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召王十三年秋,帝以亂宮闈無母儀之罪,廢皇後方氏,貶為方嬪,空朝陽宮。方氏一脈多有不滿,門生朝臣皆上奏請君三思。然,皇后多年無子,且屢挑事端,帝於朝上陳其罪,削方家子弟官爵,令前朝後宮皆不可再言。
與此同時,八王爺風城離玉啟程奔赴邊關,攜凌王妃一道,與離國戍軍對峙。帝親自送行,自城樓之上,目送大軍遠去。兩國關係漸僵,摩擦不斷,戰爭時有可能爆發。
不過後宮仍舊是相對繁華安穩的地方,紅顏佳人們仍舊可以為了恩寵榮華爭鬥不休,江山天下,那是男人的事情。比如現在的御花園裡,依舊是萬紫千紅,秋天與之無關。
和妃著了一身蜜合色的廣袖裙,裙邊上綉著一串兒的鈴蘭花,正端著茶輕抿。她旁邊是淑妃、靜妃和月嬪。方錦繡勢落,那麼後宮還能說得上話的,就只有育了長公主的和妃。眼看著帝王再次獨寵寧妃,她們再高的心氣兒也沒了。
帝王心不在這裡,爭又有何用?
"聽說那位自己搬去了冷宮。"淑妃輕皺了眉,護甲撥弄著玉碟兒里的瓜子,淡淡地道:"廢後為嬪,這口氣,想必她也是咽不下去的。"
"可不是么。"靜妃抿了抿唇,她的靈犀宮離冷宮較近,夜裡都能聽見動靜。估摸著不是摔東西就是大聲嚎哭,哪裡還有半分當初皇后的樣子。
是絕望了罷,久久得不到恩寵,反而被奪去了鳳冠,方錦繡理應是絕望了。若是帝王心還可以靠手段爭來,想必她定然不會將自己關進冷宮。可是,這麼多年了,其實大家心裡都應該清楚,燕王風城啟難的心,靠手段是爭不來的,只在於他願不願意給,願意給誰而已。
我花開后百花殺,又是一年寥寥秋季,可惜,這次的鳳鳴宮,梧桐掉得一片片都是詩意,任這御花園奼紫嫣紅也是凄涼。
靜妃捂了捂心口,突然低笑了一聲,其餘幾人都側頭看她,卻只看得一臉凄然之意。
和妃放下茶盞,淡淡地道:"戲還沒開場,不過少了一個角兒,怎麼就慌了心神呢。時間還長,若是現在就沒了盼頭,這餘生漫漫,可怎麼捱?"
月嬪眼睛一亮,看著和妃道:"娘娘還有什麼想法么?"
遠處,奶娘帶著靜怡公主正在池塘邊看魚,和妃看著,眼裡不自覺地流露出溫柔之意。半晌,才輕聲開口:"有個依仗,總比什麼都沒有得好,可惜靜怡是公主,若是皇子,我們現在的境地也不至於這樣不堪。"
"皇子.……"月嬪皺眉,"鳳鳴宮那位有皇長子在,就算現在誰能懷了龍子,怕是也爭不過罷?"
和妃溫和一笑,看了靜妃一眼,道:"妹妹可還記得自己的孩子當初是如何有的,又是如何沒了的?"
靜妃一愣,接著眼裡劃過濃濃的恨意。她的孩子,是在承恩殿沒了的,雖然來的不光彩,但是畢竟帝王沒有不留的意思。若是那孩子還在,若是他還在……皇長子,又豈會是鳳鳴宮裡那個!
"這後宮啊,浮浮沉沉的,總要有個寄託。不管是怎麼來的,只要有就是好事。心爭不來,地位卻是可以的。"和妃起身,掃了掃裙擺,朝她們一笑,便往靜怡公主那邊走去,聲音慢慢地飄向亭中的幾人:
"本宮有靜怡,也就不想其他了,各位妹妹可是要仔細斟酌著。"
淑妃沉默了一會兒,也起身走了。月嬪倒是看了和妃母女半晌,喃喃地朝一旁的靜妃道:"嬪妾很好奇,當初夏日行宮,王上也是很寵愛原來的佳貴妃的,可是為何會臨幸了和妃娘娘?"
靜妃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嘲弄地一笑:"總歸不過都是那些手段,月嬪你想學,跟我回靈犀宮就是,反正本宮也是沒辦法再有身孕了,留給你們,也好在宮中多個立腳的地方。"
和妃說得對,時間還長,怎麼能這麼早就失去了鬥志呢。爭不了帝王心,爭帝位卻是可以的,皇長子尚在襁褓,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罷。
???
鳳鳴宮。
難得的安寧時刻,白首殿茶香四溢。守幽和守天守在門邊,仇全公公眉梢帶笑地站在門外。裡面兩位主子難得這樣祥和地在一起,眾人都跟著高興。
矮榻上擺了一盤棋,心寧執了黑子,慢慢地落盤。風城啟難眼裡劃過一絲戲謔,捻起白子要落,卻是停頓了一下,然後改了地方,殺了黑子一大片。
心寧挑眉,抬頭看著帝王道:"王上做事向來果斷,剛才為何卻猶豫了?"
