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日月山,昔日少年
她心中一凜,知他是較了真,便轉移話題說道:“我娘親生前對我說過,日月山有個傳說,日照族掌管太陽,月照族掌管月亮,隻要足夠虔誠,就能獲得日月的庇護,福至心靈。”
“你娘?”他似是想到什麽,不再排斥她的接近,多了絲耐心。
“是啊,還有你知道我娘最喜歡的植物是什麽嗎?”見他眼中的陰霾緩緩散開,她接著說道:“是雪蓮和忍冬。”
“喜歡雪蓮不是因為它的美,而是它長在環境惡劣的極寒之地,卻能花開不敗,擁有著一份獨屬於它的聖潔。”
“至於忍冬,我娘還沒來得及跟我說……我猜是它的心中懷了對春天的憧憬,並且有足夠的信念去挺過艱難的冬天。”
“笨蛋,忍冬才不是這個意思。”他終於撇了撇嘴,眼角卻已不知覺地滲出笑意。
她捂著嘴偷笑,“喂,你笑起來的樣子挺好看。”
“兮和,不準對陛下無禮!”這時,她大哥來打斷了她,她才乖乖地睡下。
他不再排斥她,待火把滅了後,也輕鬆地閉上眼睛。天色漸晚,在此處做短暫的歇息後,他們就要走出這裏。
靜悄悄的氛圍持續了幾個時辰,忽然間,一聲聲低沉的狼嚎響蕩在山穀間,大批的雪狼在逐漸靠近。
他的眼睛驀地睜開,以最快的速度令人將在場的士兵和將領全都召集起來。
訓練有素的士兵並未表現出惶恐之色,都鎮定地聽從他的指揮。
最終,他不顧眾人的反對,毅然決定孤身去引來狼群。許是在他心裏認為,用他的一人之力換的數萬士兵的生,是最妥當的。
反正他不是昌德帝本人,他不在了,再換個人替上就行。要是數萬士兵損傷慘烈,回去後,其他的寧軍看到,該是多麽心寒。
當她被狼嚎聲和激烈的爭議聲吵醒時,就看到那個少年已決然披上薄甲,獨自策馬奔走在鵝毛大雪中。
她心下一驚,忙不迭地起身,到洞口拉了匹馬,緊跟著上他。無論大哥怎麽叫喚她,都叫不回。
數千隻雪狼從四處的山丘中躥出,成群地往他的馬匹後追去。一時間,雪狼的蹄子抓起雪泥,擦過連綿的山丘,一個接一個的山頭因雪狼群的活動而起了震蕩,呈山崩地裂之勢。
駿馬受驚,揚蹄嘶鳴,狂奔的更加厲害。於是,在緊張的追逐形勢下,他們已跑出了老遠。
狼群卻依然沒有絲毫散去的意願,反而,追趕的更加激烈,嚎叫的一次比一次凶猛。
不多時,他探望了一下所在的方位,判斷出應是已將狼群引來了這裏,就倏然停下,拉緊韁繩。
他一停下,狼群的口中流下了垂涎的口水,狼眼中幽綠的光芒更甚,它們的四條腿蠢蠢欲動,蓄勢待發,等著猛撲上去的一刻。
可突然間,她卻見到所有的狼都不動了,廣闊的雪山上,除了北風的狂嘯外,唯有擊打馬鐙時,發出的清脆聲響。
聲音的來源是狼群包圍中的少年,她拂開飄落的雪花,看過去,就見到眼神堅定的少年拔出腰間的鐵劍,在不斷地敲打著馬鐙,他的口中念念有詞,似在喃喃地念叨著令狼群害怕的話。
須臾,她座下的馬膽怯地想要掉頭,引得其中的一隻雪狼回頭。
少年這才看到在後麵緊追不舍的除了雪狼,還有她。
他惱怒地喊道:“回去!“
她沉了口氣,沒有回去。而是裹緊鬥篷,一拉韁繩,夾緊馬腹,衝破狼群的包圍,來到了他的身邊。
他又氣又惱,她解釋道:“我不放心你,所以才會跟過來。但你不用擔心,我是不會給你拖後腿的。”
說罷,她就從馬背上的行囊中掏出幾串炮仗,用火折子點燃了,即是迅疾地拋到狼群的中間。
炮仗發出劈裏啪啦的刺耳聲,一點點火星燃起來,雪狼受到了驚嚇,立馬哀嚎著,往四處逃竄。
“快走!”他將她拉到自己的馬上,用雙手環住,趁著雪狼被嚇跑的這段時間,往前方跑去。
在經過一處山坡時,馬蹄不小心打滑,將兩人都摔下了馬。
眼看著後方的狼群又要重新聚集,往此處趕來,他便摟了她,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在皓月繁星下,他將手墊在她的身後,兩人滾過厚重的積雪,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算停住。
雪狼的嚎叫聲已離他們遠去,她脫離他的懷抱,讓自己起來,發現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刮傷,隻是,鬥篷上有幾處勾破的地方。
反之,她觀察他的手背,竟看到滿是血痕。
“別動,我給你包紮傷口。”在他剛準備隨便扯塊布,去擦拭血漬時,她就眼疾手快地去攔下,扯下了鬥篷的一角。雲長依送她的一點白藥也在那時起了作用。
他一開始是抗拒的,到後來拗不過她,就不動了,接而,保持著沉默,如星辰般耀眼的漆黑眸子,盯著前方看了許久。
“你一個小姑娘,怎麽會隨身帶著炮仗的?”良久,他終是低低地問了一句。
