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探什麽?

  她拿不準主意,卻也無法直言拒絕,便與他下了盤毫無水準的棋以作敷衍,然後借口困倦,打了幾個哈欠,回房去了。


  幸而這瞧上去頗是危險的人物並未久留,過了些天,待舒州災情穩定,平王也就回了揚州。


  陸時卿大半月來皆是早出晚歸,元賜嫻不好擾他公務,便爭取每日與他問個早晚好。


  閑暇在府時,她偶然聽說,原來他當初在商州附近不曾驚動當地官吏,是打算隱匿行蹤揪幾個貪官的,結果因她遇刺,不得不一路大張旗鼓,自然也就打草驚蛇了。故而後來,他才在山南東道與淮南道的交界處唐州逗留了三日,目的便是確保賑災物資的順利運送。


  元賜嫻覺得她給朝廷添了麻煩,心裏頗是過意不去,再見陸時卿日日忙得腳不沾地,儼然到了獻殷勤的好時機,接下來幾日就苦練起了廚藝。


  在剁裂第十塊砧板,叫曹暗、趙述、拾翠,乃至小黑都叫苦不迭,瞅見端著碗的她就扭頭逃奔以後,終於有了飛躍與突破,成功煲出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青菜豆腐湯來。


  沒錯,為了與民同素,她選擇了如此含蓄的食材。


  然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陸時卿最終並未喝到這一碗經過群眾肯定的湯,原因是,元賜嫻在送湯路上截胡了一封信。


  一封從長安寄來的信,一封寫給陸時卿,落款“韶和”的信。


  元賜嫻半道折返,湯也不送了,倒給了小黑喝,然後偷揣了信回房。


  聽說夜宵喝青菜豆腐湯的陸侍郎在房裏等了半晌,最終等到了兩手空空的元賜嫻。她十分優雅地闖進他的書房,十分優雅地從袖子裏抽出一封信,丟在他的桌案上:“陸侍郎,有您的信。”


  她思來想去,做不出偷拆的缺德事,還是把它拿來了。


  陸時卿一瞥鯉魚紋信函上的落款,略微一愣,道:“你借韶和公主的名頭寫信給我做什麽?”


  哇,這反應真是堪稱完美,一句話就將自己撇得幹幹淨淨,否認了此前與鄭筠一切可能的信件往來。


  元賜嫻差點就要動容了,可看了眼信函上“子澍親啟”四字,還是覺得不可輕信了陸時卿。若他們是頭一次有這等往來,人家也喊得太親密了吧。她這樣沒臉沒皮,都沒喊過他“子澍”。


  她覷他一眼,不買賬道:“我這些天苦練廚藝,哪有空寫信給您?您睜眼好好瞧瞧,這可是韶和公主親筆。”


  元賜嫻此番確實誤會了陸時卿,他方才真是以為她與他鬧著玩的,畢竟鄭筠此前的確從未寫信給他。


  他“哦”了一聲,接過信來看,瞟了眼信函封口處完整的火漆圖樣。


  元賜嫻低哼一聲:“沒拆過,不用檢查了。”


  陸時卿瞥她一眼:“想看怎麽不拆?”


  哎呀,她是不是聽錯了,這語氣怎麽有種莫名的寵溺。元賜嫻心裏一喜,麵上故作不服:“誰說我想看了?”


  陸時卿扯了下嘴角:“那幸好你不想,如果你拆了,我可能就報官抓你了。”


  “……”


  元賜嫻頭一次自作多情,氣得咬了咬後槽牙,深吸一口氣忍耐。


  好,這局算他贏,下局她還是條好漢。


  陸時卿說完就低頭拆信了,倒也未有叫元賜嫻回避的意思,大大方方將信箋展在了她眼下。


  但她這種時候也是好麵子的,哪裏會眼巴巴去瞅信的內容,反倒一個勁瞧著頭頂梁柱,作出不感興趣的避嫌模樣。


  信箋隻一張,不過寥寥幾句問候,陸時卿掠了一眼,抬頭見她這般,突然起身就走。


  元賜嫻一愣:“您去哪,不看信了呀?”

