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送他回府,反倒橫衝直撞到了這裏,必然是為了躲避身後的敵手。
端午佳節,天子腳下,光天化日,想置鄭濯於死地之人很難明著動手,追趕便是為了拖延時辰。因為這樣就足夠叫他失血過多喪命。
元賜嫻很快剪開了他的衣袍,雙眼緊緊盯著他腰腹處寸深的斜刺刀傷,飛快拿起紗布替他止血裹傷。
外頭陳沾恰在此刻勒停了馬車。
他掀簾朝裏,急聲問:“縣主,走到死胡同了。”
元賜嫻手上動作不停,頭也不回地道:“先停在這裏,告訴我是怎麽一回事?”
陳沾見狀收了鞭子,上前接過她手裏的活:“勞煩縣主,小人來吧。”一邊解釋,“今日端午,殿下和二殿下一道去曲江邊瞧賽龍舟,因江邊人多擁擠,小人便擠在外沿,混亂中也不知前頭生了何事,突然聽見四麵一陣驚叫,接著就看兩位殿下都中了刀子。”
元賜嫻已然退到了後邊擦拭手上血跡,聞言難以置信地一笑:“兩位殿下都是習武之輩,還能被這種暗刀所傷?”
“小人也不明白。”
“你這一路是被誰人追趕?”
陳沾解釋:“今日兩位殿下都是微服從簡出行,各隻帶了一名隨從。當時,二殿下的那名侍衛急急攙他上了馬車,沒來得及回頭照管殿下。小人也並未注意二殿下,隻扛著殿下一路出來,準備替他處理傷口時卻發現周圍有埋伏,因此不敢多作停留,趕了車離去。不料就這樣被緊緊咬著追了一路。”
“那你為何不送殿下回府,反倒來了西市?”元賜嫻繼續問。
“是殿下交代的。殿下臨上馬車前,在我耳邊說了四個字:胡姬酒肆。”
元賜嫻皺了下眉頭,見他已然替鄭濯包紮好傷口,便吩咐道:“你把馬車駛回酒肆附近,然後給我弄身胡姬的衣裳來。”
陳沾不敢多問,忙去照辦。
元賜嫻坐在車裏等了一晌,一邊思考。
鄭濯多半知道陸時卿這時候在胡姬酒肆吃酒,卻一定不是衝他來,而是衝著那幾名大員。出於某種原因,他希望叫這些在朝中一句話頂半邊天的人,親眼看到他遇刺受傷的事。
但陳沾匆忙之下對他的指示一知半解,元賜嫻方才也不知情,反倒叫馬車駛離了酒肆。眼下她不敢貿然行動,最好能夠通知陸時卿來抉擇。
隻是她不適合公然出現在酒肆,免得旁人對她救治鄭濯之事起疑,最好便是扮成胡姬,蒙了麵去。
元賜嫻的腦海裏,已然浮現出自己一個旋轉跳躍撲進陸時卿懷裏,然後完美傳遞消息的場景。
雖然她晌午之時說了很多胡姬的壞話,但他該不至於認不出她,為了守身如玉,把她摔在地上吧?
