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垃圾

  王權現在的心思很亂,四年來他就好像是一具被信念支撐著的行屍走肉,尋找鐘琴,照顧鐘琴的母親,再不斷重複著這兩件事情。


  但青基金今天對他所說的這些話,就好像在一個飄蕩了四年的氣球上突然劃了一道口子,不僅使得氣球開始泄氣,而且氣球原本緩緩漂浮的節奏也被打亂,如同王權現在的思緒一樣開始到處亂竄,一頭亂麻。


  想都不想地端起對面那個陌生青年的咖啡,王權直接一飲而盡,下一秒卻被那齁甜齁甜的咖啡嗆住,拚命咳嗽起來。


  「咳咳,咳!兄弟,你這咖啡里到底是放了多少糖?咳咳咳!咳!」那甜膩的味道在王權的口中久不散去,連開口說話都覺得會有糖味泛出來。


  「咳咳!」王權又拚命地咳嗽了幾聲,感覺自己快說不出話了。


  「……不多。」鍾秦是個好歌手,但這不影響他同時也是一個好演員,所以他能夠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和行為動作,使坐在對面的王權察覺不出異樣。


  就算如此,鍾秦的內心深處還是波瀾起伏得不停,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已經從變身最初的優柔寡斷猶豫不決,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明明只是想要靜靜坐在這裡與過去告別,明明想要一杯咖啡過後就再無牽繫……


  但他怎麼都想不到王權竟然會來搭話,這個當初牽手都得耗個一年半載的傢伙,竟然會拿著兩瓶白酒來和他搭話?

  現在就該結賬走人。


  鍾秦的行動力一向很高,腦袋裡剛剛浮現了這麼一個念頭,他就已經準備從卡座上起身。


  可鍾秦手剛剛搭上桌子,就看到王權摘下破破爛爛的眼鏡,抹了抹眼角,竟是眼眶濕潤了。


  「我認識的人,也特別嗜甜,每次緊張的時候就不斷往嘴巴里放糖。」王權將白酒倒在咖啡杯里,又是一飲而盡,也許那苦辣感能夠沖淡口中甜膩的味道。


  「我常笑話她說,等我們年紀大了,她一定會是一個沒牙的丑老太太,到時候我就會陪在她身邊,每天再給她熬最難喝的粥。」


  喝咖啡的杯子要比喝白酒的杯子大很多,所以一杯酒下肚,王權的臉瞬間就變紅,原本應該收住的淚水更加控制不住了。


  從鐘琴變成鍾秦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努力讓自己忘掉過去發生過的事情,以及過去認識的每一個人。後來他更是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青基金打理,自問專業機構會比自己做得更好。


  所以他原以為王權早就已經放棄,一直到白老闆告訴他,他才知道這個傻子竟然找了他四年。


  「你說的就是放了你四年鴿子的人吧?」鍾秦沒有喝白酒,只是拿在手中把玩著,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值得嗎?將那樣的人掛在心上四年?」


  「不知道。」這個時候王權已經準備開第二瓶白酒,但酒瓶卻已經被鍾秦奪走。按照王權這喝白酒的速度,如果不阻止的話,恐怕會出事。


  「你們結婚了嗎?」


  聽到鍾秦的問題,王權搖了搖頭說:「沒有。」


  「那你還要繼續等下去嗎?」鍾秦拿起旁邊的茶壺,往王權空了的杯子里倒了杯茶,「就算是領過證的夫妻,分居三年之後也能夠成功離婚,更何況只是普通的情侶關係。」


  「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所謂酒後吐真言,也許就是現在王權的情況,「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她不來找我?如果沒有發生什麼事情,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像說好的那樣,手牽手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


  「也許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平平淡淡的一生。」鍾秦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也許你從來沒有想過,你和那位女士所追求的人生原本就毫不相同。」


  王權的瞳孔突然縮小,似乎非常詫異於鍾秦所說的這番話,他就這麼愣愣地看著面前這個在餐廳里還戴著墨鏡的陌生人,發現自己似乎從未考慮過這一點。


  在自己的人生規劃中,他和鐘琴在大學畢業之後會回到偏遠的家鄉,一起在家鄉的學校里擔任教書育人的工作,最後帶著眾人的尊敬和愛戴一起退休,在風景宜人空氣清新的鄉野間,平靜地度過餘生。


  但鐘琴不同,無論是中學還是大學,就算個子不起眼,就算容貌也不起眼,但她總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成為學校里最優秀的那一個!

