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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夜而奔之,尚算風流

  那人武功極好,翻窗越戶半點聲響也沒有。在外室輕巧落地,帶了冬夜雪的涼意,靜靜地走向那綉帳低垂的床榻。


  時辰尚早,月色朦朧,落進朱窗也添不得几絲明朗。帷帳低垂,厚厚的地毯掩去了腳步聲。所以直到沁涼的氣息隔得不遠,她才發覺到有人靠近。


  睜開眼睛,凝眉感受著那人的氣息。左手輕輕伸到枕頭下面,摸到備在那兒的匕首,握緊,楚歌屏了氣息,只待那人掀開床帳。


  錦紋微微一動,已有人走到了床邊。楚歌不再猶豫,拔出匕首,飛快地劃開帳子,抵向那人喉間。雖然傷勢嚴重,動作遲緩,但畢竟是趁人不備,出手也猛,理應能控制住來人。


  卻哪知,那人往後一仰,似是完全猜到她的動作,伸手便捏住了她的左手,奪去了她的匕首,將她的肩按住。


  楚歌咬牙,背後的傷口痛得她冷汗直下,久躺的身子半分力氣也沒有,頭也是昏昏沉沉,根本反抗不了。如今唯一的辦法,不過是拼著自個兒傷口再裂一次,與這人拼了!


  剛要發力,身子卻突然被人抱了滿懷,溫暖的體溫氤氳了松木的香氣,輕輕地環繞在她的鼻息間。有人將頭擱在她的肩上,雙手拉過她冰冷的手包在掌心,輕聲道:

  "總是這麼倔,暫時服一下軟也不行么?萬一此時來的不是我,是其他人,你是不是就打算用自己的命去與人同歸於盡?"

  這聲音嘆息含嗔,不是鳳盛駱又是誰?


  楚歌鬆了一口氣,身子一下子就軟了下去,怒道:"若不是你這般戲我,我如何會拿命和你搏?天還未亮,夫子,你這算不算夜奔私會?"

  鳳盛駱低低地笑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抱起楚歌放回床上,將錦被給她掖好了,才道:"天若亮了,我來便是名正言順地私會了,雖說無所謂,但對你可半分沒有好處。況且白天燕王一直在,我來了也說不出話,道不如夜而奔之,尚算三分風流。"

  他的一頭銀髮在蒙蒙亮的天色里看起來格外亮眼,而楚歌也是一頭白髮未梳,兩人此時相對而坐,在這白首殿之中,倒當真有了些"結髮為夫妻,相偕共白首"的味道。


  楚歌撇嘴,卻也是開心的。這麼久了,因那場意外,她還沒能和夫子好生說幾句話。一別就是一年,見面也總是匆匆,她倒還沒來得及問他去哪裡了,為何不告而別。


  "得了,小丫頭,別拿這怨恨的小眼神瞅我。"鳳盛駱坐在床邊,看著厚實的被子下露出的一雙黑溜溜的眸子,失笑道:"我知道欠你一個解釋,可是你同樣欠我的,咱們扯平了以後再談。先來說說,你為何就看上了那個陰陽怪氣的燕王?"


  陰陽怪氣……

  聽得這一句,楚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總說找不到更好形容阿蕭的詞兒,此時倒從夫子口中吐了出來。夫子用詞一慣犀利,總能發人深省,楚歌覺得,這個詞兒也一樣,貼切!


  "你哪裡見我看上他了?"楚歌拿被子捂臉,不去看鳳盛駱那通曉一切的眼神。只悶聲道:"不過是逢場作戲,他知我知,又哪來的看上不看上?我是他的妃,他是我的王,僅此而已。"

  鳳盛駱挑眉,扯下錦被,看著那張尖尖的小臉兒,輕笑道:"若你不喜歡他,當時那箭飛來之時你完全可以用手去接,那樣一來不過是會刺傷他的皮肉,也不至於你這樣嚴重。可是你沒有,你拿身子擋,不就是為了他半分也傷不到么?"

  他飛身過去的同時,她撲到了燕王身後。他護她,她卻護燕王。這個他看了許多年的女子,那眼裡一閃而逝的擔心,他如何會看不出來?

  她喜什麼,厭什麼,即使不說,也從未逃出過他的眼。


  楚歌側臉過去,悶悶地說:"是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背後殺氣一凜,也顧不得許多。阿蕭身上有著燕國百姓的寄託,他不能死。"

  "你以為,你就可以隨便去死了么?"鳳盛駱突然沉了臉色,鳳眸微眯,惡狠狠地看著她道:"我管他是不是有著天下,在我看來,什麼都比不得你的命重要。你想輕賤自己,也得先問問我。以前我教你的東西,統統忘記了是不是?"

  心裡一暖,楚歌看著鳳盛駱那張絕美而緊繃的臉,不禁微微一笑。是的,他教過她良多,有正經的,有打趣的,但不可否認,當她真正遇到一些事時,才會發覺夫子是如此的明智。他幾乎給了她一生的建議。


  比如說,幾年前的梨樹下,他素衣撫琴,彈得一首情意綿長之曲,她支了下巴在聽。末了,他問她,可聽懂了?