小劇場:
陸慫慫:可能……至於。
元賜嫻:我可能挖了個坑給自己跳。:)
第87章 087
元賜嫻一麵暗暗思忖, 一麵使了一旁幾案上的紙筆擬寫等會兒要塞給陸時卿的字條, 突然聽見寂靜的馬車內響起一陣細細的低語, 似是從鄭濯嘴裏傳出的夢囈。
她聞聲偏頭看了眼他的臉色,見他雖依舊麵容慘白, 原先沉澱在額頭的青黑死氣卻已消退一些,想是性命無虞了, 便也沒湊近去管。
然而馬車裏實在太靜, 她便是離得遠也聽見了他在喊“水”,像是昏睡中渴極難受。見陳沾還未回, 她隻好翻找出了車裏的水囊,擰開囊蓋後, 一手托起他的後頸,一手傾斜著囊口往他嘴邊湊。
鄭濯半夢半醒間似有所覺,自顧自啜飲起來。
元賜嫻怕涼水傷身, 沒給他多喝,稍稍倒了點就收了回去。他像是沒喝夠似的皺起了眉頭,卻也未有下意識的爭搶,安安穩穩躺了回去, 然後繼續說胡話,發出時斷時續的囈語。
元賜嫻收拾好水囊,回頭看他身上被褥因剛才一番動作下滑了些,便上前給他去蓋,因此聽見他模模糊糊地道:“阿娘,沒有人推孩兒……”
她微微一愣, 道這夢話與方才曲江畔的刺殺事件有關,就將耳朵湊過去一些,卻一直聽他重複著:“沒有人推孩兒,是我自己摔下去的……”
元賜嫻皺皺眉頭,想是自己想岔了,剛要退離矮榻,突然手背一涼,被夢得昏昏沉沉的鄭濯給拽住了手:“阿娘……我沒事,沒人欺負我……您不用去替我說話……”
她尷尬得眉毛一抖,忙要將手抽回,卻不料他傷重昏睡之時力氣也大得驚人,這一抽竟是紋絲不動,反被他握得更緊了一點。
元賜嫻哭笑不得,試圖掰開他的手指,徒勞無功之下隻好一手抵著榻沿借力,拚命把手往外扯,一邊喊他:“殿下,我不是薛才人,您鬆鬆手!”
她沒能成功把鄭濯喊醒,倒幸虧盼來了陳沾。
陳沾掀簾見這一幕,霎時大驚失色,將一身胡服擱在一旁,忙上前幫她脫身,將鄭濯的手放回被褥裏後,向她歉意道:“縣主,冒犯了,殿下不是有意的。”
元賜嫻當然知道他不是有意認錯娘的,將被攥得通紅酸疼的手掩在身後悄悄甩了兩下,鬆快了一番,然後伸手拿過胡服,解釋道:“酒肆裏頭有些要緊官員在,想來對方不敢追到這條巷弄,你就在這裏等陸侍郎的消息。”
陳沾點點頭,見她起身剛要掀簾下去,突然又回過頭問:“剛才殿下講夢話,說什麽沒有人推他,是他自己摔下去的,這是哪門子事?”
他一愣,想了想不確定道:“可能是在講小時候的事吧。小人聽說,殿下幼年境遇不好,常被兄長們聯合起來欺負,有一回也不知被推下了假山,差點摔斷了一條腿。薛才人心疼得直哭,問他到底是誰做的,他就是不肯說。”
元賜嫻聽罷滯了滯,歎了口氣,什麽也沒說地下去了。
一炷香後,她在揀枝的掩護下成功扮作了酒肆的胡姬,到了陸時卿那間廂房門口,端著個果盤子移門而入。
裏頭正有幾個胡人在奏樂,兩名胡姬在旁跳舞,湛青色的長裙旋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她一眼看見陸時卿坐在離她們最遠的位置,正和身旁一名官員說著什麽,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有什麽可愛的小胡姬混了進來。
她心下滿意之餘也微微擔憂。她身上這火紅色的裙裝跟去年在長安郊野扮成回鶻女時所穿很像,麵紗更是幾乎一樣,她不怕陸時卿不能夠憑借一雙眼睛認出她,卻敵不過他根本不看她。
但她又不好發出聲音引起他的注意,那樣怕是在場之人都要發現不對勁。
她擱下瓜果後,本就該退出去了,無奈陸時卿當真從頭到尾半眼也沒給她,臨退到門邊,恰聽那笙樂奏至沸騰處,樂聲漸急之下,兩名胡姬飛快地旋轉起來,她眼一閉心一橫,一個旋身加入了她們。
一旁長條案邊的幾名官員被這“送瓜胡姬”的突然之舉惹得齊齊側目來看。然而陸時卿卻仍在跟身邊一名老臣不緊不慢地說話:“您所言之舉,倒也並非不……”