  鐘琴的目標,從小時候開始,就是成為最優秀的那一個。


  原本鐘琴想要學表演,卻支付不起藝考所需要花費的精力和金錢,最終帶著獎學金進入王權同一所大學的商學院,僅僅大一就在學生會嶄露頭角。


  這四年來不斷尋找鐘琴的過程,讓王權忘記了平凡的自己曾經如何吃力地學習,想要追趕上鐘琴前進的步伐,最終卻只能看著鐘琴越走越遠,越走越高,自己卻依然在原地踏步。


  第一次,王權第一次想要問自己一個問題。


  如果當初鐘琴沒有失蹤,他們真的能夠一起走到最後嗎?


  鐘琴所希望的生活,真的是和自己一起回家鄉做一名鄉村教師嗎?


  鐘琴她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麼樣子?

  「所以想開一點。」鍾秦從卡座上起身,不打算再與王權交談下去,「就好像我在這裡等了一個小時,卻已經決定不再繼續等下去。」


  走到前台,鍾秦刷卡為自己和王權付了賬之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西餐廳。


  看著鍾秦瀟洒離去的背影,王權突然有些羨慕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之後,王權再次一飲而盡,希望自己這一次酒醒之後也可以洒脫地想開這一切,不再去追逐鐘琴虛無縹緲的身影,重新開始屬於自己的人生。


  王權也不知道鐘琴是不是真的已經去世。


  但他真的累了。


  酒醒之後,就去找個工作吧。


  但找什麼工作呢?大學輟學,只有在廣告公司當學徒的經歷,難道要重操舊業?

  家鄉的拆遷,也使得王權無處可去。


  鍾秦重新上車,關上車門,卻並沒有立刻開車離開,而是坐在駕駛座上,不理會身上響起的手機鈴聲,回憶起了自己許久未曾想起的過去,回憶起了四年前發生的一切。


  那天雪夜,當「她」被拖進巷子的時候,大聲呼喊著救命,大聲呼喊著王權的名字,但根本沒有任何人聽見她的「求救」,身後只是那些無賴得逞的笑聲。


  難道自己真的就這麼屈服於著混蛋的命運嗎?


  就好像聽從母親的安排,為了所謂的美好未來和傳宗接代,去和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去聽從母親口中所謂「女人的責任」?

  為什麼「她」總是要屈服於別人?

  為什麼「她」總是要聽從別人的安排?

  為什麼「她」不能走自己的路!為什麼「她」不能打破命運!

  「啊啊啊啊啊啊!」那個時候的「鐘琴」瘋狂地咬在無賴勒住「她」的手臂上,搶過他另一隻手中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反手捅了進去。


  就在下一秒,另一個無賴的匕首在慌亂間刺進「鐘琴」的手臂,卻被看起來柔弱的「鐘琴」一把拽住脖子,砸在巷子的石牆上!


  當「鐘琴」恢復精神的時候,「她」全身都是傷,全身都傳來疼痛感,「她」只能抓住被撕扯的衣服,拿著刀從巷子里走出來。


  潔白的雪地,被鮮血滲透。


  那一刻,「鐘琴」突然發現,「她」想要改變命運,卻親手毀了命運。


  一個殺人犯,真的還有其它的路可以走嗎?

  「去找找百鬼雜貨店吧?」一個似乎收垃圾的老者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鐘琴」的身邊,面對巷子里的情況以及雪地上的紅色依舊面不改色,「哎,小姑娘怎麼這麼不愛乾淨呢?你走吧,收拾垃圾的事情就交給老朽。」


  「雜貨店?去哪裡能做什麼?」「鐘琴」冷笑了一聲。


  「只要你願意捨棄最重要的東西,至少也能買來一個小小的轉機。」老人衣衫襤褸,頭髮蒼白,身上還覆蓋著雪花,但他卻拿著一個鐵鏟,步伐很穩地向著巷子走去。


  收垃圾,也是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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