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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將死的南九

  平日里總是養尊處優的余岸能撐這麼久已經挺讓人出乎意料的了,而他最終的妥協也是魚非池勢必要拿到的結果。


  就算他今日不說,魚非池也會跟他耗到明日,明日不說,耗到後日,總是可以讓他從實說來,魚非池在最急切的事情上有著最頂尖的耐性,最頂尖的沉穩。


  這畫面實在不美好,石鳳岐差人把挽瀾先帶回去,也給老將軍託了話,小孩子受了驚,今日就不要再讓他可憐巴巴地去練什麼槍法了,好好壓驚才是正經事。


  然後他與音彌生兩人坐在椅子上,一人一邊,俱不說話,只是不間斷地能聽到裡面刑室里傳來的余岸的慘叫聲,聽得讓他們頭皮都有些發麻。


  並不是因為沒有聽過慘烈的嚎叫聲而覺得滲人,而是因為當魚非池脫去了她懶散寬容的外衣后,內里包裹著的狠決與冰冷,如此地令人心驚。


  如果不是因為南九,怕是一輩子都不可能看到魚非池這隱藏的一面。


  「你以前……知道她會這樣嗎?」音彌生問道。


  石鳳岐沒好氣白了他一眼:「以前又沒有人把南九弄得快要死掉過,唯一一個假裝要把南九害死的人是鬼夫子,魚非池指著鬼夫子的鼻子罵過娘。」


  「倒不曾想,讓她如此憤怒的人,會是一個……我們都沒有想到的人。」


  「南九不是普通人,是她的家人。」石鳳岐說,「就到此為止吧,除掉余岸,對你也有好處。」


  「我並不需要你幫我。」音彌生不是在自負,而是在陳述事實。


  「順手的事,你也不必推脫。」石鳳岐淡淡一聲,「如果余岸真的對南九做了什麼,怕是會比死更難受。」


  「他現在已經比死更痛苦了。」音彌生又聽到余岸一聲尖厲得刺耳的慘叫。


  兩人正說著話,魚非池從刑室里走出來,一雙小手紅得像是從血池裡撈出來的,沒一寸乾淨的地方,她放下袖子,邊走邊說:「跟我去救人。」


  石鳳岐往刑室里望了一眼,吊在裡面的余岸成了血人,全身上下沒一塊好皮,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著血,在他腳下積成了一個小灘,像頭死豬一樣吊在半空中。


  「怎麼,你嫌不夠,想進去玩一玩?」魚非池拿著一塊破布隨意擦著手,淡淡地問著石鳳岐。


  石鳳岐搖搖頭:「救人要緊,南九要緊。」


  南九被關在一個木箱中,木箱被釘死了埋在地下,只留了一個小小的眼透氣。


  箱子很小,僅能容納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躺在裡面,南九整個人都強塞硬擠地塞在裡面。


  石鳳岐幾人把木箱從土裡抬出來,不敢直接把南九從木箱中抱出,怕傷到他骨頭,直接從外敲碎了木箱,南九像一碗泡久了的軟麵條一樣,軟軟攤開。


  魚非池看到南九時,一時間竟覺得給余岸的刑罰不夠,遠遠不夠。


  如果不是因為他臉上的奴字印,魚非池幾乎認不出這是她的南九,每一處都是傷,鞭傷,傷口處發膿發紫,嘴唇還是烏青的,看著應該是中了毒,十指指甲被盡數剝落,污髒的泥土混在血肉中,指與指之間被血糊在一起,要用力才能分開他手指。


  筋骨寸寸斷,所以能強塞進那樣狹小的木箱中。


  木箱碎裂,南九從箱中滑落出來,四肢癱在地上一動不動,痛得悶哼一聲,而魚非池站在一側看著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他,全定都似被什麼東西定住。


  面無表情的臉上有著細微的輕顫,她鮮少失控,也不喜歡失態后的瘋癲模樣,她總是相信任何事發生在眼前,去解決就好,任何多餘的情緒都只會造成心理上的負累。


  可是她此時,卻根本控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和憎恨,還有深深的內疚與後悔。


  魚非池不敢碰南九,怕碰到任何一處地方都會讓他疼痛,只能輕聲地喚著:「南九,南九,快醒一醒,南九!」


  南九被血糊住的眼睛微微睜開,看到魚非池時,一道極細微的聲音:「小姐……」


  「誒,是我,南九,我是小姐!」魚非池連忙答應,都未察覺眼淚籟然而下。


  她捧著南九血肉模糊的臉,那個向來醒目且刺眼的烙印此時都顯得微不足道,他的雙眼淤青高腫,睜不開一絲縫,乾燥翻皮的嘴唇翕合許久說不出話,只有細如遊絲般的氣息。


  「我在這裡,南九,小姐在,沒事了,沒事了,南九。」魚非池一遍遍輕聲地說著,撫過南九儘是血痂的臉,手指硬得好像不能彎曲。


  石鳳岐扶住有些失控的魚非池,小聲說:「現在最重要的是送南九看醫,非池,非池你看著我!」


  魚非池覺得眼前的石鳳岐很模糊,看不清他的臉象,也聽不太清他的聲音,只是一聲聲問自己,聲音依舊不大,她不喜歡高聲吵鬧,她問自己:「我為什麼要叫南九去做這種事,我為什麼會讓他去,為什麼……天下奴隸跟我有什麼關係啊!南燕跟我有什麼關係啊!我為什麼要害了南九!」


