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了一聲,改編了一下前因後果,解釋道:“我有天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死得很淒慘。夢裏頭,菩薩告訴我,長安城有個長得特別好看的郎君,我若能找到他做靠山,這個夢就不會成為血淋淋的現實。”
“……”
陸時卿嘴角微抽,心道她扯謊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大了,但見她神情認真,卻又不由懷疑她所言是真。
畢竟這個聽起來非常荒誕的故事,的確能夠解釋她這半年來的各種行徑。
不過,他不是要死了嗎?
他扯下了嘴角:“那我死了怎麽辦,長安城還有旁的郎君,你準備換下一座靠山?”
元賜嫻心道她可沒山能靠了,曆史都給她改變了。她歎口氣:“我不都說了要守寡了嘛,不找了,聽天由命吧。”
陸時卿覺得她這自暴自棄的樣子挺好笑的,想了想道:“你把曹暗給我叫來,然後等在門口。”
“怎麽,你要交代遺言嗎?”
“……”
怎麽會有這種拚命咒靠山死的人?
他無奈道:“是的,交代遺言,人之將死,想來你會尊重我的意願,不做聽牆角的事。”
元賜嫻一臉不舍地走了,安安分分在門口等了半晌,才見曹暗灰頭土臉地出來,看起來似乎被臭罵了一通。
她來不及多問,趕忙一頭鑽進陸時卿房裏,守回他床榻前,認真問:“還需要我幫你叫誰嗎?”
陸時卿一噎。
他已問過曹暗,這事就是他搗的亂子,大夫也是被買通的。但眼下,元賜嫻這樣殷切地瞧著他,他根本沒法啟齒說她被騙了。
他張張嘴,躊躇好幾回,最終擰眉道:“……沒有了,你回房睡去吧。”
元賜嫻說什麽也不肯走。陸時卿本就疲累聲啞,又因心虛,說的話便毫無威懾力,愣是沒能趕走她,加之喝了治風寒的湯藥,眼皮也著實撐不住了,被她連拖帶拽按倒以後,沾枕就不省了人事。
再醒來已是三更末,他睜眼便發現元賜嫻枕著他的被角,趴睡在床沿,指尖還探在他的手心。
廂房裏炭火已燒幹淨了,燭火也將將就要燃盡,透過昏黃的光暈,他瞧見她黛眉微顰,蜷曲的長睫在眼下掃出一道濃密的陰影,瓊瑤一般的玉鼻微微發紅,似乎是被凍的。
陸時卿揉揉眉心,歎口氣。他怎麽就睡過去了。
他輕手輕腳掀了被褥,下榻後彎身下去,一手抬了她一隻胳膊,一手穿扶過她的小腿肚,架勢都做好了卻驀地頓住,盯著她那對近在咫尺的飽滿唇瓣,滾了滾喉結。
他突然想起她口中那個無稽的夢。實則相較他曾以為的,她接近自己是為了刺探政要機密,那番有關靠山的說辭更令人感到舒適。
誠然,她接近他是為了利用他,但他有值得她利用的地方,好像也不算太糟糕。
給她用了又如何?他就做她的靠山,然後討點他該得的回報。
他緩緩低下頭去,臨要觸及她的唇瓣,卻再次停了下來。
算了,下回吧,等他這“瘟疫”痊愈了再說。
陸時卿緩慢而鄭重地將她抱起,送回了隔壁。
翌日,元賜嫻在大亮的天光裏醒來,等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一個激靈慌忙翻身下榻,跑出去剛欲敲陸時卿的門,卻被走廊裏的趙述喚住了。
他神情猶豫,似乎有話跟她講。
元賜嫻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扶住了門框道:“你有話直說,我受得住。”
趙述就鼓起勇氣直說了:“縣主,您長得這麽好看,小人著實不忍見郎君與曹暗繼續欺騙您,將您耍得團團轉。”
她一愣,皺眉不解。
他繼續道:“郎君隻是染了風寒,今早燒便退了,什麽瘟疫不瘟疫的,都是假的。昨日我親眼瞧見曹暗拿金子買通了大夫,就在您杵在郎君床前發呆的時候。”
元賜嫻神情一滯:“你再說一遍?”