  她點頭,又搖頭。


  他笑道,你聽懂曲,卻聽不懂情。不過只需記住一點就是,若一朝情動,要先自知、自明、自通,然後確曉己心,才能尋得正確方向。若情動不自知,不肯面對,必遭緣生緣滅,多番周折,難得正果。


  他還說,楚兒,你不是尋常女子,若一日真愛上誰,也一定不能將自己拋棄。失去自我的人,是得不到愛的。


  如今想來,夫子的話字字珠璣,句句通透,其實早已經告訴了她該怎麼做。


  "我知道的,不會忘。"楚歌朝鳳盛駱微微一笑,扯了他雪白的紋龍袖子,低聲道:"是我不對,以後必不再犯。以前的戒尺統統被我折斷了,不過若夫子要罰,我讓他們去拿也是可以的!"

  鳳盛駱揉了揉眉心,無奈地颳了刮她的鼻子,嘆息道:"總在犯錯后撒嬌,倒與小七是一個路子的。"

  楚歌一笑,疲憊的感覺卻無法抑制地涌了上來,努力想睜著眼睛,卻只能看著眼中鳳盛駱的影子越來越淡。


  天亮了,鳳盛駱看著床上熟睡了的楚歌,兀自坐了半晌。直到有人慢慢往白首殿走來,他才不得已地離開。看了楚歌一眼,隱在了朱紅的窗口之外。


  守幽輕輕推開門,殿里一片寂靜,楚歌在床上睡得正熟。


  帝王走的時候吩咐過,不要打擾娘娘休息。若她醒了,一定要第一時間去告訴他。


  娘娘這也許算因禍得福罷,陛下總算看清了自個兒的心意,對娘娘越發地好了。前些日子聽說凌王妃進了宮,都連陛下的面兒也沒見著,後宮更是不消說。如今的鳳鳴宮,已然成了王上的寢宮,端得是專房之寵。


  可惜娘娘還沒有醒過來,無論白朮大人用什麼葯,她都不醒過來。


  守幽嘆息一聲,擰了熱水帕子給楚歌擦臉。


  "娘娘,外面院子里的梅花今兒早上開了,花蕊帶雪,煞是好看呢。"守幽輕柔地擦著楚歌的臉,輕聲道:"若您醒了,我和不語扶您去看看罷。成天地躺在這裡,定然是骨頭都懶了。"

  "今兒據說王上收到線報,凌王爺已經戰勝了衛國,不日即將班師回朝,恐怕宮裡又要熱鬧好一陣子了。"

  "昨天新晉的月貴人應議了一句您的白髮,被王上直接貶為了更衣。聽說是在勤政殿外哭了整整一天,王上也絲毫沒有改變主意。"

  "娘娘,其實王上是很在乎您的。您就別生氣了,醒來罷。"低低的一聲嘆息,守幽看著毫無反應的楚歌,眼眶微紅。


  娘娘是受傷太重,還是根本就不願意醒來?她這樣躺著,人都瘦得沒了形兒,再這樣下去,可怎麼是好?


  守幽看著楚歌的臉發獃,手中溫熱的帕子已經涼透。有人進了殿來,將帕子輕輕從守幽手中抽走,重新擰了熱水,然後坐在床邊,替楚歌擦手。


  "奴婢參見王上。"守幽微驚,連忙朝風城啟難行禮。


  帝王朝服都沒有換,直接便來了這裡,一張臉面無表情,就這樣看著床上沉睡不醒的女子,眼裡暗潮翻湧。


  將帕子丟回盆中,風城啟難淡淡地喊了句:"平身。"

  守幽站起來,朝帝王躬身,然後將水端了出去。合上殿門之時,隱約之中,她看見帝王吻上了床上女子那蒼白的唇。


  "你想要什麼,孤統統都給你,只要你現在願意醒來。"風城啟難看著楚歌那一頭白髮,以及跟頭髮顏色差不多的臉色,心裡沉得厲害,低聲道:"恩寵,位分,抑或是左夫人的安樂。只要你現在開口同孤要,孤都允你,行不行?"

  "歌兒,半月了,該起床了。若你再不醒,大年就一個人在這裡過了。"

  楚歌迷迷糊糊聽得他說了一大堆,當下也有些好笑。風城啟難何曾有過這樣孩子氣的一面?此時她不用睜眼,也必然知道他定是眉頭深鎖,眼眸里幽黑一片,精緻的輪廓緊緊繃著。


  正猶豫要不要現在醒了讓他允她母親平安,順帶看看帝王偶爾扭曲的神色。卻突然因殿外的一陣吵鬧而平靜了眉目。


  有女子溫婉的聲音微微拔高,怒氣漫溢地喝道:"你憑什麼攔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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