  陸時卿淡淡道:“我去方便,你也管?”


  她一噎,飛他個眼刀子,等他去了淨房就貓了腰,輕手輕腳繞到他桌案前,將攤在上邊的信一字一句默讀了一遍,邊讀邊注意四麵動靜,不想陸時卿仿佛掉進了茅坑一般,半天才回。


  這時辰儼然已夠她讀上三遍,她早就退到原位了,繼續杵在他桌案前望天。


  陸時卿回座後看她一眼,慢條斯理提筆蘸墨,在信箋上落了一個圈,圈出個字來。


  元賜嫻被這番動作吸引,也不死撐了,低頭看去,見他筆頭頓了頓,複又圈出個字,如此幾番過後,拚湊成了一句四字訊息:歸途小心。


  她微微一愣,繼而明白過來這是藏在信中的暗號,發指道:“您還裝得跟韶和沒通過信似的,這暗號都使得爐火純青了!”


  陸時卿覷她一眼:“我以為你會先問,她何故提醒我歸途小心,是否可能是有人要刺殺我。”


  元賜嫻一噎,咕噥道:“您還計較這些,左右我是與您一道回的,您有危險,我肯定奮不顧身替您擋刀子呀!”


  他嗤笑一聲,大概是沒信,解釋了她前頭那問:“不是我與她的暗號,是有一回陪十三皇子猜藏頭詩,她也在旁,大約聽去了罷。”


  元賜嫻“哦”了一聲:“真羨慕……”


  陸時卿覺得好笑:“你羨慕她?”他跟鄭筠一年說的話,也比跟她一日說的少好吧。


  “是呀。”元賜嫻卻認真而肯定地道,“我是真心羨慕十三皇子,小小年紀竟能學會藏頭詩。”


  “……”


  中計了。


  陸時卿眉頭一皺,繼續研究信上暗號去了。


  元賜嫻成功掰回一局,心情大好,便不再擺譜,湊到他身邊一道瞧起了信,看是否還有其餘訊息,卻是半晌也未發現下一個字。


  她蹙眉自語道:“究竟是要您小心什麽呢?也沒見說明白。”


  陸時卿心裏卻大致有數了,合攏了信,引著油燈燭火燃成灰燼,道:“想殺我的人很多,敢動手的卻不過幾個罷了。”


  元賜嫻見他似乎未當回事,便也不再憂心了,這一次真誠道:“您就放心吧,我跟您保證,您這回暫時是死不了的。”


  “……”


  元賜嫻是認真的,畢竟在她的夢裏,他還能活好多年呢。


  但陸時卿聽這話卻是怎麽聽怎麽不舒服,道:“這回死不了,下回死?”


  她自知用詞不合適,訕訕一笑:“下回也不死,一直不死。”


  那也不太好,都成妖怪了。


  陸時卿不知該氣該笑,揮揮手打發她:“不早了,我要睡了。”


  元賜嫻先前做湯做得累,眼下也有點乏了,點點頭打個哈欠,轉身帶門出去卻似乎想起什麽,停住了問他:“陸侍郎,韶和怎麽叫您‘子澍’呀?”


  陸時卿抬頭答:“稱呼我表字有何不可?大周上下,除去尊卑,不論男女,都可如此稱呼我。”


  言下之意,好像是暗示元賜嫻也這樣叫。


  但她豈會甘心於這樣一個千萬人都能叫的稱呼,露了齒狡黠一笑,道:“那叫您‘陸時卿’的,是不是就少了?”


