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1 意外之人
翌日,當廟見。
所謂廟見,便是新娘回門見過家中老父母,於祠堂中祭拜,以告婦成。
醒來蔡琰已不在,劉誠起身穿好衣袍,打開門,卻見寇白門在院子裏獨自打整花草,白衣勝雪,神情專注,看起來卻又心事重重。
與蔡家娘子成親是皇帝劉宏下旨賜的婚,雖說兩情相悅,卻多少有媒人說合的嫌疑,琴棋書畫享譽寰宇的蔡琰蔡昭姬,總讓人覺可遠觀、不可褻玩。
眼前的寇白門則不同,她不是薑兒丫頭整日無憂,性子火辣,放在後世,更像有執念,唐?吉訶德般與風車決鬥的勇士,何況相識甚久,與之相處,平等而有趣。
如今明媒正娶了蔡琰,紅顏知己寇白門卻依舊無名無份,新人甚歡,舊人遇冷,劉誠心中委實過意不去,這般心態,便如嫖娼被人逮了個正著,全身一絲不掛站著,周圍都是戳人脊梁骨、拍照發朋友圈的人在看……
三妻四妾雖好,劉侍郎卻還未邁過心裏的坎,他突然想到,自己尚且罪孽深重,也不知那皇帝劉宏,知不知羞!
說起古代婚配三觀,玄德公亦有一樁趣事可窺。
史上,接替陶謙入主徐州之後,劉備令三弟張飛戍守,自己出兵抵禦袁術,但張飛喝酒誤事丟了徐州不說,還將自家兄長的妻妾留在了徐州城為人質。
張翼德羞愧難當,情急之下便欲拔刀自刎,卻被劉備勸住,他痛哭流涕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便是那句“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將猛張飛套牢了一生,致死相隨。
劉備算梟雄,一生拋妻棄子、拔腿跑路的事做過不少,煮酒論完英雄後,攻打東吳時,皆是如此。
笑說後來玄德公被孫尚香拽著的耳朵問:“你可是說過‘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又把我當作何物?”
劉備無奈道:“夫人勿惱,彼時因為我窮,沒想到將來還能有新衣服……”
微微一歎,迎上去,劉誠勾住人細腰,不無歉意道:“白門怎不多睡一會兒?”
寇白門掃去花枝上重重的積雪,瞄了自己一眼,淺淺一笑,“不睡了,琰姐姐比我起得還早,再睡,與之相比豈不成了懶惰之人。倒是劉郎你,怎不去蔡府,如此豈不失了禮數?我觀姐姐她獨自出門,姿態柔弱需人攙扶,定是昨夜睡得不好……”
話一出口,兩人便陷入了短暫的尷尬。
劉誠捂著臉一陣咳嗽,折騰了一宿,天明才歇,莫說蔡家娘子,自己這雙腿尚且打顫……
想來那丈人也不願多見自己,劉誠自圓其說道:“今日有要事,還需進宮一趟。”
寇白門並非妒婦,古代女子從一而終,大多也並不阻撓夫君婚事,若是不能生產,還會從旁幫著說合。
她騰出手來,幫著整理好衣冠,嗔怪:“既是進宮,怎可不修邊幅,還有,眼看便是年歲,哪裏還有懿旨伴讀的道理,那皇家要守歲鬧新,難道尋常人家便不用……”
“為夫也想不透!”劉誠寬慰兩句,看看天色便要出門,回頭,又見寇白門守著花枝殘葉失神,詢問:“白門,可還有不妥?”
寇白門開口,“你可知,香君妹子去了?”
“去了?去了哪裏?”劉誠大吃一驚,些許傷勢,不是說養幾日就好麽?
“不曉得!”寇白門搖頭,以態觀之,劉郎或許還是對香君妹妹有情的,隻可惜陰差陽錯,“下人來說,香閨裏一切照舊,隻是少了常用衣物,還有那丫環萍兒,也一並沒了蹤影!”
她那貼身丫鬟萍兒,就如鬥兒跟寇白門一樣,雖是主仆,實情同姐妹,萍兒不在,隻怕人真是走了。
李香君如此不辭而別,連封書信也沒有留,再見不知是何場景,天大地大,又不知此生能否有緣再見,這便是寇白門埋怨的原因。
今日一早,劉府上下喧囂過後冷清不少,王維怕劉宏強留為官,帶著郭嘉早早溜了,許是回了廣陵,許是貓在煙花之地吟詩作對,並無所憂,隻是那李香君一介柔弱女流,加之兵荒馬亂,又能去得了哪裏?
