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與誰偕老,一生一人
楚歌的印象里,夫子鳳盛駱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他知曉許許多多的事情,文韜武略也精通。雖說行為總是不顧世俗,卻也是難得的坦蕩。所以自小楚歌便崇拜他。
不過鳳盛駱曾經摸著她的頭,嘆息道:"被你這麼小一個沒看過外面世界的小孩崇拜,我倒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不高興。慢慢長大罷,別只看著我,外面奇人異士多了去了,而我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楚歌從這句話里理解的意思是鳳盛駱謙遜,而絲毫沒有注意到其實他是在說是她見識淺薄。
所以夫子常說她,聰慧省心。
於是當獨孤紫襲問夫子是什麼人,楚歌下意識地答了一句:"能人!"看著獨孤紫襲傻了的表情,也挺樂的。
不過當她站在宮門口,看著那從馬車上下來的人之時,明顯傻了的就是她自己。
車簾掀開,几絲銀髮先於人飛出,楚歌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張傾國傾城的妖孽臉龐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還是那般懶散的樣子,卻意外地正經了三分。一雙鳳眸在看見自己時,倏地亮了起來。
鳳.……鳳盛駱!楚歌臉一僵,禁不住側頭去看風城啟難的臉色,哪知,這廝卻平靜得很,彷彿那個慢慢走過來的人不是那天在扶搖樓與他惡戰過的人,就只是一個普通的使臣。
帝王的功力果然強多了。
"離國三皇子帶著我離國人民的誠意,向燕國陛下問好。"
鳳盛駱微微彎腰,朝風城啟難行了一個極簡單的禮,卻是字正腔圓,表情嚴肅,倒讓人不好意思挑錯。
"三皇子一路前來辛苦,孤已備好酒宴,為皇子接風。"風城啟難坐在龍輦之上,看著鳳盛駱得體地道:"先讓人替皇子安排居住的宮殿,然後便更衣入席罷。"
"承蒙陛下關愛。"鳳盛駱微微一笑,抬眸看向一旁鳳輦上的楚歌。
鳳輦是皇后的,楚歌只是與皇后同乘。總歸後宮妃位以上的也只有她們兩人,便省了排場。此時鳳盛駱直直地看過來,楚歌竟下意識地往皇後身后縮了縮。
是的,夫子言行舉止隨性慣了,小時候還天天抱著她飛來飛去。可是,這裡是皇宮啊,這麼多雙眼睛看著,若是給她留下個私通他國的罪名,她還要不要活?
座上帝王的表情沉寂如夜,只揮了揮手,便讓仇全起駕,往宮廷里而去。除了楚歌和皇后,其他人都是步行,可苦了這些嬌生慣養的小主們。怨不得她們拼了命地想往上爬,只不過因為上面的空氣好一些而已。
鳳輦前行,皇后側了頭看著她,嫣然地道:"昭妃妹妹可真是好本事。"
楚歌微笑,一雙水眸兒滿是無辜地看著皇后:"多謝皇後娘娘誇讚,臣妾倒不知是何處能得娘娘如此讚賞?"
方錦繡這樣敏銳的人,怎麼可能看不出鳳盛駱的異樣。適才不過一眼,稍微反應快一些的人都能從鳳盛駱眼裡看出不對。這容貌美得堪比楚歌的男子,眼裡含了溫柔的水波,卻只看向鳳輦上的人。
他自然絕不會看的是自己,那便只有左楚歌。皇后冷笑,金色的護甲在冬日的太陽底下閃著寒光。真是好本事,連離國皇子也能勾搭上,左楚歌,本宮是該誇你聰明還是該罵你自尋死路呢?
"本宮不過覺得今日昭妃的髮髻甚是好看,想必內務府的巧手都讓你給挑走了。怎生不厲害?"皇后看了那髮髻一眼,慢慢地道。
聞言,楚歌抿唇一笑,大大方方地謝皇后誇獎。倒沒有再多說什麼。很明顯,皇後知道她白頭的事情。至於是她自己知道的,還是誰告訴她的,就不得而知了。
誰會是皇后這盤棋中的士卒呢?
