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毒心起,稚子無辜
程蓮心怔然,頓時明白自己太急於出風頭,在馮老夫人麵前表現自己,將所有料都抖出來了。
“老夫人,蓮心是知曉進門後的責任,所以,提前做的功課。”
馮老夫人不悅地看著她,心道,本來還打算慢慢教她的,現在看來,不用派人教,她也已經很厲害了。
須臾,她掩了心中的不悅,徐徐問道:“你想要在什麽時候收回鋪子?”
程蓮心沉思了一會,即是道:“等租期到了之後就可以。”
馮老夫人默然頷首,說道:“和他們簽的都是一年的租期,一年到了後,才會商榷要不要續租。眼下,一年的租期又快到了,不跟他們續租就好。”
程蓮心溫順地點頭,“我這就是去準備相關事宜,老夫人信任我,我也定是將事情辦得漂亮的。”
馮兮和聽了許久,眉頭微蹙,繼而,她轉頭說出自己的疑慮,“外祖母,我覺得蓮姨娘的想法雖好,但套在國公府上麵,並不太適用。”
“這是為何?”馮老夫人問。
馮兮和仔細地解釋,“馮家是金陵最古老的世家之一,祖上又曾立過數次功績。先帝在親筆給馮國公府提些匾額時,贈予了馮家無比的殊榮。”
“這崇高的地位,和尊貴的榮譽,不應該是拿黃白之物來衡量的。如果馮家公然去經營這數十家鋪子,從了商賈之流,那等於是棄了先帝對馮家的厚望,讓馮家變得和普通人家沒有區別。”
話落,馮老夫人陷入了深思,得虧這個外孫女的提醒,不然,她就為了暫時的利益,而犧牲了長遠的大計。
程蓮心也沒有想到這一層利害關係,她咬了咬牙,便道:“可是,大小姐,馮家的當務之急,是需要有足夠的財源。要不,死守著光輝的門檻,那我們所有人不都得餓死。”
馮兮和笑道:“蓮姨娘,我隻是說不能直接用馮家的名義去經營鋪子,不是說,就要放棄了那幾十家鋪子啊。”
“等一年的租期到了以後,我們可以將鋪子收回,但是,不必另雇人來,就用原來的租戶。我們不租鋪子給他們,可以給他們發放酬勞,並按約定的比例與他們分紅,鋪子的生意越好,他們的分紅也就越高。”
“如此一來,也省掉了他們的租金,他們的負擔就減輕了許多,熱情不就上漲了嗎?”
程蓮心疑惑道:“可是,這幾十家鋪子,必須得有我們的人管著,不然,在雜亂無章的情況下,一家鬧不愉快了,其它家不全都反了嗎?”
思忖片刻,馮兮和便道:“至於統管幾十家鋪子的事,我也想到了。但是,不一定非要讓馮家派人去,可以讓托管給東盛錢莊。人家是內行,做生意的門道,懂得自然是比我們這些門外漢多。”
“這樣一來,也不會有損馮家的聲譽。我們隻要在府中,等著東盛錢莊的人定期送賬本來就行。”
程蓮心一梗,徹底說不出話來。趙老太再三叮囑,不能小看了馮兮和,的確是說的在理。
馮老夫人仍有隱憂,說道:“東盛錢莊的東家錢永昌,祖上就是從商的,到如今,寧國各地都有他們家的產業,連幾個鄰國也有。曆來,商賈人士多為狡詐,更別說,是有數十年曆史之久的商賈之家。”
“他們能信得過嗎?”
馮兮和寬慰道:“老夫人莫怕,錢家能將家業做的這麽熱火朝天,除了經營有道外,還重在一個‘誠’字。若是連基本的誠信都沒有,他們該何以服眾?”
“是我多慮了。”馮老夫人默了默,便道:“那你什麽時候請東盛錢莊的人來府上細談,如果可以,就把契約簽訂了吧。”
馮兮和悄然頷首,“那我就去邀請錢家大小姐來一趟了。”
馮老夫人搖頭,“錢大小姐貴庚幾何?錢家讓一個女子出麵,不會不妥當嗎?”
