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空城迦羅
"後來哪,蘭青青卻了哪裏?"雅雅輕輕地問。
小和尚睜著明澈的大眼,仿佛在回想他那可悲的娘親眼內的淚水,歲月早已磨平了她身上的戾氣,終日與青燈為伴,而她恨過的愛過的男人再也沒有來看過她一眼。他曾自問:值得嗎?
值得嗎?誰也不知道,人生從來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後來,我的娘親一路追著那個天神一樣的男子到了聖天,恨不得愛不得。一次醉酒,把她當成了那個她,有了我。"
"那你怎麽會做了和尚?"
一個皇子,即使是他的娘親不受待見,那也是皇家血脈。
"因為那個男人恨透了娘親,娘親死後,把我丟進寺廟裏,說是讓我終日吃齋念佛,替我娘親還罪。"隻有十幾歲的小和尚目光空洞,如一具行屍走肉。
娘親死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恨他和娘親入骨,這世上再也沒有了讓他牽掛的事物,出家也好,念經也罷,萬丈紅塵,再也沒有了期待,所以更不會失望。
有風從車中穿過,掀起車簾,車外是一碧如洗的青空,真是一個好天氣。
"他會來找你的,"雅雅說,王座上的男人,不會任由自己的兒子,不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的。
"那時,我已到了迦羅,心願已了,自會跟他的人會去,念我的經。"小和尚不在意地說。
"阿殤,快點。"雅雅掀開車簾,對外麵的步殤大聲說,追小和尚的人大概就在路上了吧,快點就能早點到迦羅。
"我是蘭溪的女兒,所以,以後,有事,你可以來找我的。"
少尚靜靜地看著雅雅,這算是親人嗎?重重地點頭,娘親,也許蘭溪也好,她的女兒也好,真的沒有恨過你的。
"那你娘親難道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嗎?"
"娘親肯定蘭溪有後人,她說,她自己的姐姐她了解。迦羅的巫主是要有後人來傳承的。巫主無後,迦羅才是真正的消失。"
雅雅暗想,看來當年自己的存在很少有人知道,那自己的父親是誰,更沒有人知道了。
又在車上行了十幾天,步殤才告訴眾人,要棄車而行了。
進迦羅的路隻是一條小道,車馬皆行不進。
棄了車馬,步殤又讓眾人把車馬放在隱藏的地方,這才帶了他們走上了隱在桃花林中的小路。
小路彎曲難行,有時還要走過峭壁上的小路,腳底下就是被霧籠罩的深淵。
小和尚如履薄冰,膽顫心驚地跟在幾人中間,有好幾回差點掉了下去,還是身後的蘇天拉了他好幾把。
當他們走過那些小路,展現在眾人麵前的就是神秘的迦羅。
青山綠水,白霧繚繞,清靜出塵,這是在紅塵俗世中難見的仙境。
灰衣和尚高興起來,娘親的故土果然如她所說的那樣,是人間仙境,住在裏麵的人都會成仙成佛。
雅雅深吸了口空氣,連空氣都是那麽新鮮。
吊橋悠悠,溪水潺潺,走過吊橋便是迦羅城。
城外還是春色,城內便如春寒料峭。
城門高大,兩邊有銅鑄的張牙的猛獸守衛,上麵寫有兩個大字"迦羅",龍飛鳳舞,兩字中間拱著的是一彎月亮。
這是一座空城。
光潔的大石頭鋪成地板,街道兩旁酒肆等林立,上麵有布幔隨風而飛,破爛不堪,但可以看出往日這也曾是個繁華的熱鬧的集市,人們自給自足,活得自在而安逸。
"這裏還有一位隻有一條腿的老人,幾十年來,他一直守著迦羅,一個個親手埋葬自己的族人,一鋤一鎬地挖下一個個墳墓,一毛一劃地寫上死者的名字。"
風吹過,樹葉亂飛,蕭瑟的城市好安靜,靜得隻能聽到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和心髒的咚咚聲交纏地一起。
衣衫破爛的老人,一手扶墓,跪在地上和墳墓裏的人說話。在他麵前是數不清的墳頭,一個挨著一個,一眼望不到邊,每一個都有墓牌,上麵刻滿了迦羅人的名字。
"老李,你看看都幾十年了,你怎麽不到我的夢裏來呢,你們是不是都不想我,可是我想你們啊。"
步殤輕輕地站在那兒,喊著:"古爺爺。"
老人驚愕地抬頭,滿是皺紋的臉上布滿清淚:"是你,你不是和你娘一起回去了嗎?"
雅雅一手摘掉幃帽,露出明豔的臉,那老人大吃一驚:"你,你是?"
"小雅是巫主蘭溪的女兒。"步殤看著那激動的老人說。
風吹過,地上的冥紙四散,覆上每一座墳頭,而後又讓風卷上青空。
噗通一聲,老人跪倒在地,左手捂胸,仰天大哭:"月神啊,我迦羅不滅啊,你看我們的巫主還在啊。"
他在這裏孤自等了十幾年,巫主蘭溪沒有回來,可是她的女兒回來了。那女子眉眼之間多麽象前巫主蘭溪,阿塔早說過,迦羅還有一位巫主終有一日會醒來,是他等來了嗎?
