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一回,你跟我說,你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死得很淒慘。夢裏頭,菩薩告訴你,長安城有個郎君,若能找到他做靠山,這個夢就不會成為血淋淋的現實。這些都不是空口白話吧。”


  元賜嫻咬了咬唇,猶豫一晌後點點頭,垂眼道:“不止是我,而是元家滿門都慘死了。”


  她將自己化身為一塊石頭,聽見的百姓議論一點點告訴了他。從父兄造反,說到元家滿門慘死,再說到多年後此案得到平反。


  陸時卿聽罷微微收緊了擱在她腰後的手,問她:“誰替元家平的反?這些年裏,我在做什麽?”


  元賜嫻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怎麽曉得那個郎君是我,該找我做靠山?”


  她便解釋了他發起宮變,逼迫聖人退位,輔佐十三皇子登基的事。


  陸時卿聞言臉色微變,沉默半晌,盡可能保持冷靜地問:“這就是你當初有一次說的,夢見我做了大官的事?”


  元賜嫻沒想到他把她玩笑一般的話都記得如此清楚,點頭道:“他們叫你陸中書,那肯定就是中書令了,一朝宰相,又是帝王之師。”


  陸時卿皺了皺眉:“六殿下呢?你對他一直以來的敵意,便是因為他最終沒能登基?”


  她搖搖頭。剛才敘述元家一案時,她沒把鄭濯的事講上,怕陸時卿一時難以接受,想讓他先緩緩,最後再提這茬,眼下卻不得不答:“是因為有人說,我曾經做過六殿下的未婚妻,但後來,我的阿爹和阿兄卻都死在了他的刀下。”


  陸時卿果真一哽,緩了緩才回過神來,卻沒立即下定論,繼續問:“十三殿下登基以後,可有他的下落?”


  元賜嫻皺了下眉:“訊息太模糊了,我隻隱約判斷出,他喪命在我之後,十三殿下登基之前。有人說……”她講到這裏有點難以啟齒,頓了一頓。


  陸時卿卻似乎已經猜到了:“他們說,是我殺的?”


  她點點頭:“大致是這個意思。他們說,那些年你扳倒了好幾個朝中皇子,興許當初六皇子突然暴斃,也跟你脫不了幹係。”


  她說完皺了皺眉,怕這事著實膈應人心,便補充道:“但我所夢到的一切都是我聽來的,且多數是沒什麽政治頭腦的百姓隨口議論之說,所以大事可信,細節卻未必是真。”


  “我知道。”陸時卿擰著眉頭道,“我會有所判斷。”


  他話音剛落,聽見外頭傳來敲門聲,是曹暗說,蔡禾的事有了進展,要來向他回報。


  他默了默,放開元賜嫻道:“我先出去一趟,你起來吃點東西。”


  照元賜嫻的性子,原本自然叫他快走,這下卻是噩夢初醒有點忸怩,扯著他的衣袖沒肯鬆。


  陸時卿低頭看了眼,無奈道:“放心,你的靠山暫時還倒不了。”


  她聽見這話就更不好受了,兩條雪白的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掛:“不是暫時,以後也不能倒。”


  陸時卿點點頭:“以後也不會倒。”


  她“嗯”了一聲,盯了他半晌,一字一句認真道:“陸時卿,如果現在給我機會回到一年前,我發誓一定會從一開始就真心待你,但我可能沒那麽好命再重來一次了,所以從今往後,我也做你的靠山,這樣你心裏會不會舒坦點?”


  陸時卿嗤笑一聲。他本來就挺舒坦的。全京城那麽多有權有勢的,她就選擇利用他,這是他的能耐,他高興。


  但他不是很想放棄這種被她償還的機會,所以道:“我不需要靠山,換一樣吧。”


  “那你要什麽?”