  「不怪你,你也沒想到過有人會把南九害成這樣,非池,這不怪你!」石鳳岐握緊她的肩膀,「這是大家都沒有料到的事情。」


  魚非池推開石鳳岐,跟上抬走南九的人,目光牢牢地盯在南九身上,握著他的手緊緊的,像是怕一鬆開,南九就不在了一樣。


  石鳳岐看著魚非池陪著南九遠去,目光憂慮。


  音彌生找來了全長寧城最好的大夫,甚至搬來了宮中的太醫,幾位老者手指搭在南九手腕上一號脈,紛紛皺眉:「病患不止外傷極為嚴重,五臟六腑都受重創,皆已移位,全身骨頭被人蠻力打斷,想要長好,怕是不易,以後也可能落得殘疾,又中了毒,毒入骨髓,想要根除也很困除難……」


  「治好他,不惜任何代價,治不好他,我也不惜代價,要把行事之人,全都殺了。」魚非池邊說邊抬頭,看向音彌生。


  她聲音依舊很輕,卻有某種不容置疑,不容小覷的堅定力量,無人會懷疑她說這話是不是太過託大,如果她真心要刨根問底要個結果,誰也不知她會瘋到何種地步。


  音彌生默然低頭,對大夫們說道:「盡全力,用盡你們畢生所學。」


  「是,世子殿下。」大夫們跪下嗑頭,心中有些震動,這榻上之人他們看得出不過是個奴隸,為何這奴隸變得如此重要了?


  遲歸打了一盆水進來,擰著帕子背對著眾人:「你們都出去,我要給我小師父擦身子。」


  「遲歸……」石鳳岐喚一聲。


  「你們都出去!」遲歸突然大聲喊道,轉過身來紅著眼睛:「你們幹嘛都要瞞著我?小師父明明不是去看大夫,小師姐你也騙我!如果讓我陪小師父一起去,小師父不就不會受這麼重的傷了嗎?你幹嘛要騙我?」


  「遲歸,你小師姐只是不想你一起擔心。」石鳳岐說。


  「讓我擔心總好過我像個白痴一樣,只知道傻樂好啊。你們什麼事都不告訴我,我也不敢多問,可是我又不是傻子,我也會難過啊。」


  遲歸也不知他是生氣多一些,還是難過多一些,轉過身抹著眼淚,用帕子沾了水,一點點化開南九身上被血黏在身上的衣服,再輕輕脫掉,看著他皮膚上縱橫交措的傷口,忍不住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小師父對我可好了,從來不嫌我笨,教我武功一招一式都很用心。他武功那麼好,要是以後落下什麼毛病,他該多難過。」遲歸擦洗南九身上的血痂,一個人碎碎念,旁人聽著,倍覺心酸。


  他跟南九關係向來極好,兩人年紀相仿,雖見識不同,但總有許多話頭可聊,此時眼見著南九被傷得只剩一口氣,遲歸當然難過傷心。


  更傷心魚非池從來不把他當貼心貼肺的人,許多事都不告訴他。


  「照顧好他,不要讓任何人靠近他。」魚非池此時說話,才發覺自己嘴唇乾得厲害,連聲音都嘶啞。


  「小師姐,你會小師父報仇嗎?」遲歸吸吸鼻子,他要求不高,誰把小師父傷成這樣,誰就來賠命。


  「當然,當然會為他報仇。」真兇此時不也是已經失了半條命,被吊在刑部刑室里了嗎?


  魚非池撐著椅子站起來,臉上的眼淚早就風乾了,繃緊了一根心弦,堅定地相信著南九不會有事,此時卻不知這根心弦該松還是該緊,只覺得疲累無比,走到門口處,看著外面明晃晃的日頭,一陣頭暈目眩,整個人都軟著倒下去。


  石鳳岐眼疾手快,跟上去一步抱住她,音彌生終是晚了些,一雙手只能停在半空中。


  「音彌生,你最好趕緊回宮去,任何人想將余岸保出來,你都必須攔住,不然我不保證,不會重新血洗長寧。」


  他說罷抱起魚非池離開,撂下的狠話也絕非開玩笑,如果他知道南九會被傷到如此地步,之前絕不會答應挽平生,點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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