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8 劫獄
一早便開始下起濛濛細雨,積累到現在,屋簷下的滴水,像是剪不斷的珠簾一般,落在水缸裏滴滴答答響個不停。
那尾魚浮出水麵,衝人吐了圈水泡,一折腰,又沉了下去。
劉瑾換了身幹淨衣服要出門,路過大堂的時候,裏麵已經坐滿了人,誰都不說話,聽見腳步聲望來,平日一個個鬼精靈的丫頭慌了神,都指著叔公拿主意。
談允賢拍拍椅子上的灰,示意叔公來坐。
她想開口,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毒殺當朝司空啊,這大帽子往人身上一扣,光壓也能把人給壓死。
楊家的人脈有多廣,有名有姓的門生故吏,在朝堂上就能占據半壁江山,這還不算那些逮住機會賺吆喝的,最近這風口浪尖,緊!連賣菜的路過劉府也會抽空啐一口。
蔡昭姬耷拉著腦袋,見了走路都喘的劉瑾出來,又開始啜泣,她摸出手絹捂著眼角,嘶聲問道:“叔公!這可如何是好?”
“喲喲!琰丫頭先別哭,我可聽說,蔡大家患疾,近日都驚動了禦醫?”
外麵瘋傳,蔡邕蔡大家那日正在府上宴請高朋,聽聞女婿劉誠毒死了楊司空,當場往後一仰,就背過了氣!
蔡昭姬收住哭聲,自己老爹哪裏是病,分明是給氣的,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對劉郎有所改觀,沒成想又出了這檔子事,他覺得丟人,整天把自己關在屋裏,不寫不畫,唉聲歎氣,喝醉了倒頭就睡。
“勞叔公掛念,阿爹他還好!隻是不知……”
蔡琰說著,想到以後萬一這罪名坐實了下來,那可就真是天要塌了!
她覺得自己無能,又開始抹眼淚,身後的董白替她拍著背,暗恨那小賊膽大包天,不是一支箭矢都能嚇暈好幾天麽?怎麽突然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毒死司空了?為此,自家祖父董卓還親筆書信回來問過。
“叔公看該如何,我等女兒家端是無能,實在不行,我這便就去劫獄!”寇白門穿戴黑色勁裝,摸著手中長劍哼哼道。
這話聽到送茶水的五嫂耳裏,差點沒拿穩。
劉瑾眼皮一翻,咳嗽個不停,他趕緊喝上一口平息下來,暗想現在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怎會動不動就想著劫獄?
那掖庭獄,是能隨便劫的嗎?
“你們啊!莫急莫急,既然進了宮中掖庭,那兔崽子多半就出不了大事,不過,受些皮肉之苦也是應該的!”劉瑾勸慰道。
“啊!”
頓時,蔡琰滿腦子都是劉誠被人虐待的慘相,說不得還會閹割了進宮當公公……
“叔公!這可如何是好,誠弟他自小就錦衣玉食,哪捱得過大獄裏的酷刑?”談允賢常在宮中行走,雖沒親去過,但駭人聽聞的小道消息卻從來也不缺。
劉瑾擺手,道:“聽說,前幾日陛下還到過北宮,似乎也去過掖庭獄……”
劉瑾的話隻說了半截,剩下的,引人去思考。
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楊賜怎麽死的已經不重要了,嚷著要還司空公道的人,不過脫了褲子放屁,侍郎劉誠反而成了眾人拔河用的繩子,都想借著打壓異己。拔河就拔河吧,隻要不被扯斷就好,何況還有皇帝幫襯。
劉瑾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他起身要出門。
“叔公這是要去哪裏?”談允賢問。
“我……雨大了,城外的菜地估計快被淹了,我正尋思著去挖挖溝渠、排排澇水!”
挖溝渠需要穿著錦鞋?蔡琰懷疑,不過心思不在這上,也沒多想。
“都這地步了,還挖什麽溝渠?莫非你那幾塊菜園子還比老劉家的香火重要?”敢這樣衝劉瑾說話的,隻有談家丫頭,此刻她表現得怒不可遏。
劉瑾想了想,“也對,還有魚池也快滿了!”
談允賢還想再說,卻被蔡琰拉住,她道:“叔公說陛下去了大獄,莫非誠弟的事有轉機?”
蔡家丫頭,算是這一群人裏腦瓜子最好使的。
劉瑾點點頭,“我也是聽說,哪知道真假?宮裏的消息倒是不少,一日三變,從來也沒傳出來個準信!”
“哦!對了,說到消息,今早來了位公公帶過話……”寇白門從來不是心思細密之人,這才後知後覺想起道。
都快晌午了,怎就不早說。
“說什麽來著?”眾人幽怨望來。
“我忘了!好像那小公公說,劉郎讓府上準備好靈堂……”
“啊!”