  他垂眼看著她笑笑。


  他想要,很多很多的小山。

  第86章 086

  陸時卿撂了句“過幾天再說”就走了, 說是出府一趟,晌午就回。


  元賜嫻衝他撇撇嘴, 爬下了床,肚腹空空之下聞見一股清馥的粽葉香氣, 才記起今日是端午佳節,忙吩咐下人送些粽子去元府給阿兄吃,又去庭院裏向宣氏請安。陸霜妤也在, 興衝衝問她要不要一道去曲江邊瞧賽龍舟。


  她幼時很喜歡趕這種人山人海的熱鬧場, 如今卻覺膩歪了, 加上昨夜沒歇息好,著實疲於奔波,便婉拒了她。


  宣氏也在一旁說女兒:“今日宮中設端午宴席,你阿兄連聖人的邀約都推脫了,就是準備陪你嫂嫂過節的。你倒好,一點眼力見沒有。”


  陸霜妤隻好癟著嘴, 默默找京中好友一塊去曲江玩了。


  元賜嫻在院子裏陪宣氏說話, 接近晌午還不見陸時卿回, 心裏不免有些擔憂,怕是蔡禾那邊出了什麽麻煩。


  宣氏看她嘴裏跟她說著話,眼光卻時不時往外瞥,心下了然至極,便叫個仆役到府門口去望著,看陸時卿何時回。


  元賜嫻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隻得由著她誤會自己是害了相思。畢竟陸時卿在朝堂所行之事, 一絲一毫都沒告訴這做娘的,她自然也得替他兜著。


  到了該用午膳的時辰,仆役才回報說陸時卿回了,但沒入府門,隻叫元賜嫻出去一趟。


  她疑惑著去了外頭,掀簾入了停在門前的馬車,進去就聽陸時卿解釋道:“我不回來用膳了,你陪著阿娘。”


  她奇怪了一下:“不回來用膳了,怎麽還跑這一趟?”


  陸時卿是因為早上臨走時跟她說了晌午會回,不想失信於她,才特意折返這一趟的,嘴上卻沒承認,隻道:“順道經過,你回吧,我還得去辦事。”


  元賜嫻看他淡然自若的樣子,想是事情處理得還算順利,便沒多打聽,臨要下去問了句:“那你中午吃什麽,我拿點粽子來給你?”


  他搖頭示意不必:“我去西市吃。”


  元賜嫻一聽,本已起身的人重新坐了回去:“你不是不用外頭的吃食嗎?”


  去年跟她去西市,他幹坐著看她吃了兩大碗餛飩,還把她給他的胡餅直接丟在了路邊。


  陸時卿發現她真關心起人來也是特別黏糊,心下愉悅,麵上淡淡道:“我應付幾個官員而已。”


  不料她聞言便是柳眉一橫:“你要去胡姬酒肆?”


  陸時卿一噎。


  見他噎住,元賜嫻就知道自己是猜對了。跟官員談事總得喝點小酒,至於去西市嘛,便免不了上那有貌美胡姬丁零當啷旋轉跳躍的酒肆。


  她登時不爽道:“做什麽選那種地方談事啊,你不嫌人家的脂粉劈裏啪啦往你酒盞裏掉?還有滿屋子熏天的香料氣,回來洗上一個時辰都幹淨不了!再說那些個一言不合就往你懷裏坐的舞姬……”


  陸時卿顫唞了一下,打了個“停”的手勢。這種被人玷汙的場麵,他連聽都聽不得。他原還想帶上自己的酒具去那邊應付幾杯,被她一說,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道:“不是我選的地方,我會離她們遠點的。”


  元賜嫻嫌棄地看看他,說了句“好吧”,起身正要走人,躊躇了一下,突然回頭拽著他胳膊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陸時卿嘴角微抽:“你見過誰去那種地方還帶正房的?”