她想了想,便說道:“狼怕火光和聲音,雪山中常有狼群出沒,你們有這麽多人,從這裏走出去也得要幾天。我在跟著大哥來之前,覺得還是帶些炮仗比較好,萬一遇到狼群,也能派上用場。”
“沒想到,還真的被我們給遇上了。這不就是你們在打仗時,常用的一個詞,叫什麽有備無……”
她回憶了半天,打算不說了。他替她補充道:“有備無患。”
“對,就是這個說法。”她咯咯笑著,在他麵前晃了晃,卻見他一直盯著前麵,眼眸中帶著好奇的色彩,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也朝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回頭一看,後麵的景象也讓她震驚了一下。
隻見一條蜿蜒曲折,寬闊浩蕩的河流橫亙在眼前,隻不過這是在常年積雪的日月山中,又是在千裏冰封的時節,河麵上全被厚厚的冰層覆蓋。
河麵上沒有任何水流動的跡象,儼然是一條冰河,在淡月的光輝下,冰麵透著晶瑩的光,與天上的銀河相映成輝。
她聽著冰河底下暗流湧動的聲音,回想起自己聽過的一些傳說,眼睛忽地一亮,“難道這就是忘川?”
“忘川?那不是冥間才有的?”他迷惑地轉過頭來。
她點點頭,思索著,便笑道:“冥間是有一個叫忘川的地方,在日月山也有一個忘川的地方。據說,忘川是日照族和月照族的界河外,在它破冰消融時,喝下忘川的水,就能連通生死輪回,忘卻前塵。”
他似乎感到無趣,隻淡淡地說道:“我從來不信這種怪力亂神之事。”
不信就不信。她也隻是打算開個玩笑。
“要不,我去砸開一塊冰,喝點這裏的水試試。看看會不會忘了你。”
他往後隨意地一仰,表示對於她的愛試不試,他不關心。
結果,她真的一步步往忘川河邊走,他猛地驚起,將她拉回,“冰天雪地的,你再去喝這水,是瘋了嗎!”
她本來也沒有真的打算去喝,但是,她發現他如此緊張,還是有些意外的。
半晌不語,他們兩人相互依偎著,不再說話。
“我就算喝了忘川裏的水,回去後不會忘了你。”她是坐在雪地裏,仰望著漫天繁星說出這句話的。
他微微錯愕,默然思量。
她徐徐地轉回眸子,打量著他薄甲內的玄色錦衣,十分嫌棄,“不過,如果你都是穿著這種顏色的衣服。我擔心,以後,天黑下來或者我眼睛不小心瞎了的時候,就找不到你了。”
他更是錯愕,少頃,低語道:“你覺得我穿什麽顏色的衣服好?”
她摸著下巴,思慮了一會兒,“紅色吧。”
他沒有說好還是不好,隻有眼角處,徑自漫開星星點點的笑意。
“你、為什麽找到我?”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緩緩問道。
她想到像他這種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人,都是抱了必死的心。如果他不能回去,她或許會難過的吧。
須臾,她心思陡轉,似是認真地說道:“我們不是有個規矩嗎,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救命之恩,自當以身相許。剛從山坡上滾下來的時候,你算是救了我。所以,我必須以身相許。”
“如果你能順利回去,又能順利地活到我及笄的時候,你得用八抬大轎去我家迎娶我!”
他一聽完,嘴角一抽一抽的,笑意已然全無。
“你不答應?”她驀然回眸,在年少無知的年紀,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許下的是一個關乎終身的承諾。
“你到時,千萬別後悔!”他咬牙切齒地說下這句話,就將頭偏到一邊。
她說出的話,從來不會收回。知他是記下了,她偷偷地觀察著他的表情。
而在麵具的掩飾下,她什麽都看不真切,唯有迷離月色下,完美的輪廓。
月華灑落在光潔的雪地裏,以及他的銀製麵具上,映照出一道道的銀光。銀裝素裹的雪景,在那一刹那,黯然失色。
坐在忘川河邊,想著關乎忘川的神秘傳說,她非但沒有任何的恐懼感,反倒有一種踏實的感覺。
後來,南宮將軍和大哥找到了他們,他們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見過麵。她也並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可多年後,她每每想起在日月山的夜晚,竟會無比悵惘。
日月山的雪景和少年的背影在悠然遠去。
從往昔的回憶裏被拉回到如今,馮兮和的腦子豁地一響。
“兮和……若有來世,你當如何?”須臾,一個宛若天籟的聲音仿佛穿越了千山萬水,生死輪回,來到她的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