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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4章 左手是佛,右手是魔

  后蜀的確降了,不過,后蜀是降了商夷,而不是大隋。


  這或許是卿白衣為他的故國所做的最後一件英明的事,降商,不降隋。


  一個龐然大物般的國家,以一種極為卑微渺小的姿態,臣服在了商夷的腳下,奴顏屈膝,委屈求存。


  這樣刻骨銘心的屈辱,將烙印在這一代蜀人的骨骼上,要伴他們一生一世,每每回想,都如芒在背。


  卿白衣這個第一個選擇投誠,舉起白旗的國君,也將被永久地釘在恥辱柱上,供後人千秋萬世地唾罵,詛咒。


  也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人們或許才會忘記歷史上曾經有過一個國家叫后蜀,那裡的人曾經是蜀人。


  這樣的屈辱感,太強烈了,足以撞擊每一個人的靈魂,讓他們痛哭流涕,讓他們悲愴哀嚎。


  軍人的堅持失去了意義,百姓的希望成了空想,從此,他們是臣國之民。


  失去了書谷的商向暖並未消沉,她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握著玉璽,鐵血手腕橫掃朝堂,毫不留情,在韜軻大軍未抵達之前,她將坐鎮后蜀偃都,代掌王權,以,商夷國長公主的身份,以,后蜀之主的身份。


  至於她的內心是否也有決絕之痛,依然,無人關心。


  遲歸看著商向暖代掌后蜀國璽,手握卿白衣硃筆遺詔,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意。


  「小師父,我們這算不算為他人作嫁衣?」遲歸坐在樹上晃著腿,看著遠處的王宮依舊金碧輝煌。


  南九目光哀傷,沒有說話。


  遲歸見他不出聲,笑聲道:「現在,我們總可以回去小師姐身邊了吧?反正後蜀沒咱們的事兒了。」


  南九這才看著他:「你不難過嗎?」


  「難過什麼?」遲歸有些疑惑的神色。


  「卿白衣死了,后蜀歸降了商夷,溫暖姑娘大概也死了,書谷與商公主分離,書鸞或許以後要沒有父親了,我們在後蜀呆了這麼久,你跟這些人,都沒有任何感情嗎?」南九問他。


  遲歸歪著頭想了想,最後抿抿薄唇,極是認真地問南九:「這些跟我有關係嗎?」


  南九嘆笑一聲:「沒有。」


  后蜀的王權如何交接,已與遲歸南九無關,他們辛辛苦苦了這麼久,為商向暖做了一件華麗無比的嫁衣,說來嘲諷。


  不過遲歸知道,以商向暖的手段,要穩住后蜀並不會難,她本也是在皇家裡頭浸淫著帝王心術長大的女子,這些事對她來說,不過輕車熟路。


  他沒有去跟商向暖鬧,也沒有過多的遺憾,他甚至懶得對卿白衣的這個舉動做出什麼點評。


  他只是,與南九啟程,終於可以回到他的小師姐身邊。


  卿白衣降商之事的消息,比南九他們更早的抵達了石鳳岐掌心中。


  他看完,未憤怒。


  他只是合上房門,獨坐屋中,倒了兩杯酒,靜坐在桌前,祭奠著卿白衣與溫暖。


  時間瘋狂地屠殺著眾人的回憶與幻想,留下滿地狼藉還不許人去收拾。


  那些過往的一切翻江倒海般在地石鳳岐內心攪碎他血肉,還不許他有半點的崩潰與遲疑。


  他咽下,他抬頭,他往前,他不怕殺更多的人。


  門口走來魚非池,魚非池看著桌上兩杯酒,將已到眼眶的淚水忍了又忍,用盡全力地忍回去,由著眼眶灼痛到像是快要瞎掉,由著心臟抽痛到像是將會停擺,她死咬住牙關不發出半點呼喊。


  「非池啊。」石鳳岐笑看著她,雖然儘力,但笑意再難達眼底,他們都無法再真心發笑,太多沉重的枷鎖套在他們身上。


  猶記當年,在商夷王宮,卿白衣做出決定,讓書谷迎娶商書暖,后蜀決意與商夷交好之時,石鳳岐也是抱著魚非池的腰,靠她他身上,嘆一聲「非池啊,他是我兄弟。」


  那時的石鳳岐眼中有熱淚,內心有撕裂之痛,痛的不是他的兄弟最終選擇了他的敵對國家,痛的是哪怕他們用盡全力將國事與私情一刀劈開,劃分兩邊,也阻止不了越來越多的坎坷和悲傷漫過境界,模糊界限,讓人掙扎其中,不可解脫。


  過了這麼多年,石鳳岐依舊喚一聲「非池啊……」但他不會再說後面那半句話,他已經能夠自己承受這等撕裂之痛,痛的不是卿白衣再一次選擇了商夷,這有何可痛?不過是國與國之間的利益決擇,卿白衣理當如此,他的兄弟做得好,做得對,他欽佩!

