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江南煙雨,幾度追尋
心寧趕緊上樓,二樓是她們休息用的房間,平日里她總要來看店裡的情況,索性便將樓上的地方改成了暖閣。正好今天有些小雨,天氣涼了些,府里的奶娘估摸著是把那小奶包抱出來了。
不言朝店裡幾個伶俐的夥計使了個眼色,指了指正在挑挑揀揀的鎖春。夥計會了意,熱情地上去招呼了。不言這才邪笑一聲,隨主子上樓。
暖閣里,奶娘團喜正抱著一個粉粉嫩嫩的團兒柔聲哄著,奈何這小祖宗脾氣大,不接受任何食物玩具誘惑,哭得山響,兩隻胖胖的小手兒不停地亂舞著。
團喜很無辜,這是她帶過的最難伺候的小奶娃!偏生那張小臉兒看起來粉雕玉琢似的,讓人怒也怒不起來,只得好生哄著。也不知這孩子是隨著誰的性子,這般難伺候。
心寧走過來,見怪不怪地從團喜手中將小奶包抱過,然後走到一旁的軟塌上坐了,低頭看他。
出奇的是,心寧一接過小奶包,它就不哭了,只管拿那黑溜溜的小眼睛望著自個兒娘親,嘴裡還吐了一個泡泡。
不言將團喜拉到桌子旁坐著,給她倒了杯茶,笑道:"小公子最黏主子了,倒辛苦了奶娘。"
團喜是個憨厚的村婦,家裡很窮,上次背著一籮筐蔬菜進城,想為自己初生的孩子換些牛乳,卻哪知被地痞給砸了筐子。
心寧當時恰好路過,可能是團喜臉上的表情太過樸實誠懇,就順手救下了她。問清情況,知道她的兒子吐奶,需飲用牛乳,她人又老實,於是就讓她在府里做了奶娘,給了她豐厚的報酬。
所以團喜是很感激心寧的,一點不嫌累地照顧小奶包,直將它養得白白胖胖,再沒了半點體虛的痕迹。
是的,當初在娘胎里,小奶包受的罪可不少,幾次差點活不下來。要不是柳醫女冒著生命危險隱瞞了實情,心寧是萬不可能保得住他的。
出宮以後沒幾個月,心寧早產了,可嚇壞了不言和菱角,要不是獨孤紫襲不顧一切派人來幫忙,按她們的情況,也保不住母子平安。
總之,小奶包來之不易,慕容府的人都十分疼愛它。不過小奶包脾氣不好,高興的時候喜歡咯咯咯地笑,一旦不高興了,就只有心寧鎮得住它。
不言曾經戳著它那肉肉的小臉兒,感嘆道:"學什麼不好,偏學了這樣的性子。"
小奶包安靜地吐著泡泡。心寧看著自個兒的兒子,哭笑不得。
"主子,我讓人將鎖春給留下來了。"不言在心寧耳邊低聲說了一句。隨即讓團喜接過主子懷裡熟睡了的小奶包,拉著她往外走。
心寧挑眉,走到下面的房間里,看著不言關上了門,然後轉身走到趴在桌子上的鎖春身邊。
"嘖,你竟給她下藥么?"心寧看了看昏迷過去的鎖春,問不言。
不言乾笑兩聲,道:"只是一般的蒙汗藥,用量也不大,一會兒就好了。主子,當初宮裡大大小小那麼多事兒,您就不想問個清楚么?"
"我問什麼?"心寧揀了一旁的凳子坐下,微笑道:"既然已經出來了,那宮裡的人與事就再與我無關,況且,你當我不知道那些事是誰做的么?總歸到最後也就那樣幾個人。"
不言嘟嘴,不解氣地道:"總不能讓她們過得那樣逍遙自在啊!想想當初您受的苦我就難受,雖然現在很好,但是也難保哪一天,不小心被宮裡的找著了。"
"不會的。"心寧唇角一勾,胸有成竹地道:"只要我不想,他們永遠不會找得到我。不言,你家小姐我的目標是在幾年之內成為這大燕的首富,若到時候咱們日子實在無聊了,那便派人進宮去攪一攪渾水。多年後的賬,算起來才有份量!"
不言被心寧臉上的表情震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拍手而笑,道:"主子英明,那您便先上去,我同菱角等會兒處理了鎖春。"
"嗯。"心寧瞥了不言一眼,起身往樓上走去。"可別傷了性命。"
"是。"
看著心寧走出房間,不言鬆了口氣,接著將店裡的菱角喚來,兩人圍著看著昏迷的鎖春,唇邊難得地勾起了一樣的弧度。
嘖,小姐有那樣的大度,她們可是沒有。要秋後算賬也可以,總得先還些利息罷?
???