月神廟
一位銅鑄的女子,身披輕紗,額墜紅巫石,左腳輕踮,右腳稍向前,兩手輕拂,仿佛要隨風而去,這就是迦羅人常拜祭和信奉的巫女。
門口還有泥鑄的兩獸,是迦羅傳說中月神坐下的守護獸。屋內,榔柱也好,屋頂也罷,都繪滿了花和鳥獸,明豔的色彩,一如迦羅人的熱情奔放。
這是隻有迦羅人才能進入的神廟,現在眾人一同能進去了,再也沒能跳出一個直爽的迦羅大漢告訴你,因為你不是迦羅人,所以不能進入。
紫色的輕紗環繞,那是蘭溪最愛的顏色,每年,阿塔和淑華便會長途而來,為神廟打掃上香並換上輕紗。
香火繚繞,同樣的巫女高高在坐,頭頂上,一輪明月高懸在上。嘴角含笑,仰視眾生。
從月神廟的小門到後麵的院落那是迦羅巫主才能住的地方,小橋流水,假山水榭,還有一座高高地塔樓。
站在塔樓上,能看得見迦羅全景,甚至城外的吊橋和溪水。
多少次,娘親也是站在塔樓上看著整個迦羅。
現在,她也站在樓頂,看到的卻是空無一人的迦羅。
阿塔說過,迦羅的巫主,都會帶有一種有別於世人的能力。娘親會的是預言,而我呢?
到現在為止,我還是沒有發現,自己和別人有什麽不同。
勾魂鐺又在哪兒?
拂袖掃過古幾上的灰塵,蘭雅在娘親可能也會常坐地石幾上坐定。
從明天開始,她就要照阿塔說的那樣,每夜月亮升起之時,跪在月神廟裏,麵對巫女,如入定一樣,直到月上中天。
要是手上再拿個木魚就好,還能敲敲,一個人也不無聊。
不過,阿塔特別交待,那是娘親反複強調,一定要做的。她相信,必有深意。
白天,那個固執的小和尚非得變出個木魚在月神廟裏念經,吵得她也沒細看,晚上,再好好看看。
明月升起,正是月明星稀。
雅雅吃過晚飯,準時跪在月神廟裏,
她一再強調,不要人陪,眾人這才散去。呼出一口氣,現在終於隻有她一個人了。
直到月上中天,她還是什麽都沒有發現。
一連幾日都是如此。她有點失望了。
這一晚,她跪得正無聊時,忽然聽到屋頂上有石子落下,貓眼變得無比清明,冷喝:"誰?"
從地上一躍而起,追出門外,卻見一個人影已經翻過幾堵牆壁,身形如輕煙般奇快無比,眨眼之間便是不見人影。
步殤和蘇天趕來,忙問:"怎麽了?"
雅雅看了看蘇天一笑:"剛才有個人縮在屋頂上,讓我發現了。"
蘇天微垂下眼看不清表情,神思卻是複雜無比,不是我,心裏微微歎息。比起步殤來,還是不相信他多些吧!
青硯和小和尚最後才趕來,特別是那小和尚睡眼惺忪,衣袍不整,一臉驚醒,好象正從美夢中醒來,他白天非要跪那念一天經,能不累嗎?怕是睡得正香,就吵醒了。見到蘭雅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地問:"怎麽了,怎麽了?"青硯倒是不聲不響地站在蘇天身後,如影子一樣無聲無息。
"沒事,沒事,大家都去睡吧,我還要接著跪呢。"雅雅趕人。
"這麽晚了,你也去睡吧。"步殤看看雅雅眼下的青暈,勸道。少跪一天,也不要緊吧?
"不要,娘親說的話我不能不聽。阿殤,你帶著大家都回去睡吧。"
蘇天不語,溫潤如水的眼睛深深地看了看雅雅一眼,走出門去。
門外,各人散去,青硯一聲不響地跟在蘇天身後,始終保持著幾步的距離。
月光下,少年停下步子,低聲問:"是他嗎?"
"屬下看到那人躥進小和尚的房間,而後,那小和尚房間才亮了,照在窗子上的影子隻有一人。"
蘇天灰褐色的眸子冷光一閃:"真是他,果然是深藏不露。輕功不錯,看來在廟裏沒有白念經。"一個是皇子的和尚,孤身一人,若是無半點膽識,怎會平平安安地行走那麽遠的路,又恰好能碰上正要去迦羅的他們呢?
"青硯,盯緊他,看他到底想幹什麽。"
"是。"
月下的少年漸漸走遠,青硯左右看了幾眼,身形一動,躍上屋頂,看那和尚真的脫衣而睡,這才離去。
躺在床上的清月在房上的人離去後,黑暗中閉上的眼睛又睜開,眉目之間一片清明,哪裏還有半點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