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負心漢子(上)
周翰好似察覺了異狀,順著她目光的索引定位了一對年輕親昵的小情侶,心想著她興許是觸景傷了情,便調侃著說:“你若是喜歡,我可以配合。”
話剛脫口,便是引來了她冷寒嗔怒的目光,他很識趣地閉攏了嘴,隻說:“今個天氣不錯。”其實是個雨天!
伊語淇也並未理會他,心思全在大賣場的門簾上,正躊躇著是否要進入其中一探究竟,可轉瞬便又有了其餘的念想,那個人與誰待在一處與她何幹?逍遙快活又賴著她哪裏?隻作沒見著也就是了,也省得多見了作秀之舉而鬧心。
“善解人意”的周翰興許瞧見了她的目光時刻聚焦在大賣場上,便很“稱心”地補了句:“我家也缺了些家常用品,反正時候尚早,不如逛逛商場吧?”
“好!”她回應的幹脆,可話剛脫口便生出了悔意。
連她自個也並不曉得為何會答的這般爽快,可和那個人是決然沒有幹係的,是她家中也缺乏了某類用品,順道去置辦些家用罷了。
心下如是咕噥著,她便鼓足心氣衝賣場行去,可她也生怕周翰會生了疑心,便按捺住心頭莫名的情緒,隻當是尋常時候閑逛商場,矯飾地很是自然,也很是隨性。
好在周翰的觸覺也並不十分敏銳,還不時挑起些話頭,兩人隨心漫談時當即使得氣氛和緩了許多。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人與貨物混作一處,她的視線自然也時時在四下遊蕩,可哪裏能尋得那人的蹤跡,也無心購辦物資,隻好似失了魂魄一樣隨人流而潮動。
可不論嘴上如何硬鐵,總是瞞不脫自個的心的,此番心緒也隻有她最是明朗,真像極了在熱鍋裏煎蒸,躁亂有之,急迫亦有之!
若是全天下仍舊有一位男人可使她沒來由地生亂發狂,那必是藺子衿無疑!
沒錯,那個自大狂,“無賴”一樣的男人……
周翰倒是興致頗濃,時常摘取物什於她麵前比劃,她雖則全無心思,可也不會隨意敷衍,便耐著性子與他談些看法,也時而拿些物件填進籃裏,不多時候,已循著貨欄環了一周,仍舊是無甚收獲,隻比先前多了些疲累而已。
興許是少了心情,現下隻覺著待在人潮裏多了累贅似的枯燥煩悶,也自然不願多耗功夫。
她生出了退意,隻求尋個安適的處所靜靜心。
伊語淇又最後衝著人潮掃視一圈,依舊沒有撞見預想的情境,是有幾分失望與竊喜的心情混雜著,便說:“回吧。”
是很複雜,一類想見又生怕碰見的心情……
哪知周翰不很在意地笑了笑,一麵捏著一尊粉色的沙瓷,一麵說:“你還在想著那個黑家夥嗎?”
黑家夥?是指代那個自大狂嗎?
就好似被人戳中了痛點,她的神經緊成扣死的琴弦,稍碰便碎,麵色也倏地泛白,很有些氣惱地說:“你想表達什麽?”卻不敢直視周翰的雙眼。
她慍怒的樣子很有氣勢,任是誰也會理智地避退鋒芒,可周翰卻很圓滑地笑笑,說:“我就隨口一提,不必作數。”
作數?她認真了,不是嗎?為何每每與那個人有相關的時候總會使得她失了理性、亂生脾氣?
這是否在有力佐證——她仍舊割舍不下他?
不,她依舊反駁了這般想法,她來這確是與那自大狂有些微的相幹,可也並不全是為了他,隻是為了拆穿那人虛偽的麵目,求個心安理得罷了。
否則,她又怎會花費如此珍貴的時光於這亂徘徊,她定要瞧瞧那人在圓不得謊言後是哪種慌亂的醜態!
當然,也還是存有些添增日用貨物的念想與由頭的……
心下如此琢磨著,可並未作甚太多的說明,隻說:“不明白你想說些什麽。”
周翰好似看穿了所有,笑吟吟地說:“語淇姐,你並擅長撒謊。”
她略有些不悅,也沒了甚耐性,更未曾矯飾情緒,叱問:“你希望打探出什麽?不覺著管的太寬了些?”
盡管她深知周翰是出於好心,可這是她的私事,與他何幹?何況他們隻是尋常共事的關係,還並不具有深掘心事的情分!
哪知周翰不僅未作甚氣惱,反倒很不介懷的笑笑,隨手就從貨欄架處拈下一枝生刺的玫瑰把玩起來,緊接著很沉醉地嗅食一番便又遞送到她跟前,邪魅而俊美的臉上依然噙著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很適合你。”
她有些搞不清晰他的意圖,隻覺著是在添亂,便問:“周主編,你到底想幹些什麽?”
他很是儒雅地凝視著她,可仍舊漫不經心地說:“不希望你生氣而已。”他又示意著把玫瑰往她手邊貼了貼,“接著,你更適合笑,微笑。”
而她很友好地將之一推,有些嚴肅地說:“心意我領了,東西不會要。”玫瑰多是情人間傳達愛慕時贈予的信物,這點清醒的認知時刻是有的,周翰此舉確是很出格。
周翰自然也曉得她的性子,但凡她認準了的事情便很難更改,可他總是有著使人不好婉拒的借口,“這麽多人瞧著,你希望我難堪?”