“錢大小姐年芳十六。”馮兮和繼續耐心勸說:“老夫人,錢永昌膝下有一子一女,但是,兒子不成器,吃喝嫖賭都會,就是幹不了正事。”
“而女兒錢緋緋自幼就有過人的頭腦,錢永昌便著重於培養她。在耳濡目染之下,錢緋緋對生意上的事,不輸於任何男子,已經成了錢永昌的臂膀。所以,讓她來,我們也能信得過。”
馮老夫人想了想,也隻好同意。
“那就讓她過來吧。”
午後時分,錢緋緋如約而來,馮兮和招待了她,帶她去跟馮老夫人見麵後,就詳細談了馮老夫人擔心的一些問題。
馮老夫人細細地聽著,而後,讓馮兮和參考分析,覺得沒有疑問了,就和錢緋緋牽了契約書。
雖然在錢緋緋在的時候,她沒表達什麽不滿,可在錢緋緋走後,她又喃喃念道:“果然是商賈之女,連禮義廉恥都不懂。一個姑娘家成天在外拋頭露麵,想來,定是跟很多男子打過交道,這像什麽話。”
馮兮和默默地聽著,垂下眼睫,再抬起時,眸底未起波瀾,卻是一片冰涼。
程蓮心悄悄地躲在馮老夫人門外偷聽,聽得憤憤然。
馮老夫人就暫先將她晾在一邊,卻去和一個商賈之女洽談,她窩不下這口氣。
一條繡著蓮葉纏荷花的手帕已經被她蹂躪得不成樣子。
“蓮姨娘……”不多時,有一個丫鬟在輕聲喚著她。
程蓮心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有意識到一雙利眸帶著惱色,在打量著她。
丫鬟回頭看了看,無法,又喊了聲,“蓮姨娘,國公爺來了。”
國公爺……程蓮心終於緩過神來,急遽轉頭,就見到由兩個丫鬟攙扶著的馮敬,在不太高興地看她。
今日,趁著天氣好,馮敬覺得在屋子裏待太久,會讓病情更加惡化,就叫丫鬟們扶著他出來曬曬太陽。
路過此處時,他想來看看馮老夫人,就過來了,沒想到,卻看到這麽一幕。
“見過國公爺。”她急匆匆上前,微微一福,盡可能表現得像個溫婉懂事的新媳婦。
而她心裏在思索著,該如何跟他說,在此處偷聽的事。
馮敬卻不等她想好,便憤慨地說道:“行的正,才能坐的直。有空在老夫麵前裝模作樣,不如回去多反思一下自己的德行。”
說罷,他就走了,也沒有給程蓮心好臉色看。
他自詡過去是個帶兵打戰的粗人,客套話說不來,有什麽話,就擺到明麵上說。
程蓮心被潑了一頭的冷水,僵在原地。
老國公貌似打從她一進門,就不喜歡她。馮老夫人跟他鶼鰈情深,要是他再跟馮老夫人多鼓吹幾句,那她在馮家,就不用混了。她得趕緊解決掉這個老不死的才行。
程蓮心氣得又將手中的繡帕擰緊了一些。
馮兮和跟錢緋緋將契約簽好之後,雙方互留了一份做底。
接下去,她就打算在吃過今晚團圓飯後,悉心準備去太廟祈福的事。
然而,就在各方都在緊鑼密鼓籌備著時,刑部遣人來報信,稱馮若蘭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三個月前,她們母女還在馮府大行其道。
不用想,知曉內情的人,也能猜得出那孩子的爹便是死去的馮忠。
對於這個突出其來的孩子,馮老夫人自然是不想留,覺得留著這個孽種,那將來,可能所有人都會知道,馮家嫁出去的女兒,在丈夫死後,跟人私通。到時,馮家的顏麵往哪裏擱!
但是,她又不想讓獄卒強迫著馮若蘭喝墮胎藥,傳出去,隻會讓人說馮家刻薄,對坐牢的庶女放任不管。
於是,她交給被閑置的程蓮心一件好差事,去刑部大牢送碗“保胎藥”。
雲長依同樣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如果讓馮若蘭多一個孩子,那馮若蘭往後難免會有忌憚,別人隻要將孩子拿捏在手裏,想控製馮若蘭就容易了。
所以,她傳信給顧錦年,讓他去準備一碗“保胎藥”。
如此,就有兩碗“保胎藥”即將要被送往刑部大牢。
馮兮和得知此事後,考慮著,大家都急著給馮若蘭送“保胎藥”,那她是送保胎藥好,還是墮胎藥好。
看來,當時顧錦年去刑部大牢將雲小妹調換出來的那次,馮若蘭是真的身體不適,要不然,雲長依怎麽能騙過大牢的守衛。
她在後苑裏來回踱步,轉眼間,已遇上馮敬。
“怎麽了,小丫頭,又有什麽心事?”馮敬見她在沉思,不由得駐足地問道。
馮兮和咬唇,繼而,去扶了馮敬到涼亭坐下,跟他如實敘述了一遍事情的原委。
馮敬聽後,沉默了半晌。
“我想要為若蘭保下這個孩子。”良久,他毅然開口,一雙眼眸中滿是澄明。
馮兮和知道他的外公不是個會隨便開玩笑的人,但凡他做了決定,那便是認真的。
“外公,那也是馮忠的孩子。”她略是詫異,再一次提醒道。
“我知道。”馮敬看著她說道:“若蘭是我的女兒,我也是在保護我的外孫,不論孩子的父親是誰。”
“其實,若蘭跟馮忠在多年前就有過一段舊情,我當時太注意國公府的名譽,一氣之下,就把她遠嫁到姑蘇。”
“如今,年紀大了,身子骨又是這樣子,後悔的事也多了起來。現在才明白,名譽不名譽都是虛的。隻有所關心的人,安然無恙地在自己身邊,享受平凡的幸福才是天倫之樂。”
馮兮和聽完,也沉默了。馮敬說的,也是她心中所想。
馮敬接著道:“小丫頭,外公不是老糊塗,也清楚這麽多年來,若蘭的確是對不住你。但是,稚子無辜,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什麽過錯都沒有,就被剝奪生的資格,何其殘忍。”
他過去在戰場上見多了生離死別,不以為意,可現在老了,回想起過去,便覺得要給予每一個生命該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