趙述揪著臉道:“小人不能再說了,這就向郎君領罰去。”
他話音剛落,元賜嫻跟前的房門突然被移開,移門人衣飾體麵,精神飽滿,瞧上去果真已經無事。
陸時卿站在那裏,似乎鬆了口氣。趙述叫住元賜嫻的時候,實則他聽見了,卻沒出來阻止。總歸紙包不住火,不如叫他死個痛快吧。
元賜嫻的確已經冒火了,睫毛微顫幾下,質問道:“陸時卿,你當真騙了我?”
陸時卿點了下頭。雖說昨夜有許多次陰差陽錯,這騙局也非他本意,但他確實在弄清真相後,不曾第一時間與她解釋,他是該認的。
元賜嫻一時怒至無言,難以置信似的笑了一聲,盯了他半晌,回頭朝樓下道:“拾翠,收拾行李,回家。”
約莫午時,元賜嫻便回到了元府。
元鈺早先就得到消息,知她今日歸來,待下人回報說小娘子到了,興致勃勃出去迎她,跨出府門卻見隻她和拾翠,以及一隊小心翼翼跟在後方,不敢靠近的金吾衛,不免怪道:“陸子澍呢?他竟敢不送你回府?”
元賜嫻原本也是思念兄長的,眼下卻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冷哼一聲道:“死了。”
元鈺大驚,拽住她胳膊:“你說什麽?陸子澍死了?怎麽死的?”
元賜嫻瞥他一眼,咬牙切齒道:“被我紮小人紮死的!”
第44章 044
元鈺“蛤”出一聲來, 看了眼拾翠, 眼色疑問。
拾翠朝他抖抖眼皮, 打了個暗號,示意她跟陸侍郎吵架了。
他無聲拖出長長的一個“哦”,跟著抖抖眼皮, 意思大抵是囑托她顧好小娘子。
元賜嫻見狀, 飛了他們一人一個眼刀子道:“你倆幹嘛, 眼抽筋啊?”說罷氣鼓鼓地轉身就走,走出幾步,扭頭補了一句,“阿兄,你可曬黑了不少啊!”
元鈺最恨別人說他黑,因為如果他不黑的話, 估摸著能和陸時卿及鄭濯一道排個“長安三美”。他一時氣得不輕, 朝她背影吼道:“元賜嫻, 你欠收拾了,誰給你慣出的這股潑蠻勁!”
元賜嫻卻早就走沒了影, 他暗暗平複了一下,吩咐了幾個仆役將馬車內的行李以及小黑卸下,然後走向跟在後邊的那隊金吾衛。
滿朝皆知, 聖人前日派了金吾衛前去恭迎陸欽差回京, 但眼下這隊人卻跟著元賜嫻到了這裏,想也知道,必是陸時卿的交代。
金吾衛可不是他元家能隨便差使的人物, 他疾走一段,朝打頭那個紅甲拱手道:“今日天寒,諸位護送舍妹回府,一路辛苦,去裏頭喝碗熱湯吧。”
一隊人見元鈺走近,齊齊下馬,當先一人回道:“將軍好意,我等心領,隻是弟兄們趕著回去向聖人複命,就不耽擱了,告辭。”
元鈺本來也就是客氣客氣說個場麵話,聞言略有些尷尬地咳一聲,道:“等等,你附耳過來。”待這年輕的侍衛疑惑湊近,他才繼續問,“陸侍郎是如何交代你們的?說給我聽聽。”
侍衛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答說:“陸侍郎叫我們一路跟著縣主,馬頭距車尾十二丈,一分不能遠,一分不能近。”
元鈺笑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很好,回去複命吧。”
