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不日，京都之中便傳言四起，皆說丞相府的小公子要與薨逝的卓陽公主舉辦夫妻之禮。
百姓皆感歎其二人情深，卻不壽。
屋外白綾，內堂紅綢，一口紅木棺材橫陳在堂中，棺前，立著一牌位，上書‘卓陽公主靈位’六字。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趙甘棠跪在棺前，身著紅色喜服，昔日那清俊公子，竟也變得妖冶非常。
趙相請來的媒婆為趙甘棠定了一牌位，上書‘卓陽公主之駙馬趙甘棠’數字。媒婆雙手捧著牌位，將其放在了公主牌位旁。
近日雪融，天氣嚴涼，趙甘棠的雙手被凍得通紅，再一點兒就要追上他自己身上的喜服了。
這一場成親禮，並沒有請多少至親之人來，浩浩蕩蕩的數百人裏，竟都是朝中官員與行商好友。他們，早就沒什麽親人了。
“一拜天地——”
趙甘棠一人抓著紅綢，一人跪地，一人祭拜。
“二拜高堂——”
本應是熱熱鬧鬧的成親禮，可在場賓客無一不緘默無聲。
“夫妻對拜！”
奏樂之聲忽的響起，聽來卻詭異奇絕得很，趙甘棠的腦子霎的嗡嗡作響，心神皆不知飄向了何方。
那棺中恍惚飄出一翩翩仙女，穿著喜服，蓋著紅蓋頭，頭上戴的流蘇碰得叮當作響，新娘緩緩朝趙甘棠走來，向他伸出了手。
趙甘棠迷蒙中握住了那玉手。
新娘蓋著紅蓋頭，看不見樣貌，但趙甘棠認得出那雙手。蹁躚如凝脂，中指間還有一顆芝麻大的細痣。
“卓陽……終究還是倉促了些，沒有給你最盛大的成親禮。”趙甘棠喃喃道。
“有你的成親禮便就是最盛大的成親禮。”
“好。”趙甘棠細語，晃神間竟覺周身氣力皆被抽盡，忽的一下便暈倒在地。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甘棠！”趙相立即上前抱住趙甘棠。“我兒怎麽了？快去叫大夫！”
“快去叫大夫！”媒婆也不是第一次辦**了，可卻是第一次給活人與死人牽線，遇到這種情況，自然覺得邪門得很。
丞相府中皆亂做一團，都以為是卓陽公主顯靈想要帶趙甘棠到地下去了。
“這……這……不會真的是卓陽公主顯靈了吧？”
“亂說什麽！怎麽可能？”
“如何不可能？你看那趙家公子，麵色鐵青，暈倒前還將手伸了出去，鐵定是見著卓陽公主的鬼魂了。”
賓客之中說什麽的都有，趙相倒也沒心思去介意這些，隻道人給趙甘棠抬回房去了。
大夫一來，便給趙甘棠診脈。
“我兒如何？”趙相關切問道。
“似是過於疲憊且傷心過度，憂鬱於心難解才會暈倒。”大夫說道。“還請丞相好生開解令公子，若令公子還是如此想不開，鬱鬱而終……也未是不可能。”
“已到如此地步了？”趙相的聲音十分細微。他知道，甘棠已經很努力地不去傷心了。他也是想要好好生活，想讓在天上的卓陽公主安心的。
可發生了此等大事……語話如常哪裏是那麽簡單的？
趙相此刻，真希望他這小兒是個薄情寡義的。
“總之，趙相您近日得多注意些公子的身子，盡量讓他開心一些，不要去做一些傻事。”丞相之子與卓陽公主的事情早在京都傳開了，大夫自然也是略有耳聞的。“我亦開了些安神的藥，就且讓小公子好好睡上一覺吧。”
“謝大夫了。”趙相付了些紋銀，便讓下人送走大夫了。
其後好些日子，趙相都奔波於藥材店之間，將那些安神補氣的藥，皆買了一份給趙甘棠進補，又不時帶著他外出散步，趙甘棠這才慢慢從悲傷情緒中緩過來。
大雁皇帝之死已兩年有餘，這世上再密不透風的牆也該倒了。
朝中探查到陳岷舒死訊的人越來越多，塗穀之戰也緩緩落下帷幕，這京都之內的風雲變幻，一觸即發。
*
千機山的雪景是極其好看的。白雪皚皚，承蒙四方，一塊塊岩石就如點點墨跡，揮灑於這雪白宣紙之上。
但，近些天來，這些雪開始化了。
那層層厚積的深雪，在陽光之下緩然蕩開，隻留下一層薄冰，剔透晶瑩。
元皎皎坐在石凳之上，雙眼迷蒙。
“你還沒有下定決心？”慕離城一早起來便看見了坐在院中發呆的元皎皎，一下子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他們在這千機山住得有些日子了，元皎皎卻再也沒到千機樹那邊。
“千機山靜謐無瑕，若是能一輩子都住在這裏就好了。”這是元皎皎發自內心的感慨。這裏是仙山，沒有妖物也沒有朝堂，隻有她與蘇舜欽。
“你說得非常有道理，所以我打算跟若荷在這裏常住一些時日。”慕離城笑道。
“你的妖靈山就那樣不顧了？”元皎皎恍惚記得，慕離城之前一直都想要重複妖靈山的。
“這千機山的靈氣雖不如妖靈山充沛，但勝在靜謐純淨，勉強也能當個長期的住處。”慕離城伸了伸懶腰。在這裏住住，再帶若荷出去走走，也算是瀟灑快活了。
“真是羨慕你們。”元皎皎低下頭，心間堵堵的，難受得很。她尚不知曉她能不能承受盜取千機盤帶來的後果，根本就不敢去肖想往後。“我曾在聚靈寶鏡中看見過你與若荷的相遇，那真真是美好的。”
“我下凡前也未想過會遇到若荷。可她在千機山化人之時，我心中便有一種熟悉之感，由此便不免多加關照了些。”這一多加關照，慕離城就直直地陷入了那蜜糖陷阱之中。
“熟悉之感？”元皎皎忽又想起那日在若荷記憶之中窺探到的事情。“或許你們之前真的就見過呢？”
他二人的事情，元皎皎也不便多管，但有些話，也是可以暗示一下的。
“怎麽可能？我一直都在天上，而若荷化形，也不過就這幾年的事情。”慕離城對於他逃下凡間一事，一點兒也不後悔。至少，他在這裏，遇到了若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