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暗涌

  宮裡正熱鬧異常,朝臣們紛紛彈劾挽平生教子無方,由著小挽大人一個孩子胡鬧,竟將無罪之人強行押入天牢,聽聞還動用了酷刑。


  如此濫用刑罰,逼良為娼,實為南燕之恥,要求立刻釋放余岸,以平民憤。


  余岸與朝中官員有密切來往,手腳伸得很長這件事,早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不過是因為他沒有做出過什麼出格的事,誰也懶得理會罷了,此時他們逼上朝堂,更未被燕帝與挽平生放在眼中。


  一如挽老將軍所說,這些年輕人的打打鬧鬧,不值得一提,他們什麼都不懂,他們就是群胡鬧的黃口小兒。


  挽平生老將軍老神在在,柱著拐杖眼觀鼻,鼻觀心,半句話也不說。


  燕帝讓這群臣子吵得頭痛,斂起額間「川」字,望了望一副神遊八方心不在此的挽平生,又看了看這些唾沫橫飛的臣子,走過場一般問道:「余岸因何事入獄?」


  「就是因為毫無罪名,才是天大的冤枉啊,陛下!」臣子們聲嘶力竭地喊著。


  「是啊陛下,我南燕律法豈容一個六歲小兒如此踐踏,毫無章法,這以後還如何服眾,如何以律令規範南燕?」臣子們說道。


  燕帝再看看挽平生,挽平生老將軍依然沒有開口的準備,這看來是並不准備為他家那個胡鬧的小兒子辯解,也不準備放人了。


  不得已,燕帝問道:「挽將軍有何說法?」


  老將軍聽到這都點到了自己,不得不柱著拐杖走出來兩步,老態龍鍾問一聲:「剛才各位大人說什麼,老夫年紀大人沒聽清,可否請諸位大人再說一遍?」


  大人們氣得發抖,卻不敢當著挽平生的面罵人,連燕帝都要敬輓家幾分,他們如何敢放肆?


  而燕帝只是悶頭笑,老夥計這些年來裝傻充愣的本事倒是越來越熟稔了。


  大臣們沒辦法,氣得半死也只能再罵一次:「為何要將無罪的余岸私自關入大牢,還濫用刑罰?」


  老將軍還未說話,門口傳來清淡的聲音:「是本宮讓挽小將軍捉拿的余岸,罪名是他勾結權臣,私結黨羽,愚民欺眾,妄議朝政,諸位看著,似乎對本宮此舉,很有意見?」


  本宮這稱呼很是講究,不是什麼人都能用的,就目前的南燕而言,只有一個人有資格如此自稱,而這個人以往從來沒有這麼自稱過。


  所以大家乍一聽到這稱謂的時候,竟覺得十分的耳生,有點沒反應過來。


  回頭一看,見到世子殿下音彌生清清淡淡地站在這莊嚴肅穆的御書房門前,他提了提袍子走進來,對著燕帝穩穩一拜,再靜靜地看著幾位面紅耳赤的大臣。


  燕帝有些訝異於音彌生這些日子的進步,他從半點不理朝政,到如今的可以正確認識自己身份帶來的利處,可謂是有了質的飛躍。


  哪怕這質的飛躍並非是他本意。


  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只要他開始了,帝王這條路,就停不下來。


  燕帝很是滿意地點點頭,陪著音彌生靜靜地看著大臣們。


  挽平生老將軍無比自然地倚在拐杖往音彌生那方靠了靠,站在了這位世子殿下的身後,燕帝的滿意又加一重。


  故而,余岸這個牢,他是坐定了。


  就當是燕帝給音彌生鋒芒初露的獎勵,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殺了他的風頭。


  相反,燕帝會幫著音彌生擴大這種威勢,讓更多的人清醒地認知到,這南燕說話算話的人除了他之外,剩下的只有一個世子殿下,國之儲君。


  而那余岸,終是上不得檯面的小人物。


  大臣們紛紛閉嘴再不敢言,但從他們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們很不開心。


  他們近來在仕途上很是不順,幾次提議都因為音彌生這個世子殿下從中作梗而只能作罷,導致於他近來的收入也驟減。


  現在余岸被關進了牢房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放出來,就更令他們不開心了,誰的銀子收入少了,都是要不開心的。


  不開心的人有很多,贏的和輸的都不是很開心,或許只有燕帝比較無所謂,這些鬧劇在他眼中,有點不值得一提,他讓朝臣與世子都下去,留下了挽平生。


  「平生,你為何突然幫那魚非池?」兩君臣於無外人在場之時,倒很是放鬆,沒幾分拘謹。


  老將軍笑一聲:「本來那余岸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如今世子殿下漸漸掌政,這些雜草養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除掉了,正好借那姑娘的手,讓世子殿下能幹凈些。」