  第42章 042^o^思^o^兔^o^在^o^線^o^閱^o^讀^o^

  元賜嫻被黑著臉的陸時卿趕回了房,一路思忖著韶和的事。


  距離商州遇刺案已過了月餘, 當地的刺史與縣令自然是無能逮住那批殺手, 而長安那邊也是個不了了之的結局。


  對此,徽寧帝給元家的交代是, 韶和一時鬼迷心竅,鑄成此等大錯,故罰她去往罔極寺帶發清修, 未經詔命允許,永不得再踏入宮門一步。

  隻是這樁事傳出去有損皇室聲譽, 對元賜嫻來說也不是什麽好聽事, 徽寧帝與元鈺商量後,便隻手遮天瞞了下來。因此旁人隻當鄭筠是哪天不小心觸怒了聖人, 才被封了公主府。


  但這事瞞得了別人, 卻瞞不了當事者。元賜嫻得到消息的當日就去問了陸時卿。畢竟他與她說過,韶和這一層隻是迷惑人的假象, 凶手真正要嫁禍的人是二皇子。


  陸時卿跟她解釋, 原本是這樣不錯, 劉少尹在栽贓給韶和後,被聖人召去詢問案情,其間不勝聖威, 交代出來,說實則是二皇子請他陷害韶和的。


  相較韶和,聖人自然更相信這等手筆是二皇子所為,卻不料還未來得及深入探查, 就得到了劉少尹暴斃身亡的消息。


  劉少尹前腳呈完供詞,後腳就被滅口,聖人因此疑心起了他所言是真是假,之後又未能找到確鑿證據來定二皇子的罪,雖心知韶和多半是無辜的,也隻好將明麵上的結果暫且交代給元家了。


  元賜嫻聽完這番經過,不得不再一次佩服徐善和鄭濯。劉少尹必然是他們派人殺的。這兩人著實擅長揣摩聖心,在最好的時機除掉了劉少尹,叫聖人暈頭轉向,疑慮難消,令原本很可能波及元家與鄭濯的一樁陰謀不攻自破。


  雖說元家危機解除了是個好事,但她也無法眼睜睜看韶和因此做了替罪羊。情敵不情敵的,是一碼事,真相卻是另一碼事。


  人在府中繡花,罪從天邊扣來,倘使她是韶和,恐怕都要氣得吐血。


  元賜嫻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回京後找個機會麵聖,請他下詔饒了韶和。不論聖人作何想法,左右這事本就是給元家的交代,隻要她不計較就行了。


  舒州的災情一日日穩定下來,險些大範圍爆發的災後瘟疫也被陸時卿控製得差不離。再過半月,約莫十月中旬,這趟公差便告結了。


  元賜嫻隨陸時卿一路北上,大致照原路回返,但她發現,相較來時,陸時卿安排的路子多是官道,而很少繞野。


  記起韶和的提醒,她便明白了此舉的含義,卻是行了二十來日,到了京畿附近,都未曾遇到任何威脅。也不知是陸時卿防備得當,叫對方知難而退了,還是韶和的消息出了偏差。


  因入了治安較好的京畿,徽寧帝也派了一隊金吾衛恭迎陸時卿回京,她便徹底放下了警惕。


  臨到長安的前一日黃昏,陸時卿吩咐金吾衛替一行人安排一家客棧落腳。


  元賜嫻心中疑惑,再趕幾個時辰路便能入城了,他怎突然放慢了腳步,因天氣太冷,懶得下馬車,便叫拾翠替她問問。


  拾翠就往前頭陸時卿的馬車去了,完了向元賜嫻回報:“小娘子,陸侍郎沒答婢子。曹大哥說,興許是他乏了,想歇息一晚再走,您若著急,可叫金吾衛先送您入城。”


  她搖搖頭:“都在外頭三個月了,也不急這一時,就明日再動身吧。”


  當初在舒州,陸時卿最忙的時候三天三夜都未闔眼,也沒聽他喊過一句“乏”,元賜嫻心裏很是奇怪了一陣,卻到底沒多在意。


  因這一路不是“風餐露宿”就是“與民同素”,加之用不慣淮南一帶的吃食,她著實想念京菜風味,眼見能在像模像樣的客棧落腳,便揮土如金般叫了一桌子晚膳,美其名曰“決定準備自掏腰包請陸侍郎吃一頓好的”。


  客棧酒保依言送菜到她房中,最後上了個分格的陶瓷鍋,每個格子各置豬鴨牛羊肉,與菜蔬一道烹煮,熱氣騰騰,沸出香氣的一下四溢開來。


  元賜嫻太久沒認真開葷了,餓得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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