他說到這裏一頓,忽覺一陣香風撲麵,似有一團紅豔豔花燦燦的牡丹逼近了來,定睛一看,就見是名不知從哪冒出的胡姬正一路旋著步子往他這向來,眼看就要斜斜撞入他懷。
陸時卿不及深想,身體便已先作出了反應,在她即將栽倒在他身上的一瞬猛地起來大退。
“砰”一聲響,元賜嫻一個胸朝下,摔趴在了地上,痛苦“嘶”出一聲。
“……”她果然不該對他抱有希望的。
四麵官員被這一聲大響驚得一震,紛紛偏頭看她,屋子裏的樂聲也是戛然而止。陸時卿正皺了眉頭準備理衣襟袖擺,聽見那有幾分熟悉的“嘶”聲卻突然覺得哪裏不對,不由也低下了頭去。§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一低頭,正碰上趴在地上的人氣惱而委屈地回過頭來,一雙形似桃瓣的眼淚漣漣地瞧著他。
他一眼認出元賜嫻,兩隻鳳目霎時瞪成了四隻大,卻很快意識到眼下`身在何處,四麵又有何人,迅速恢複如常。
不料距元賜嫻最近的那個官員見狀,朝他感慨道:“陸侍郎真是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說罷就非常憐香惜玉地要去攙地上人。
他瞳仁一縮,立刻彎身上前一步,適時伸出一隻手一擋,隔著元賜嫻的裙袖攙了她一把,然後平淡而歉意地道:“陸某失禮。”
說完,在旁人瞧不見處悄悄捏了把她的胳膊以施懲戒,像是責怪她沒事跑這裏來玩。
元賜嫻剛才“雙鋒”著地,著實痛得眼冒金星,現在還直想流淚,卻沒忘了正事,在被他攙起的一瞬飛快將一張字條塞進他手裏。
陸時卿一下明白過來,麵上神色不變,將字條不動聲色夾藏在了指縫,然後退回座席,拿了塊錦帕擦手,如此一番掩飾下,一眼看清了上頭內容。
在座之人自然都當他是嫌胡姬髒,有人不由奇問:“陸侍郎莫不是對瀾滄縣主也這般無情作態?”
元賜嫻本不打算久留,已然退至門邊,準備裝出一副灰溜溜的受傷模樣走人,聽見這話卻是腳下一頓,有點好奇他的回答。
陸時卿目視前方,餘光則注意到了她這一頓,想她大概受了委屈想聽好話,含笑答:“在家中,內子的作態要比陸某無情一點。”
四下眾人都是一愣之下一陣唏噓。
他雖未直言回答,這話卻分明說得比“不是”更有衝擊力了。看不出來,陸時卿這種出了名的臭臉還能是個懼內的。
如此想來,方才那可憐的小胡姬也摔得不冤。
元賜嫻聞言美滋滋移門而出,被揀枝接應著出了酒肆。
消息已然送出,鄭濯那邊,她就決定放手不管了,免得反倒惹了有心人的眼,出來後便擇了老路回府,一路揉著腫痛的胸。
在她回府後約莫大半個時辰,陸時卿也回來了。聽仆役說她人在臥房,他拎著一堆雜七雜八的物件疾步入院,到了臥房,一眼見她似是剛沐浴完,穿了件單薄的裏衣,披著烏發懶洋洋眯縫著眼,趴睡在床上,腦袋隔著手臂,手臂底下墊著個枕子。
一旁拾翠正給她捏肩捶背。
陸時卿見她似乎並未發現他來,悄悄給拾翠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退下,然後輕手輕腳擱下從西市買回來賠罪的一堆吃食,坐到床邊接過了她的活。
元賜嫻腰酸背痛,累得幾乎快要睡了過去,昏沉間根本沒注意到兩人力道手法上的不同。
陸時卿沒給人做過這種活,一時不知如何把控輕重,為免弄疼她就往輕了來,不料大概是太小心翼翼了,不多時就聽元賜嫻迷迷糊糊道:“你給貓兒撓癢呢,重些……”
他大氣不出,悄悄加重了力道。手下所觸皮肉雖隔了一層裏衣,卻也是滑嫩柔膩,妙不可言,隻覺元賜嫻這多一分趨於豐腴,少一分則又顯骨的好身段,叫捏肩捶背之人也著實享受其中。
陸時卿自己都沒發現,過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