的本質,把教育當成了商品,把孩子當成了產品,隻在乎產品從校門走出去,和別人的產品進行比拚。
教育最核心的,應該是促使人的改變。當教育能夠把一個一個頑皮的、看起來像小泥猴一樣的小孩子培養得文質彬彬、知書達理又不失活潑靈動時,才是最有成就感的教育。
現在的知識付費提供了這樣的機會,讓更多的人能夠有更低的門檻去學習以前接觸不到的知識。希望大家能夠抓住寶貴的機會,利用移動互聯網多學一點東西。
通過教育,任何人都可以變得更好。
道不同,不相為謀:目標一致是合作的前提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
曾經,“衛靈公問陳”,孔子說“俎豆之事,則嚐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這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句話與孔子之前對衛靈公說的話呼應起來。如果兩個人的政治主張南轅北轍,所尊奉的道不一樣,所秉持的原則不同,就不要在一起謀劃、共事。
價值感是否一致,表麵上常常是看不出來的。如果兩個人僅僅因為利益結合在一起,去共同創業,一開始會掩蓋大量的分歧。大家先是很熱鬧地開始工作,之後往往會出現兩種情況。
第一種情況是,合作出現裂痕,走入絕境。當生意不好、出現危機的時候,兩人就開始相互指責、攻擊、挑毛病,這時候就顯示出每個人遵從的道到底是什麽——是堅持、互相體諒、努力承擔責任,還是想辦法趕緊跑路,把責任甩給別人?
第二種情況是,事業越做越大。在生意賺錢的時候,也能夠看出兩個人的道是否相同。“蛋糕”越做越大,利益如何分配?是可持續發展,繼續謀劃更大的事,還是守著一畝三分地,保住原來的利益?這就到了見分曉的時刻。
如果在價值觀層麵雙方有很多不確定性,隻是因為利益而草率地合作,就會埋下分裂的隱患。
如何判斷一個人與自己是道同還是道不同?這的確不容易,但也有跡可循。比如,孔子說過“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我們可以留心從一些細節處看出對方與自己是不是同路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是人們拒絕別人的時候常說的一句話,但是我也要提醒大家,不要動不動就把這句話說出來,因為這句話一旦出口,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我們要學會對待他人寬厚一點,對自己的要求高一點,“躬自厚而薄責於人”,不要讓“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句話輕易出口。
當你想用“道不同,不相為謀”來拒絕別人時,不妨想想也許根本不是道的問題,隻是行為方式不同。每個人出身不同、習慣不同、個人經曆不同,外在表現就會有差別,這不應該被上升到道的層麵。如果一個人總覺得和別人“道不同”,那跟任何人都無法達成合作。
既不能跟真正與我們“道不同”的人合作,也不能隨意地把人認定是“道不同”的人。如何找到其中的平衡點?我們需要知道,道的核心其實是在利和義之間進行選擇——一個人做事到底是為了賺錢、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一些更高級的目標,希望能夠為社會解決一些問題。我覺得這是“道同”與“道不同”的重要分界線。
既不要總是以這句話來評判人,同時也別忘了這句話的重要性。
辭達而已矣:好的語言藝術,是信、達、雅
子曰:“辭達而已矣。”
孔子說,言辭能夠精準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就可以了。
孔子特別不喜歡巧言令色、花言巧語的人。
我們對翻譯的原則是信、達、雅。信是準確、貼切,達是通順、曉暢,雅是得體、優雅。但對於孔子來講,行文、說話做到信和達就夠了。
《論語》裏說的全是大白話,言簡意賅,通俗易懂。這種大白話極富生命力,流傳了兩千多年,到今天反倒成了雅言。
歐陽修在主持科考的那一年獲得了最多的人才,一網打到了無數的“大魚”。除了廣為人知的蘇軾、蘇轍、曾鞏,還包括張載、程顥,以及很多後來成為名臣、宰相的人才。原因就是那一年歐陽修開始了詩文革新運動,排抑“太學體”。
“太學體”是當時流行的一種文風,行文險怪奇澀,歐陽修認為當時的文人為了湊句子絞盡腦汁,過分地修飾文辭,導致詞不達意,通篇都是贅語,想說的事情說不清楚,於是在閱卷時把所有太學體的文章剔除在外,讓整個文壇的風氣為之一新。自此,“唐宋八大家”中的六個人都開始施展才華、名揚天下,這可以說是宋仁宗時代文壇的一大盛況。
這就是孔子說的“辭達而已矣”——一個人說話、寫文章,能夠做到文辭達意而止,不以富麗工整為目的,不需要花裏胡哨。這就是孔子的行文標準。
固相師之道也:待人接物,怎樣做到讓人如沐春風
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
師冕出。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
這一節描述的是孔子的待人接物。
師冕是一個樂師,而春秋時候的樂師大部分是盲人。
師冕去見孔子時,孔子迎出來。到了台階前,孔子提醒他這個地方是台階。就座時,孔子告訴他,現在要入座了。所有人都就座以後,孔子給師冕逐一介紹大家的方位,比如“子路坐在這兒,子貢坐在那兒,對麵坐的是子張”。
師冕離開後,子張跟出來問孔子:“您剛剛展現的就是與盲人樂師交往的道嗎?跟他們接觸就是要這樣嗎?”
孔子說:“對,這就是幫助樂師們的方法。”
通過這段話,我們能夠看到孔子的不做作、不誇張。他待人接物很適度,既尊重對方,又讓對方感覺很自然。
如果見到一個盲人走過來,咋咋呼呼地說“你看不見,讓我來幫你”,這是沒必要的。一個人發自內心地尊重他人,就會做到體貼而親切,讓對方感覺很舒適、很自在。比如孔子,我們能夠想象他是如何以溫暖的語調小聲提醒師冕“這裏是台階”,告訴他周圍都有誰,是誰在說話。這樣簡單、自然而友好,一定令師冕如沐春風。
孔子不僅在說話時表現得輕鬆自在,在行為上也表現得非常妥帖周全。雖然他不是盲人,但是能夠體會到盲人的種種需求,這展現了他發自內心的尊重。
在商務禮儀上,我們會發現很多人不太注意這一點。比如,有的人帶著朋友來到一個陌生的場合,遇到了熟人就立刻投入到新的聊天中,忽視了一旁的朋友。朋友跟在場的其他人都不熟悉,當然會覺得不自在。在投入聊天之前,我們至少應該給朋友介紹周圍的情況,讓大家彼此認識一下,讓朋友感覺到被重視。
這是我們在待人接物中需要注意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