  他痛的,是他的兄弟離世,而他竟然不能去相送。


  無數次石鳳岐想救他,就是綁,也要把他綁出后蜀,讓他活下去。


  可是石鳳岐越來越明白,有的時候,人活著,不如死。


  他也可以讓南九把卿白衣打暈了帶出宮,讓他活下去,可是,那無異於溫暖喉上的那根金針,封著卿白衣一口氣,卻如個活死人,生不如死。


  他尊重卿白衣,哪怕卿白衣選擇負罪而死謝天下,他也尊重。


  他只盼著,他的兄弟,來生別再做帝王了,這天下配不上他,配不上那個風流快活,走雞斗狗的閑散貴公子。


  魚非池走過去,目光與他相接,太多的話他們都不必宣之於口,只一個眼神交匯便能懂,懂對方心中的痛楚,也懂對方信念的堅定。


  對於卿白衣投誠商夷之事,石鳳岐與魚非池表現出了一種異樣的平靜,好像他們早就知道這一切會變成這樣般,好像他們早就料到了卿白衣不會選擇大隋,也好像,不論卿白衣是選大隋還是商夷,他都會以這樣平靜的姿態來面對。


  這樣的平靜讓人極為不解,就連蘇於嫿,也透著疑惑。


  對於卿白衣的自戕,他們也默然接受,石鳳岐是了解他那個兄弟的,雖說無甚帝王之材,但卻有帝王擔當。


  這些年,卿白衣,不容易,后蜀搖搖欲墜這麼多回,他一次又一次地化險為夷,絞盡了他腦汁,用盡了他心血,只不過有時候真的是能力有限,三歲的孩子不可能搬得動千斤重的巨石,他生來便是智止於此,他已經盡過了全力了。


  後人會罵他,笑他,辱他,欺他,玷污他,他不在意,一死謝后蜀,他一個人背負了后蜀的全部罪孽,換得了后蜀百姓的安康寧靜。


  一個人兩個人百個人或者不必選擇屈辱地活下去,但是千千萬萬計的百姓,哪怕是屈辱著,也要活下去。


  笑寒好幾次來找石鳳岐說起大軍安排之事,石鳳岐都只說再等等,不必心急,就讓大軍養精蓄銳一段時間,這段日子,大家都太辛苦了。


  笑寒只以為他是累了,要歇一歇,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偶爾他會跟玉娘說:「娘,公子是不是想放棄南燕了?」


  玉娘一邊燉著補湯扇著小火,一邊說:「你跟他兄弟這麼多年,難不成不知道他的性子?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等著吧,估計他們在等著什麼機會。」


  「還有什麼機會呢?商夷如今已經得到了后羅,整個須彌大陸最中心的位置全是商夷的,娘你也知道,行軍打仗最講究的便是地理優勢,其實才是軍法謀略,這叫天時地利人和,人和總是擺在最後面。娘,大隋與蒼陵不相接,被商夷從中分開,南燕又與后蜀一衣帶水,再加上現在的南燕萬般難攻,再耗費上一兩年的時間也未必能盡數拿下,我真的很擔心公子。」


  笑寒嘆息道,他是軍人,軍人看問題便是從軍事角度上來分析,他的分析並無過錯,也並非是在潑大隋冷水,只是真的時局不利於大隋。


  他不過是替石鳳岐心急。


  玉娘放下扇火的蒲扇,拉著笑寒坐在自己身邊,笑聲道:「孩子,你三歲那年,你父親去世,宮裡發生變故,先皇后辭世,公子有危,先帝又臨朝局動蕩,那時候的大隋內憂外患,千般不易,隨時都會改朝易主之險,先帝找到我,要把你抱進宮替公子做個假太子的時候,娘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娘你忠於大隋,為大隋效力,兒子這些年來一直都是知道的。」笑寒笑得輕鬆,並沒有因為這件事對玉娘有半點芥蒂。


  「不止於此,是我知道,先帝一定會保護好你,你是娘的親生骨肉,娘不會讓你死在宮中。而我這樣相信先帝的原因,是我知道他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就像如今的公子,他也值得你信任。我知道你那番話里的意思,是想說如果當初直接攻打后蜀,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公子若沒有對后蜀帝君抱著不忍仁慈之心,強攻后蜀,此時也不會讓商夷得逞,更不會讓大隋囿於南燕,面臨此等進退兩難的險境。」


  「但是孩子,你要知道,正是因為他有這種品格,他才值得信任。他的仁慈與殘忍並立於心,這是一個人成為帝王必備的品質,當初你娘我是先皇後身邊的大丫環,我問過先皇后,先皇后她容貌才學都是當初的鄴寧城一絕,先帝那樣的人,容貌一般,儀態一般,為何先皇后就看得上他?先皇后說,先帝左手是佛,右手是魔,他既悲憫又殘暴,既善良又狠毒,他是能渡蒼生之人,後來先帝如何,你也看到了,他連上央都捨得殺,連他兒子都捨得下狠手。娘看得出,公子也有這樣的品格與能力。」


  玉娘撫過笑寒的發頂,神色慈愛,和藹地笑說。


  「娘,你對公子評價真高,以前都沒聽你誇過他的。」笑寒撒嬌,「你都沒誇過我。」


  「我不是在誇他。」玉娘卻說,「你以為他對后蜀對南燕,真的只有仁慈嗎?別忘了,他的右手,還有魔。」


  笑寒臉上的笑容陡然凝住,心驚一跳,直直地看著玉娘的眼睛。


  「去吧,別多問,他與魚姑娘的心思是海底之針,我們都是海面上的船隻,看不到海底針的。」玉娘拍拍笑寒的肩膀,她上一個活到了半百之齡的暮歲老人,活得久,見得多,見得多了,越是不願意去深想,想想就會有后怕。


  火爐上的補湯「噗噗」翻滾,鼓起一個個可愛的氣泡,發出令人倍覺幸福的聲音,玉娘神色安和地攪了攪罐子里的補湯,撲撲騰騰的湯汁兒歸於平靜,清亮的湯湯水水散出陣陣香氣,線條溫柔。


  揚湯止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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