看著哭得泣不成聲的蔡琰,董白心裏一酸,那小賊,真的要是死了麽?自己怎會跟著心中不喜?
“他還說,棺材不用新做,用叔公那口就能湊合!”
“啪!”
劉瑾一巴掌拍在桌上,氣得滿頭的銀發無風自動,“呸!豈有此理!敢惦記老子的棺材本!那孽畜還說什麽?”
“還說……還說讓捎兩個丫鬟進牢裏侍候,劉郎他許是受了大刑,吃喝拉撒都不方便!”
“哼!”
劉瑾起身便往外走,連傘都忘了打,細雨小珠子一樣鋪灑在身上,眼看就要出門,後頭談允賢追問:“叔公這是去哪兒?”
劉瑾負著手,“挖塘水去!”
什麽意思?
難道一口棺材還成了叔公的逆鱗?
事情總得拿出個章程,談允賢是阿姐,她沉聲問道:“咱們誰去?”按說,自己在宮中行走最為方便,環境也熟識,不過想到當初不小心吻在誠弟臉頰那一下,又害怕了起來,何況,她也不願意去爭。
“哐當!”寇白門拔出寶劍,“我去!實在不行,我把劉郎劫出來!”
眾人看了她一眼,那的確是沒有法子的法子。
……
三寶聯係上人,引著寇白門去向掖庭獄。
這幾日,宛如做過一場大起大落的夢。
三寶太監出去以後,繼續掌著宮中尚衣之事,甚至權柄更大,往日趾高氣昂的宦官見了自己,居然開始巴結討好,連張公也親自來詢問過些許小事。
他原本不願再來大獄,可侍郎說過,掖庭獄是個好地方,不僅關過忠臣,連漢宣帝劉詢幼時也在掖庭獄待過很長一段光景,侍郎大人說得對,但凡忠君之臣,哪個不蒙冤幾回,天可憐見,自己可不就是忠臣!
“公公?這還多久?”
“夫人莫要客氣,仆家這命都是侍郎大人給的,你喚我一聲三寶就成!”三寶壓著聲音開始解釋,“夫人不知,這北宮本就建築複雜,而秘獄掖庭又建在北宮深處……咦!夫人這是做甚,為何要做上標記?”
寇白門並未過門,被人喚作“夫人”還有些難為情,她急忙收好紙筆,笑著也不回話,總不能說自己是在勾畫線路準備劫獄吧!
七拐八扭,假山之後有一道鐵門。
那隊守門禁衛的領頭人見了三寶,急忙笑著打開銅鎖,“公公今日有心,又來看望侍郎大人?”
“嗯!大人可還好?”
那看守之人欲言又止,搖頭道:“不好說,許是受了刺激,公公還是自己去看的為妙!”
寇白門聞言,握緊袖中短匕跟在三寶身後。
這是一段斜向下的甬道,路麵濕滑,連石壁上都掛著水珠子,如果一隊人馬守在門口,真不好突圍……
出了那段甬道,下麵豁然開朗,火把通明,一間間石屋並排,為首那間便是關押劉誠的地方,三寶回頭笑了笑,推門而入。
門居然沒鎖,裏麵透出來的光亮跟燃了篝火一樣,火紅無比。
“啊!”
門裏傳來一聲慘叫,定是劉郎在遭受刑罰之苦,寇白門胸口起伏,亮出鋒利的匕首,一腳踢開半掩的鐵門,她大步而入,隨即站在那裏不知所措,隻剩下門彈回來,推開,又彈回來,推開……
隻見,大冷的天,劉侍郎衣不遮體,滿臉喝得通紅的猴屁股一般,他站在桌子上引吭高歌,“我的老家就住在這個屯,我是這個屯裏土生土長的人……啊……”
兩日不見,這牢裏煥然一新,裝潢都快趕上皇宮了,可把三寶嚇得!
他想伸手去拉侍郎大人,可劉誠站得太高,自己隻能在下麵掌著桌腿不晃,“大人!這是為何?今日難道又有喜事?”
劉誠眯著眼睛望來,冷不丁看見了門口咬牙切齒的寇白門,手上的酒壺一鬆,摔得稀爛,“白門……不是我……這都是陛下說沒事要來小住……我這也是想你想得發瘋……”
“哼哼!”
寇白門一聲冷笑,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害得姐妹們日日擔驚受怕,自己卻好不逍遙快活,不是說血肉模糊?慘得不能人倫麽?
她舉起匕首就上前扭打,嘴裏罵道:“我閹了你這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