  “……”


  好氣。


  元賜嫻恨恨瞪他一眼,咬著牙再不回頭地走了,等陪宣氏吃過午膳,卻是心裏癢得很,一個沒忍住便叫拾翠給她扮了男裝,然後捎上揀枝一道去了長安西市。


  西市不止一家胡姬酒肆,但能叫陸時卿沒法拒絕的官員卻沒幾個,往上數數便隻有那些個大員,所以去的一定是最豪奢的地方。

  元賜嫻叫揀枝挑了兩家便打探中了。


  這胡姬酒肆顧名思義,便是域外胡人開設的酒館子,裏頭形形色色魚龍混雜,箜篌五弦,笙樂繚繞,侍酒的舞姬也是個個身段婀娜,風情萬種。


  元賜嫻扮了男裝,甫一入裏就得了酒博士熱情招待,問她落座何處。她往陸時卿所在的二樓廂間瞅了一眼,朝他隔壁一指。░思░兔░網░

  揀枝跟她上了二樓,等入了廂間,闔上了房門,就看她將不臨街的窗子打開了,用以溝通隔壁,然後把耳朵死死貼在牆上,像在聽陸時卿那頭的動靜。


  可惜牆太厚,隔壁的樂聲又太響,元賜嫻根本分辨不清說話聲,隻隱約聽聞一陣陣低低的談笑。


  她轉而趴到窗沿往那頭望,一無所獲之下歎了口氣。聽也聽不著,看也看不見,她這是做什麽來了。


  她正想回頭尋別的法子窺探,突然聽見窗子下邊傳來一陣車軲轆滾動的聲響,趕車人似是一邊揚鞭,一邊朝車內慌慌張張道:“您千萬撐住!”


  元賜嫻一聽這似有幾分熟悉的聲色略微一愣,往底下望去。


  這是一條不臨街的小巷弄,一般也就隻布衣百姓會往這邊通行,但眼下朝這向疾馳而來的馬車,車壁雕紋精致,車形闊敞,顯然是富貴人家的。


  她下意識覺得奇怪,開始回想這個不知在哪聽過的聲色,腦袋急轉之下霍然抬首。


  是夢裏。


  早先有一場夢境裏,她曾聽見鄭濯的下屬在橋上打撈她的屍首。


  這個車夫是皇子府的人。也就是說,車裏人很可能是鄭濯。


  她剛剛聽見了什麽?撐住?


  她的目光閃爍了一瞬,見馬車即將駛過她這扇窗口,轉身飛快揀起一個空玉盞往下擲去。


  車夫也算反應迅猛,見天外來物,一手勒了韁繩,一手一揚,下意識將玉盞捏在了手裏。


  如此一來,這趕車的少年也就順了這“暗器”來的方向瞧見了元賜嫻。


  他先是一眯眼睛,待看清元賜嫻的臉,一驚之下像是找著了救星的模樣。


  元賜嫻見他神色變幻,料想的確是鄭濯出了事,朝揀枝一揚下巴便匆匆下樓往小巷而去。


  這少年是鄭濯的親信陳沾,就在底下等她,瞧見她正要開口,卻被她一個眼神止住。


  她看了眼揀枝,示意她守在巷口,然後瞧著陳沾,朝陸時卿所在廂間緊閉的窗子一指,暗示上頭有人,不宜言事,繼而無聲掀簾入裏。


  陳沾明白了她的意思,待她坐穩後便迅速揚鞭,繼續往深巷趕去。


  元賜嫻卻著實被車內場麵嚇了一跳。


  裏頭一片髒汙狼藉,藥箱翻倒在一邊,紗布散了一地。鄭濯屈著一條腿,側躺在矮榻上,幾乎半身浴血,手緊緊捂著的腰腹處還涓涓往外淌著新鮮的血液。


  她神色一緊,忙上前一步,在矮榻前半蹲下來,皺眉道:“殿下,您這是?”


  鄭濯麵容毫無血色,神誌似乎已然不太清醒,聞言費力睜了一絲眼皮,也不知是否認出了她,轉而又疲倦地閉上了眼,原先按在腰腹的手也無力垂落了下去,喪失了意誌。


  元賜嫻見狀四顧幾眼,冷靜下來,將散落一地的紗布撿起,咬著牙一手替他按壓住傷口,一手拿起把剪子去剪他的衣袍,一麵飛快思索著。


  看這傷的位置並非要害,但失血如此之多,卻也足夠要一個人的性命了。陳沾不可能不曉得這一點,卻沒給鄭濯及時處置,也沒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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