他也就是想試探試探,陸時卿現在對元賜嫻是個什麽態度,才多問了這一句。眼下算是有了答案。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這一句“十二丈”看似簡單,卻有學問在裏頭。遠一分,若有危險,則金吾衛鞭長莫及,近一分,以元賜嫻的脾氣,估計就要嫌煩攆人了。
看來妹妹此行不虛,陸時卿這是對她日益上心了。
他心已定,便去了元賜嫻院中,打算當個和事佬,叫她別置氣了,到時卻聽說她剛去沐浴,隻好到她書房等。
這書房是元賜嫻不在府上的三月間新辟出來的,如今裏頭的擺設也算一應俱全。隻是早先她人在外頭,揀枝不敢亂動她的東西,剛剛得了她的首肯,才吩咐仆役們將原先放置在她房裏的一些玩物與書卷挪到這裏來。
元鈺坐了半晌,瞧下人們忙進忙出,百無聊賴之下想著左右無事,便也起身替她拾掇拾掇,安置一摞書時,卻不意從其中一卷裏頭帶出一張薄紙。
白紙黑字,寫了長長一串名字,他分辨了幾個,發現這些人都是長安城的年輕郎君。
元鈺一懵,招手示意揀枝和拾翠過來,拿了紙問她們:“賜嫻這是背著我選夫呢?”
拾翠看了眼答:“回郎君,不是的。約莫四月前,有一回小娘子吩咐婢子將長安城中與六皇子年歲相當,關係匪淺,且認得她的郎君都找出來。婢子查探後,卻發現六皇子與人交往多是淡如水,實在少有關係匪淺者,或者說,至少表麵是瞧不出來的,便隻好將私下與他有過丁點往來的都給算上了。”
元鈺點點頭,又看了一遍名單:“那怎麽沒算上陸子澍?”
拾翠一愣,湊過去瞧了瞧,訝異道:“還真是。婢子天天聽小娘子念叨陸侍郎,反倒將他給漏了。”
她剛說完,就聽一個聲音殺了進來:“算上他幹嘛?反正也不可能是他。”
是元賜嫻來了,滿身都是花露的香氣,看這樣子估計是沐浴沐得特別狠。
元鈺拿了紙起身:“什麽可能不可能的,你查這個做什麽?”
四麵都有仆役在,她不好多說,道了句“沒什麽”就敷衍過去了。四月前,拾翠給她名單的時候,她就已發現少了陸時卿,但多他一個也沒用。她是在找夢中暗戀她多年的人,像陸時卿那種拿鼻孔看人的怎麽可能是。
元鈺也就沒多問,見她還氣著,勸道:“你這丫頭還沒氣消?來,坐下與阿兄說說,陸子澍究竟是如何惹惱了你?”
元賜嫻不想說。旁的就算了,至多就是浪費了點她的良心與感情,但要緊的是,她因誤會他不久人世,將尋他做靠山的事給交代了出來。
她最氣的其實是這個。被陸時卿騙出了心裏話,得知她並非真心,她這半年來的努力可不都得功虧一簣了!
見她不答,元鈺繼續道:“哎呀,要不阿兄現在就找人揍他一頓?”
她瞥他一眼,低哼一聲:“你想吃牢飯呀?他厲害著呢,動不動就要報官抓人的。”
“怎麽,他還敢抓未來大舅子?”
元賜嫻聞言一愣。
見她這模樣,元鈺解釋道:“哦,你還不知道。前些日子聖人數次召我議事,有一回談及你的婚事,聽他意思,大概是有意給你和陸子澍賜婚,說等到臘月,咱阿爹阿娘來了長安再詳商。”
元賜嫻險些驚至拍案:“這麽要緊的事,怎麽沒人過問我的意見?”
元鈺覷她一眼:“你都追陸子澍追到舒州了,滿朝都知道你的意見好不好?真要過問,恐怕是得看看人家肯不肯娶你才對。”
元賜嫻給氣懵了。
嘩,三月不見,她這阿兄是給誰灌了迷魂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