  燕帝點點頭,說道:「也是,難得彌生在此事上如此用心,雖然是因為那女子的緣故,但總歸是走上正軌了,這也算是意外收穫吧。」


  「陛下英明。」老將軍客套一聲。


  「不過此事到此為止吧,讓兩個外人把整個長寧城鬧得雞犬不寧,傳出去總不像樣子。你與彌生接手此事,余岸該查查,該殺殺,哪些官員糾葛其中,也不必再多猶豫,南燕不缺這幾個臣子。」燕帝端著一杯茶走出龍案,伸手讓老將軍坐下。


  老將軍謝過之後坐著一點椅子沿兒,垂首順耳地聽著燕帝說話。


  「寡人看那魚家女子,對彌生影響極大,這樣的人,要麼為寡人所用,要麼……」燕帝笑了笑,沒再把話說下去,只是喝了口茶水。


  老將軍不說話,空心的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神色恭敬。


  「等挽瀾長大,他就該輔佐彌生了,聽說挽瀾也十分喜歡那魚家女子,很是黏她?」燕帝似無意間問起臣子家事來一般。


  老將軍依舊垂著雙目,垂得兩個老人眼袋都要掉到地上去,恭順地回話:「挽瀾年幼,還是愛玩的年紀,再過一兩年,就該以學業武功為重了,到那時,也就沒什麼玩性了。」


  「說得也是,才五六歲嘛,想當年寡人五六歲的時候,還鬧著要騎馬放風箏,可沒少苦了你陪著寡人到處跑。」燕帝笑聲道。


  「陛下念舊,老臣惶恐。」


  「行了,你也別跟寡人客套了,出宮去幫著彌生把這件事做好,也算是讓他在朝中立個威,以後做什麼事都方便,待得他能徹底掌事,咱們兩個都輕鬆了。」燕帝拍拍老將軍肩膀,笑得爽朗。


  「謝陛下隆恩,老臣告退。」老將軍扶著拐杖恭敬地行完禮,這才退著步子慢慢退下。


  出得御書房,老將軍望著御書房外的花壇好景,搖頭苦笑:「帝王家啊……」


  最是無情帝王家。


  天邊的火燒雲燒去很遠的地方,團團簇簇,只差一把濃煙便是烈焰滔天的模樣,老將軍在這一片金色的火燒雲慢慢走在莊嚴壯麗的皇宮中。


  從前他從宮門處走到這御書房前,是一千三百六十七步,後來是兩千一百七十一步,到如今,需要四千餘步。


  這步子還在增多,等到哪一天,他一步都走不動了,也不知是不是會被抬進宮來。


  他活在這世上一日,便要來這宮中一日,只能期待著小挽瀾快快長大,再用他自己的一千三百六十七步,虎步生威地走進這裡,他挽家啊,就可以再延綿百年。


  同樣的火燒雲還燒在另一個地方,這地方的火燒雲似乎黑一些,顏色深一些,有一個黑衣人跪在地上,施刑人站在上方,不過此次施刑人手中拿著的不是鞭子,而是一瓶葯。


  「此事你辦得不錯,這是本月的解藥。」施刑人扔下藥瓶丟在黑衣人腳邊。


  黑衣人連忙捧起來倒出裡面的藥丸吞下去,跪在地上時後背微微起伏,像是慶幸自己又能多活一個月一般。


  「余岸為何沒有殺他,你可知道原因?」施刑人問話。


  「另有重用。」黑衣人在紙上寫下。


  「另有重用?哼,我看現在,他可起不到什麼作用。沒能殺了南九,魚非池的憤怒不會到頂點,事情依舊沒那麼容易辦成。」施刑人淡淡道,「不過無妨,余岸還沒死,就有機會。」


  黑衣人跪在那處不出聲,這種時候沒有他插嘴的地方。


  「退下吧,沒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事,否則別怪我殺了你。」施刑人淡聲道。


  「是。」黑衣人寫下。


  施刑人一個人站在那處,望著天邊熊熊燃燒的火燒雲,冷冷笑道:「一群自視聰明的人啊,到時候可別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長寧城中後來幾日迎來了連綿不絕的細雨,細雨如絲如霧的繚繞著飄下,輕且緩,不似一場快活酣暢的暴雨那般乾脆利落,這細雨陰綿綿,似斬不斷理還亂的情絲,平白堵得人心頭不快。


  而長寧城這座寧靜又雅緻的古城,在細雨中顯得更像是一副水墨圖,透著她浸蘊千年的溫婉與多情,打著油紙傘踩著青石磚在街頭慢步而過的女子,柔聲低語,嗓音婉轉,衣裙翩躚。


  那一角角的衣裙都是好風情,好風景,藏於裙袖之下的陰謀也在慢慢的醞釀,發酵,無聲無息如這綿綿細雨一般,看不到影,尋不到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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