確是很多人,她方才的失態已然招攬了無數道好事者的目光。
她很是敏感,也始終未接下,隻冷聲說:“如果依然是玩笑,希望你不要使我難做。”
哪知他邪魅一笑,便輕鬆消解了僵局,“若是依然存有介意,玫瑰應付的款額就由你自個擔負好了。我說了,隻是圖個讓你開心,僅此而已。”
許是周翰的真誠使她有了略微的觸動,她沉默了好半晌,才問:“你為何這麽做?我要真話!”
他們間並未有太深的瓜葛,何況一向行為乖張、不拘一格的周翰今日卻不尋常理似的千方百計討好於她,不免使她憑生疑慮。
出於愛慕?隻是表麵看來罷了,也太是牽強了些!況且她自認還不曾達至使“花心才子”迷醉的層次,想必是存在有別的緣由!
他咧了咧唇角,任性一笑,頗有幾分邪魅與妖嬈,“與我待一塊的女人從未有過不開心的,我不希望你做唯獨的個例!”也許隻有周翰自個曉得,這並非根本的原由。
可她卻是猶豫了,心下隻想——真是如此嗎?
她無從推斷這套言辭的真實程度,也並不曉得自個究竟是信了幾成,可再是深究不免使情況又有些繁難了,便示意性地點了下頭,隻說:“回吧,我是心頭另裝有別的事情,與你無關。”
之後便兀自推著購置車先行離去了,周翰無奈笑笑,趨步趕往她跟前,順手把玫瑰送進她的車籃頭裏,笑說:“與我待在一處,我便要對你的開心負責。”又怎會沒有幹係?
她沒來由地嗔視了他一眼,區分地很是明白,強調說:“花卉的錢由我自個來支付。”
他好似早有預見,聳聳肩頭,很玩味地說:“我從未打算過要買單,不是官大的請客嗎?”她是總編,而他隻是主編,自然是她的官階更大上一些。
周翰確是一位很善攀談的主,與他常待在一處決然是減少煩悶枯燥的,盡管這種相處的狀態有些虛浮與不切真實,可氣氛總是舒緩與愉悅的!
她並未搭腔,隻抿著嘴唇淺笑,臉上現出一派別樣的嬌矜以及一些走不到腮上便溢散了的梨窩清流。
談笑間便結付了賬款,倒也把那個人的事情短暫拋諸了腦後,興許是躁煩時購辦物資、大花了錢款消除了苦悶,亦或是潛在思想始終認定不遇著反倒更好些,也沒有了先前的心慌感覺。
可在循著電動扶梯出門的時候,迎麵來了一對很是“恩愛”的情侶,那男的有著偉岸的身段,古銅的膚色,五官棱角鮮明而深刻——緊扣的劍眉,深邃的黑眸,高挺的鼻梁,性感的唇角,幾相契合別有氣韻,亦不乏穩重沉著,好似廟宇裏供奉的雕塑,時時散溢著威震四方的王者氣魄,具顯威儀。
而那小女生年輕!貌美!嬌俏可愛!小鳥依人!
瞧清了兩人的臉麵,伊語淇猶如天雷轟頂一般,上頭兀的轟隆似的炸響了一聲,隻覺著兩眼一抹黑,身子立時涼了半截,四肢也近乎有些麻木了。
藺子衿!這個抹成灰燼也不會忘懷的男人在時隔多年後重又展現於她的麵前,可如此撞見卻沒有絲毫驚喜的意味含在裏頭,隻有一把銳利的匕首憑空而落,寸寸插入她的胸口,她甚至能夠清晰地感受出撕心的痛楚與噴濺滾蕩的血珠——是她的心在滴血!
其實,她料想過無數個相逢的場麵,可正巧碰遇仍舊始料未及,她即刻沒了主意,隻想著立馬逃離這個是非之處,可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得,卻也不心甘為人嘲弄,便昂起腦袋與那負心的混蛋對視起來。
輸了什麽,也萬不可輸掉氣場!這便就是伊語淇!
四道火辣的目光憑空對撞,半刻無語,空氣裏一片肅殺氛圍,她原本認定那個做了虧心事的男人會不敢接住她灼熱目光的拷打,哪曾想他依舊那麽的理直氣壯,以至於在擦肩而過的那一刻她便兀自埋了頭,挪移了目光,好似錯全在她。
可背棄約守的人是他,不是嗎?為何她會感覺著有幾分心虛?幾分挫敗?
哪怕仍舊存有滿腔的焰氣,可與他對望的那個時候卻盡數化作了委屈與落魄,若不是強行按捺著心頭的酸楚,隻怕登時便會落下淚來。
她敗了,完全折損在了這個負心漢子的鼓掌裏!
她惡狠狠地切緊牙關,恨不得當眾抽他幾個巴掌,恨不得用最惡毒的言語咒罵他,順帶把他虛偽負心的麵具撕扯下來,可現下卻提不出半分的氣力,隻任由咬牙切齒的餘力完全淪落為失敗的瑟縮與窒息情緒!
淇水湯湯,漸車帷裳——腦袋裏滿塞著母親苦心的誡告,長輩的教誨總是在當下情形尤顯得貴重!
也恰在這個時辰,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忽的護在她的肩頭,隻順勢把她輕輕一攬,她就失去了依憑一般,不由自主地衝他貼靠幾分,而如此微不足道的變故卻使她通身都好似被灌滿了力量,猶獲新生!
如此親密的距離任是誰也隻怕會被誤認成兩個親昵的情人,在衝著四下大秀恩愛哩!
而造就這般誤解的“始作俑者”便就是他——周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