剪不斷、理還亂,劉誠無言跨上馬車,慢慢去往北宮,車駕上的高長恭沉聲說道:“少爺!那狗賊侯方域昨夜似曾來過!”
“哦?長恭可曾看清?”
高長恭略加思索,“我不識得他,聽史阿說背影極像,加之腿有殘疾,更近揣測,那人隻在府外逗留片刻便走了,追出去時,他卻拐入了南巷,少爺可知,進的是哪家府宅?”
“哪家?”
“郭勝。”
郭勝?無冤無仇,屢屢要殺自己的不是楊彪,難不成會是他?
常侍郭勝出生南陽,與大將軍何進是同鄉,當年,也是他助何氏一族貴幸,至今交往甚密,還不論宮中何蓮、董太後,每日耳提麵令,如此想來豈不是牽扯更廣?
本以為閹宦一係尚且通同一氣,原來,倒是自己想得簡單了,以張奉等人的口吻來看,似乎張讓對新貴郭勝也有所提防。
記得第一次見麵郭勝,彼時,正值西園裏他牽出一條穿著官衣的土狗……
馬車入巷,沉思中的劉誠卻急急跳將下來,朝一路人追去,臨近一拍肩膀,劉誠大喜嚷道:“老李頭!好你個老兒,竟然沒死?還摸到了京城裏來!”
那中年文士正循著牆根埋頭趕路,轉身,一頭霧水,“大人會否認錯了人?老夫姓賈,不姓李!”
背影很像,麵孔卻截然不同,這文士打扮之人長須潔麵,臉露微笑,比老李頭年輕,又圓潤富態兩分,舉手投足間,即便眼神略帶陰鬱,那份拂袖清風的風雅,也是猥瑣佝僂的老李頭拍馬不及的。
“假?起霧,小子這是花了眼!萬望海涵!”欣喜轉為尷尬,劉誠兀自搖頭,卻還想確認。
那文士不以為意,轉身而去,才出兩步,來人又追趕上來。
這一次,劉誠揪住領口將人抵在牆上,笑道:“還說不是你,你個老兒,分明韓國整容磨過皮,就你這花枝招展走路的姿態,曉不曉得,跟當初楚樓裏穿滿花衣裳時一模一樣!”
那人還想狡辯,劉誠卻粗魯地扯住衣衫往下一抖,胸口一塊銅板“哐當”一聲便掉了出來。見這老兒惶恐不安,劉誠大笑說道:“怎麽,老兒,鳥槍換炮,當年那口鍋去了哪裏?”
老李頭一陣無奈,撿起銅板重新塞好,這才左顧右盼,拉著人蹲牆角詳談。
當年的廣陵城,相識的有那麽多人,誰知道到了現在,唯獨剩下不著調的一老一小。亂世永不枯燥,卻很殘酷,殘酷得令人難免噓唏。
老李頭說,他那日投誠不得,便趁亂跑了,還是從賊營中軍大帳大搖大擺對穿而過,這幾年輾轉南北,安逸不得幾日,便又被人逮住,送往京城當說客。
“就你?睡得了誰?還有你這瞞天過海的易容之術哪偷學來的?”
老李頭呸呸兩聲,拿出當年管教一幫小子的氣勢,“莫要說我!這麽多年,臭小子死去了哪兒?今日衣冠楚楚,又是要去哪裏?”
“我這是正要進宮,混得不好,當了個教書的博士官兒。”
劉誠一臉得意,可話聽在老李頭耳裏,卻是一愣,倒不是羨慕,京師本是是非之地,老李頭怕死,拚了命往外挪尚且不及,何況還是泥潭一般的北宮。他起身說道:“得空還是滾回廣陵的好,莫要羊肉吃不上,染了一身騷!我先忙完正事,閑了再聊!”
老李頭說話間便走出弄巷,不瘸不拐,徒留下劉誠在原地思考。這老兒,變了個人一樣,唯一不變的,還是見了危難便會跪地求饒。
前方,不遠就是北宮,劉誠望著眼前的高屋建瓴,宮中,或許真是萬惡之源,倒是忘了,這老兒一走,洛陽城裏人來人往,再想碰到又上哪兒去找。
高長恭說:“少爺,他像去的是大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