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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6章 天地可鑒

  “回皇上,詳細的數目臣不得而知,”劉統勳道:“但縣裏的按察署都是原縣衙的刑房分出去的,衙役的薪俸較之前並無太大變化。”


  “根據所處地域以及站班皂隸、捕班快手和壯班民壯的分工不同,一年的薪俸約在三兩到十二兩之間。”


  “陝西並非富庶地域,就算這趙某是捕快頭目,一年的薪俸大概也超不過八兩銀子。”


  “朕就算他年俸十兩銀子!”黃越道:“折合每月不到一兩,買上一百斤精米就花個精光,怕是連二尺粗布錢都剩不下了!”


  “八、九品的官員都沒有一文錢的養廉銀,別說他一個捕快!”


  “每天三十文的工錢,連養活妻兒都遠遠不夠,他卻一幹多年,而且還積攢下了不菲的家財。”


  “為了能讓自己脫罪,竟然能前後拿出近兩千兩銀子用來行賄?”


  “如果僅靠他的薪俸,他全家不吃不喝也要攢上二百年!難道你們不覺得奇怪?”


  “……回皇上,”劉統勳感覺臉上微微有些發燙,好在他臉色黝黑,即使稍稍發紅也不容易被人看出來。


  “衙役的薪俸幾十年來都是這樣,僅憑著這點錢根本不足以養家糊口,衙門裏的陋規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這些衙役每年在陋規上的進項比薪俸多出何止百倍?”


  “三班衙役各自有斂財的法子,捕快憑著衙門簽發的傳票和手中的鐵鏈,站班皂隸則在手中的板子上麵作文章,反下是林林總總,花樣百出,實在不是幾句話能說明白的。”


  “你說到這裏,倒讓我想起了方靈皋《獄中雜記》裏的一則故事。”黃越幽幽的道。


  “三個人在衙門裏受刑,打的板子也是同樣多,其中一人花了三十兩銀子,被打傷了骨頭,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月才好;”


  “另一個人花了六十兩銀子,打傷的是皮肉,二十多天才得以恢複;第三個人花了一百八十兩銀子,挨打的當天晚上還能在院中散步。”


  “方靈皋不解,便問衙役道:‘既然他們都花了錢,為什麽挨打受傷的程度會不一樣呢?’衙役回答:‘如果都一樣,以後誰還肯多給錢?’”


  (方靈皋即方苞,清代文學家,曾在康、雍、乾三朝為官,乾隆七年告老還鄉。)

  “想到孫二夫婦的遭遇,聽到方才延清說的話,想到方苞書中所寫。”


  “想到官府的衙役竟然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行奸汙民婦!想到一個總捕頭竟然敢將涉案證物私自帶回家中。”


  “又想到府、縣兩級按察署的主官俱都貪贓枉法,心黑如墨,視百姓如螻蟻草芥!民生之艱難可見一斑!”


  “百姓們與朝堂之間遠如天地之隔,在他們心目中隻有這些最底層的官吏衙役代表著朝廷、代表著國家。”


  “咱們君臣終日在這裏廢寢忘食、殫精竭慮的想著如何把國家治理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可是這些貪官墨吏、黑心的衙役卻一心隻知道作威作福,對百姓敲骨吸髓以中飽私囊!”


  “底層如果盡是這樣的人,咱們的心血不知道有多少都付之東流!想來真令人灰心喪氣!”


  說到這裏,他停住了,臉色極其難看,一動不動的凝望著窗外。


  吳波抬頭看時,見他的眼睛裏泛著晶瑩的光。


  在這一瞬間,他突然發現黃越已經不再年輕了,沒有了剛登基時那逼人的英氣。


  頭發也不像當年那樣烏黑油亮,眼角已經有了細細的皺紋在無聲的訴說著曾經的滄桑。


  “皇上!”弘晝率先起身“通”的跪了,其餘人一齊跟著跪了一地。


  “皇上!”孫嘉淦重重的叩了一個頭,顫聲道:“都察院專司監察百官、清明訟獄,正風俗、振綱紀!”


  “如今下麵有如此之多的貪官汙吏,皆是臣德薄才疏、奉職無狀所致。”


  “主憂臣辱!臣慚愧無地!懇請皇上重重降罪,以警天下墨吏!”


  “皇上,”弘晝道:“這些貪官墨吏、黑心的衙役著實可恨!”


  “但這種情形曆朝曆代都有,自皇上登基以來數次整飭綱紀、刷新吏治,其實較之前已經好了很多。”


  “皇上愛養百姓、孜孜求治之心天地可鑒,但似乎不宜操之過急。”


  “衙役的薪俸例無正項開支,全靠地方自籌,自然就少得不能再少,可是沒有他們差事又辦不下來。”


  “所以地方官員有時也隻能放任他們胡作非為,以致積弊叢生。這是千百年因襲下來的,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隻能徐圖之。”


  其實弘晝說的也是實情,自唐宋以後,隨著科舉製度的日益完善,在官員任用體製上,官員與吏員漸漸被嚴格的區分開來。


  讀書人通過科舉考試取得功名步入仕途,隻要不出意外,官職可以逐步升遷;


  吏員雖然也有官府的編製,但沒有品級,所以其地位基本上是終身不變的,深為讀書人所不屑。


  而衙役就更加等而下之了,他們根本就沒有官方身份,僅僅是為衙門服役的,履行職役性質的義務。


  最初衙役是由當地百姓按戶口攤派出人充當,後來由本地人自願充當,不僅待遇極差,而且地位極低。


  在黃越下旨在全國取締賤籍之前,衙役中的民壯、庫丁、鬥級、鋪兵屬於良民;

  而皂隸、捕班、快手、禁卒、門子皆屬於賤民,子孫三代都不能參加科舉考試,更不允許當官。


  所以不僅是讀書人,尋常的百姓也以之為恥,久而久之,這些衙役或是父子相繼,或是一些地痞無賴來充當,其品行可見一斑。


  “皇上,”陳世倌也道:“臣以為和親王所言在理,宋時沈括在《夢溪筆談》中也曾講道‘天下吏人,素無常祿。唯以受賕為生,往往致富者。’”


  “衙門中的陋規實在是千百年來的積習,恐非急切之間所能改變。”


  “你們都起來吧,”黃越端起茶盞,將裏麵的半盞涼茶一飲而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朕知道這裏的繁難,但難也必須去做!”


  “這樣的局麵不改變,人數超過官員幾十倍、上百倍的吏員和衙役就始終是擋在朝廷和百姓間的一堵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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