風城啟難勾了唇,摩挲著手中冰涼的棋子,輕笑道:"剛才我在想,與你下棋要不要留一步餘地,可是後來突然想起來,你是向來喜歡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所以下手狠了些,端看你怎麼破。"
撇撇嘴,心寧拿著棋子敲了半晌,終是將黑子丟回了棋盒,瞪了一眼微笑的帝王,悶聲道:"都已經是死局了,如何還能後生?你不過就是想我玩不了了,認輸而已。"
帝王輕咳一聲,看了看棋局,笑問:"鳳盛駱沒教你下棋么?"
話剛出口,自己心裡就是一沉,連手中的白子不知不覺落進了衣袖裡也未曾察覺。風城啟難抬頭,卻見對面的人臉上倒是沒有什麼異樣,還淡淡地回答他:
"嗯,夫子當然教了,只是我沒好生學。再說了,你這棋藝,就是夫子親自來,勝負也未定,何苦為難我這略懂皮毛的學徒呢?"
帝王一頓,接著饒有趣味地看著心寧問:"那以你之見,若是我與鳳盛駱對弈,誰贏的機會更大呢?"
心寧瞥了風城啟難一眼,這樣幼稚的問題,虧他堂堂帝王問得出來。不過夫子每次與她對弈都會讓著她些,帝王則是毫不留情,真要分勝負,她也不知道會是誰贏。畢竟夫子真正的棋藝她沒有見識過。
"一半一半罷。"心寧避開帝王的眼睛,漫不經心地回答:"如今你們同是帝王,以後交流的機會應該很多,總有機會能下一盤棋的,到時候陛下可以自己去看到底你們誰會贏。"
風城啟難輕笑一聲,垂了眸子淡淡地"嗯"了一聲。
是的,如今鳳盛駱是離王,他是燕王。可是心寧不知道的是,離國已經屢次有打仗意圖。有探子回報說,離王一直在深宮之中,似乎是鳳南晚有令,要他準備充足,再過數月,時機成熟之時,就可以攻打燕國。只是風城啟難好奇的是,他們要以什麼理由發起戰爭?
最有可能是心寧和鳳歌罷,想奪回他們離國王室的血脈。再給他扣上一個奪人妻子的罪名。可是,直覺告訴他,鳳盛駱不會這麼做,他不會捨得讓心寧承擔禍國妖姬的罪名。而且鳳歌是燕國皇長子,這一點,自那日勤政殿檢驗之後,眾人都已經明確。即使他知道是白朮動了手腳,但是天下人相信了,那離國就不能強說鳳歌為離國血脈。
只是,他心裡竟有些害怕。若真有那麼一天,兩國開戰,心寧,還會留在他身邊么?畢竟她已經嫁給了鳳盛駱,孩子也是鳳盛駱的。不過因了左夫人,她才暫時留在燕國,留在他身邊。而一年之後,她註定是要離開的罷。
"你怎麼了?"心寧疑惑地看著風城啟難。鮮少見他有這樣發獃的時候,幽黑的眸子里竟然有些脆弱,看得她心裡微緊。強大如帝王,還有什麼能讓他這樣擔心?
風城啟難回過神,別開了頭不看她,過了一會兒才問:"宮裡很悶么?"
"什麼?"心寧沒反應過來,有些怔怔地看著他。
"天天這麼呆在宮裡,會不會很悶?"帝王不耐煩地轉過頭來,沉聲問。
心寧奇怪地看了帝王一眼,點頭道:"悶當然會悶啊,也沒什麼可以玩的。"
不過,最近的日子她倒是過得很舒心,鳳歌乖得很,很少哭鬧了,左夫人天天帶著鳳歌,也不嫌煩,人反而更精神了。宮裡是有些無聊,但是面前這個人每天忙完政事就會到鳳鳴宮來,或是喝茶,或是陪她吃飯。雖然偶爾說話硬硬的,但總不會再惹她生氣。心寧想,就這樣度過剩下的日子,也是不錯的。
帝王沉默了,暗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若是一年之後她當真走得無牽無掛,他又不能食言,那該怎麼好?總不能白讓八弟戴了奸臣的帽子。
"下午也無事,不如出宮去你的珍珠綾羅坊看看罷。"風城啟難淡淡地說了,起身便往外走。
"哎?可是前些日子不是才去過么?"心寧跟著站起來,不明所以地看著遠去了的帝王:"喂,你走那麼快乾什麼?"
"有事回祥龍宮一趟,你在宮門口等著就好。"風城啟難的聲音遠遠傳來,待心寧走到殿門口,人已經不見了。
守幽獃獃地看著帝王離開的方向,又轉頭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欲言又止。可能是旁觀者清罷,主子難道一點也沒察覺,她與帝王之間的稱呼,已經不知不覺地又恢復成了"你我"而不再是"臣妾、孤"了么?
"算了,守幽,收拾一下,我們就出宮去看看罷。"心寧說罷,開始思量著找幾件平民衣物出來,也就沒看見守幽的眼神。
守幽嘆息一聲,跟著進去替心寧更衣。感情這回事,到底還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旁人休說。不過她倒是好奇,剛剛帝王那麼著急地拉著守天,是做什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