夫子來了,她雖然高興,卻不知他這一來,是福是禍。
宮宴開場。
鳳盛駱換了一身領口綉錦的白色長袍,玉帶束腰,一頭銀髮隨意捆在身後,就這樣施施然地入了席。他身邊帶著的是南宮七,一身藍色錦袍,站在那裡左看右看。
"小七,回神,白朮不在這裡。"鳳盛駱端了酒輕抿,唇未動,話卻清清楚楚落在南宮七耳朵里。小七回了神,握拳。
楚歌看了南宮七一眼,輕笑,然後轉頭去看歌舞。此時她坐在風城啟難右側,左側是皇后。一眾嬪妃分坐,按品階排列兩旁。
不過,卻有人趁著端酒杯的空兒,拿眼偷偷瞄向鳳盛駱。特別是一些年輕的妃嬪,哪裡見過這般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免不得多看兩眼,耳語幾句。
帝王風城啟難的臉精緻剛毅,卻總帶了冷冷的疏離。而鳳盛駱此時的面容極為柔和,眉梢之間都是歡愉,看得好多人怦然心動。
當然,只是單純的迷戀而已。沒有人敢爬帝王的牆,那是萬死不足以抵罪的。不過是深宮寂寞,偶作念想。
月答應款款上前,端了酒杯兒跪在帝王面前,語笑晏晏地道:"嬪妾斗膽,敬陛下一杯,也敬三皇子一杯。願我大燕,與離國久得友好,國運昌盛。"
風城啟難淡淡地嗯了一聲,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鳳盛駱看著那女子婀娜的身姿,倒皺了眉頭,放在唇邊的酒杯始終沒有動。
月答應有些尷尬,看著鳳盛駱道:"三皇子,嬪妾若有哪裡不對,還請皇子海涵。"
鳳盛駱不答她,倒看向座上的風城啟難,笑道:"在下可否冒昧問一句,燕王陛下有多少後宮?"
帝王臉色不豫地看向皇后,皇后對鳳盛駱輕聲道:"如今後宮女子一共二十六人,妃位一人,嬪位兩人。皇子問這個做什麼?"
鳳盛駱挑眉,看了一眼一旁沉默的楚歌,笑道:"還真是不一樣。我離國講究從一而終,燕國竟提倡一夫多妻。敢問陛下,這樣多的紅顏,你該選擇與誰白頭呢?不難得選么?"
帝王一愣,繼而臉色難看起來。鳳盛駱這話問得犀利,怎般回答都不對。離國人一向是一夫一妻,一人一生地過,那是祖制不同。而燕國自古以來都是男子可以多娶,女子絕不二嫁,嚴格說來,當然大多數女子喜歡離國的規矩。
大殿里絲竹聲聲,所有人的心卻提在一處。好端端的,誰知這離國皇子竟會問出這樣的話來?既與國事無關,也與利益無關,說這話作何?
"帝王是一國之主,自然是與江山白頭。"拿起酒杯,楚歌起身,在眾人注視之下走下台階,看著鳳盛駱笑道:"君懷為大,可以容江山,卻不能有太多的兒女私情。所以妃嬪眾多,不過是為了分散心力,不至於耽於美色,誤了黎民。"
鳳盛駱勾唇一笑,看著盈盈走來的楚歌,微微點頭:"娘娘聰慧,可是,帝心分散,三千佳麗以整心換散心,不覺得難過么?"
楚歌一震,神色複雜地看著鳳盛駱,手中的酒微微灑出了些。夫子啊,你當他人不知也就罷了,可這種話聽在風城啟難耳朵里又該怎麼想?好好的使臣身份不端著,倒又做這肆無忌憚的事兒。
未及答話,腰身已是一緊,楚歌側頭,便見風城啟難從身後攬住了她,左手拿過她手中的酒杯,輕笑一聲,道:"三皇子這是為我大燕的女子鳴不平來了,這可叫孤怎麼說好,不過是民情不同所致罷了。
燕國女子多於男子,而離國男子遠多於女子。所以燕國百姓增加較快,離國則是兵力強盛。本就是不能相較的兩個國家,皇子為何非要拿婚姻一事為難孤呢?"
鳳盛駱深深地看了楚歌一眼,拿起酒杯走到帝王面前,道:"是在下冒昧了,向燕王賠罪。"
言罷,仰頭將酒喝盡。一雙鳳眸靜靜地看著風城啟難,似是在等他回應。
帝王頷首,放開了楚歌,也將酒飲下,卻在一仰頭的瞬間,聽到鳳盛駱極輕的一聲:
"燕國女子再多,總有人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情深。有女如雲,匪我思存。陛下若沒有這樣的覺悟,倒不如放人自由。"
平靜地喝下酒,帝王幽黑的眸子看進他的眼裡,輕輕一笑,牽了楚歌便往座上走。
卻哪知,就在這一瞬息,一支羽箭從殿外飛射而來,直直地朝帝王而去。破空之聲太輕,帝王又在走神,竟一時沒有發覺。
當然,鳳盛駱是感覺到了的,只是,他為何要出手呢?娶了他視若珍寶的女子的這個人,既不能許她一世安穩,亦不能給她一人一心,救他回來作何?
只是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待反應過來著急地想過去時,已經晚了。
他是一時怒了心,竟然忘記了風城啟難還牽著楚歌,而以楚兒的性子,怎麼會見死不救!
杯盤頓灑,鳳盛駱飛身想擋住那急速的箭,卻始終是慢了,只能看著那金頭的箭擦破自己的手臂,射進那一襲淺色的宮裝廣袖的背部。
背後一沉,有人輕輕扯住了他的衣服。風城啟難皺眉,回過神來,不明所以地看向身後那一臉微笑的女子。大殿之上,她倒為何如此放肆了?
輕輕揮開楚歌的手,帝王正奇怪為何大殿里的人都站了起來,就看見剛剛被他揮開手的女子,緩緩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