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何咸你還不速速交代?
劉協披著沉重和漫長的龍袍,袍子從身上一直垂落到玉階上。他頭上戴著十二串美玉製成的冠冕,象徵著至高無上的皇權。這十二串美玉卻將他的視線遮擋了起來,讓他在美玉的微光中,似乎望見了一個
新朝代的風雨未來。
昨夜何咸跟他說的那些話,他幾乎一字不漏地記在了心中。不是劉協的記憶力如何出眾,實在是何鹹的那些話太過驚世駭俗。
劉協第一次聽到治國不是靠仁德、不是靠教化,而是要靠權謀、靠鬥爭。一個優秀的帝皇,必然要比常人有著更出眾的謀略、眼光和手段,才能將自己的意志威加海內,締造出一個輝煌的王朝。
劉協還不知道何鹹的話正確不正確,本能上他想抗拒,因為多年的儒家經典教育,使得他覺得這些東西都乃旁門走道、歪門邪術。
可他昨夜想了一夜后,又覺得這樣試試其實也無妨。畢竟,眼下那些忠心大臣提出的方法,的確對驕橫跋扈的董卓無可奈何。
一時間,就在劉協沉思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被人微微推了一下。猛然從思緒中驚醒的劉協,才看到了殿下董卓那一雙陰鷙隱怒的眼神。
劉協下意識地懼怕起來,可一想到何咸昨夜說過天子必須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魄和膽量,劉協便強忍著恐懼,擠出了一絲淡然的微笑。
這一笑,令殿下那些大臣都覺得奇異起來。
甚至就連董卓,眼神也愕然了一番。可劉協卻不再管這些,只是微抬了一下自己的右臂,舉起一篇奏章道:「今日朝議,還是需討論一番董相國提議遷都之事,諸位卿家可暢所欲言,朕洗耳傾聽。」話音落下,董卓便迫不及待地出列,舉著牙笏言道:「陛下,對於遷都一事,臣昨夜已有一番計較。」說罷這句,董卓便根本不再搭理劉協,而是轉身對著滿朝大臣言道:「本相國提議遷都,原本是為了保漢
室江山穩固,如今關東群賊猖獗作亂,氣勢洶洶,老夫才有攘外必先安內之策。」
話剛說到這裡,一人便出列駁斥董卓道:「相國所言差矣,關東士人皆明廷任命的郡守州牧,豈能與叛賊逆黨同論?」
董卓一下被氣得脖子就紅了起來,看那樣子忍不住就想拔劍砍人:特娘的那些關東人都要殺入雒陽幹掉老夫了,你還說他們不是逆賊?
然而,董卓只是一個邊塞武夫,讓他打仗沒有絲毫問題。可跟這些最善咬文嚼字的朝臣鬥嘴,十個董卓綁一塊兒也不是塊料兒。偏偏漢代的議政就是這種模式,誰提出的議案,就要一一還擊敗那些提出異議之人。《三國演義》里諸葛亮舌戰群儒一事雖然是虛構的,但羅老爺子也不完全是瞎編,因為那樣的辯論模式完全符合漢代的
體制和風格。董卓這時候還打算將何咸安撫馬騰、韓遂之策,以及召皇甫嵩回京之計說出來顯擺一番,可現在出師未捷就身先死,卡在嗓子眼兒里的後文都沒法兒說。一時間,董胖胖的臭脾氣立時又要發作,扔掉牙笏
就要拔劍。可就在此時,一人當即出列,怒色叱道:「敢問王校尉,袁本初車騎將軍一職可是朝廷任命?曹孟德行奮武將軍可是朝廷任命?州牧郡守逾制出兵,舉兵叩皇城,如此大逆不道之舉,若說還不是叛逆,那是
否非要等他們弒君篡位之後,王校尉才會奮勇殺賊?」
這名王校尉立時吶吶不言,董卓看向開口替他言話之人,臉色不由好轉了不少。何咸在一旁看得有趣,不由向身旁那位老頭兒問道:「尊駕,這兩人分別乃何人?」
那老頭兒一邊繼續啃著燒雞,一邊開口含混答道:「駁斥董卓的那個乃越騎校尉王緓,替董卓說話的那個乃新任的司徒王允。哼,王子師,當初也乃剛正不阿之人,想不到今日竟成了這般吮痔獻媚之徒!」
何咸這就納悶了,老頭兒既然知道他的身份,也必然也知道他曾經是跟著董卓混的。可老頭兒就這麼毫不遮掩地直呼董卓名諱,難道不怕自己去董卓那裡打他小報告嗎?