鎖春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仇全公公,她面容萎頓,似是受了極大的精神折磨,眼神空洞地跪在仇全面前,將皇後娘娘如何設計讓楚歌撞掉容思雁的孩子、如何利用上官取露挑撥帝王與楚歌之間的關係、如何將"芳華剎那"下到楚歌的飲水裡都一一招了出來。
仇全大驚,連忙帶鎖春去面聖。皇后收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帝王震怒,一盞茶砸在皇後腳邊,神色陰冷地問她:"鎖春的話,可是真的?"
方錦繡深吸了一口氣,強作鎮定地說:"鎖春一定是出宮去被誰給利用了,此時神智已經不清楚,她的話,萬萬當不得真。"
風城啟難眼裡的戾氣毫不掩飾,看得方錦繡心裡發顫。但是她還有籌碼在手裡,帝王不會動她的。國本初立,方家是功臣,此時若廢了她,對帝王來說沒有什麼好處。
哪知,風城啟難根本沒有再多看她一眼,也未曾下廢黜他的旨意,只沉聲對仇全道:"將六王爺和七王爺宣進宮來,孤要擬旨禪位。"
擬旨禪位!
一句話,在大殿里所有人的心裡生生炸開一個悶雷,仇全撲通一聲跪在了風城啟難面前,連連磕了好幾個響頭,直將額頭磕出了血,啞聲道:"王上,您不能……不能啊!"
眾人都跪了下來,方錦繡面無人色地跌在一旁,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一臉沉寂的君王。
不會的,怎麼會,風城啟難是那樣有野心的帝王。如今好不容易夙願達成,他怎麼會,怎麼會將江山拱手他人!
是因為左楚歌嗎?帝王想去尋她?可是,若真要尋,派人也可以,為何非要讓出王位?
他若禪位,那麼這些個後宮,可怎麼辦?她爭這麼久,斗什麼久,又是為了什麼!
方錦繡心裡一急,一口血便噴了出來。身後的宮女尖叫一聲,連忙撲過來扶她,可是站著那人,卻始終未曾看她一眼。
風城啟難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他自己錯過的東西,要自己去拿回來,而江山,那是帝王想要的,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此刻終於明白了,他想要的是聽她再喚他一聲阿蕭。想要她,陪在身邊。
只是,好像晚了。她已經說過必不再愛他了。
那麼,他便找,找到她,等她原諒為止。他不會再用帝王的權勢,也不會再計較她的父親是誰。只是單純的,想追回自己的妻子。告訴她一聲,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便一直在他的心裡。只是他不去看,不去想。
有些話,當初早說了該多好。也就不會像現在這般,痛徹心扉。
朝野震驚,後宮震驚,風城離玉和風城啟月跪在帝王面前,堅決不肯讓他禪位。馮嬪抱著長公主跪在風城啟難面前,哭紅了眼。滿朝文武都跪在殿前,懇請帝王收回成命。
風城啟難面無表情,心裡眼裡都只有曾經楚歌笑得一臉蒼白的樣子。拳頭捏得死緊。
風城啟月抬頭,看著帝王,淡淡地說:"王兄,她還活著,也必定有自己的生活。您已經傷了她、冤了她那麼多次,難不成最後,還要送她禍水的罪名么?"
帝王一頓,沉聲道:"我的性子,不是守成之君,如今大燕強盛,必不希望再有戰火。所以你二人中隨便誰,都可以守好這個國家,我就不必再為這王位束縛。"
上官取露愣愣地看著風城啟難,他變了,變了好多,已經完全不是當初那個視自己為珍寶的男子了。
本以為,左相一死,她便可以改名換姓,重新嫁入宮中。當初與六王爺約好的,他只是他們之間的保護傘,為帝王守護他心愛的女子。
可是,左相死了,帝王卻一直沒有提讓她入宮的事。她可以等,也可以證明自己是完璧之身。但是現在,他連王位也不要了,那麼她呢?
他曾經說的話,統統不算數了么?
三月的長安,涼得人心慌,勤政殿外一片死寂,風吹得透骨。
一直沉默的風城離玉終於開口,淡淡地道:"王兄,我與七弟會為您守好江山,直到您回來。"
風城啟難一愣,低頭看著這個一直征戰在外的六弟,有些不解。
"七弟善文,可以管理朝政,臣弟只會武,卻也能鎮守一方。所以,王兄去做您喜歡做的事情罷,我們等您回來。"風城離玉朝帝王微微一笑,道:"父皇的眼光不會錯的,大燕,再出不了第二個明君。所以,您一定要回來。"
風城啟月微微一笑,拉著風城離玉起身,兩人都看著風城啟難,眼裡盈著真摯和情誼。王兄累了這樣久,讓他休息一下又有何不可呢?
帝王終於鬆了神色,看著面前的兩個弟弟,勾起了唇角。
與此同時,江南的青石路上出現了一名絕色的男子,他一身白衣,銀髮飄飛,在三月的春雨里,噙了妖孽般的微笑,踏馬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