還有,您老人家這會也啃著雞肉呢,怎麼一下連吮痔這詞兒都說了出來,就不覺得噁心影響食慾嗎?
何咸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雞腿兒,又看了看老頭兒仍舊狼吞虎咽,最後也沒一口咬下去:他決定還是再等等,等那個噁心的想象從自己腦中消散之後,再啃那個雞腿兒不遲。這個時候,堂上的董卓有了王允這位幫手,真可謂練成了斗轉星移神功。誰來攻訐駁斥他,董卓便派出王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別說,王允不愧是有著王佐之才的名士,滔滔不絕、舌燦蓮花,
愣是將一群群的朝臣給噴了回去。也因為如此,董卓順利地提到了安撫馬騰、韓遂,以及再度詔令皇甫嵩歸京之策。隨後,董卓便又大言不慚道:「如此一來,關西既安,老夫遷都長安,至少能保漢室半壁江山!屆時待河東白波賊平滅,老
夫再率精兵東進,收復關東之地易如反掌!」一聽到這裡,何咸驚得雞腿兒都差點掉在了地上,簡直被董卓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董胖子,本公子獻給你安撫韓遂、馬騰還有誆皇甫嵩回京之計,就是為了能讓你安安生生守住雒陽,不是讓你跟老
鼠一樣在長安坐窩的!遷都的兇險,本公子難道還沒跟你說清楚嗎?
可是,當何咸再度看向堂上董卓那副不容置疑的臉色時,他忽然就有了一絲明悟:董卓還是怕了,而且他還極度短視。遷都的兇險,畢竟只是一種可能性,後果還不能立時顯現出來。可關東群賊這裡馬上就要打進來,而且河東形勢那般不穩,董卓是一點風險都不肯再冒,也沒有精力和心思同朝中這些士大夫進行這等陰謀
算計了。
說到底,董卓畢竟只是一個武人,他最相信的還是手中的刀。
遷都長安后,這些士大夫根基盡毀,而他董卓卻掌握著龐大而強力的軍隊。或許,那個時候董卓認為即便出了什麼問題,他靠著手中的刀也能斬滅。
更可怕的是,董卓提出安撫韓遂、馬騰,召皇甫嵩回京之策后,滿朝士大夫皆不敢置信地看著董卓,完全提不出一絲反對的意見。情急之下,一人陡然出列,竟口不擇言地說道:「相國既願招撫韓遂、馬騰那等禍國亂民之賊寇,為何便不能招撫關東義徒?兵者,凶事也,不得已而用之,窮兵黷武,必至覆滅。若朝廷以德政治天下,自
可上安國家,下撫黎民。」
這一論點提出,董卓自然也啞口無言。畢竟,關東群雄再怎麼說也有著朝廷的任命,還是你董卓親自上奏任命的,而韓遂、馬騰那是毫無爭議叛賊亂寇。
就連王允對於這個觀點,也是說不出任何辯駁的意見。畢竟本質上來講,王允也是士人,是極度贊同這種不動兵戈便可天下安定做法的。
一時間,董卓一派和士大夫一派登時陷入了僵局。
而何咸輕蔑一笑,腦中已再無什麼吮痔的畫面。正準備大咬一口手中的雞腿兒上,冷不丁卻聽到朝堂上一人大聲厲喝道:「放肆!何咸你竟然如此殿前失儀,該當何罪!」
何咸無辜地舉著手中的雞腿兒,回頭兒一看身旁的老頭兒,發現老頭兒竟然早已啃完了雞肉,只留下了一地的雞骨頭。而且,這老頭兒竟然還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蔫兒壞之人,登時義憤填膺對著何咸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何咸,想不到你竟如此藐視朝議,你,你還不速速坦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