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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6章:

  「弘暉病了?」綉瑜撂了手上的茶盅, 扶額長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康熙把所有皇子都叫去了煙波致爽殿,從湖心島起火開始, 局勢一變再變。宮裡謠言紛紛, 一會兒說是煙波致爽殿進了刺客, 砸破了萬歲爺的窗戶,還在湖心島放了把火。


  一會兒又說是湖心島起火燒傷了太子, 皇上召眾位阿哥侍疾;一會兒又來人傳話說, 下令停用太子印璽。


  太監前腳剛來傳信, 說這一帶宮苑的戍衛交給了大阿哥, 才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忽然又說皇上下令, 將直郡王關進了上駟院。


  如此種種,錯綜複雜,真真假假, 矛盾交織。


  十三福晉年紀小,早在胤祥逾夜不歸、音信全無的時候, 就已經嚇住了。敏珠這些年經過不少大風大浪,如果只是胤禛被康熙叫去問話, 她尚能寬心等候;可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年幼的兒子再出差錯,怎能叫她不心急如焚?

  六福晉的處境略安穩一些。可是永和宮一系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覆巢之下, 安有完卵?她趕忙安頓了弘晨, 勸慰兩位妯娌,管教約束下人,這才往雲山勝地來。


  只聽屏風外頭京城來送信的下人回說:「大阿哥是三月中旬開始病的,起先只是肚腹不調,誰知吃了半個多月的葯還不見好,竟有高熱不退的跡象,謝嬤嬤趕緊讓奴才來報信。」


  各種原因導致的高燒不退,是這個年代小孩子夭折的主要原因。


  四福晉不敢放聲哭,怕惹晦氣,只是捏著帕子啜泣。一眾妯娌姐妹圍著她和兆佳氏,勸著勸著,自個兒也紅了眼圈。


  「好了,」綉瑜伸手把敏珠攜到炕上來坐,細細撫摸著她的脊背,「你沒聽他說嗎?是謝嬤嬤派人來傳信的。你走之前,把家事委託給了謝嬤嬤,這很好。她出身內務府包衣世家,看顧生病的孩子,是人家傳了多少輩的手藝。弘暉他阿瑪小時候但凡有個病痛的,都是謝嬤嬤伺候,妥當得很。」


  更關鍵是,謝嬤嬤是胤禛的奶娘,在宮裡混了二十多年,既眼明心寬又有威信,鎮得住後院那些不懷好意的人。


  敏珠想通了這一層,終於收起眼淚,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體。九兒見狀,遂上去拉著她說些詩酒茶棋的閑話,好歹糊弄過去。


  綉瑜又把兆佳氏攬到身邊坐著,拿了糖果點心哄她吃。瑚圖玲阿跟胤祥最好,此刻只有盡哄著勸著讓著她的,來來回回地說著些怎樣做衣裳、怎樣收拾屋子養寵物的話。又有六福晉在一旁不時插科打諢說笑話兒。


  兆佳氏到底是孩子心性,有額娘姐姐嫂嫂陪著說笑,很快就又露出活潑勁兒來。綉瑜見這姑娘毫無心機地坐在炕幾前,拿小廚房烤的餅乾蘸蜂蜜吃,一副全然不知前路茫茫的天真模樣,心裡像塞了棉花一樣悶得慌。她趁眾人不備,獨身出來走到二層小樓上,才長長地嘆出口氣。


  竹月拿著披風追出來,卻聽她嘆道:「這兩個孩子,一個十九,一個才十五啊。」


  兆佳氏嫁到宮裡,才半年多。這樣的年紀,放在現代才是個剛上高中的孩子。即便是在古代,尋常人家裡,也正該是有父母主持家務,小夫妻無憂無慮,新婚燕爾,甜甜蜜蜜的好時候。


  竹月也是瞧著十三長大的,聞言也低頭落淚,顫聲道:「主子。」


  「好了!」綉瑜摘了自己的帕子塞給她,嗔道,「你這丫頭,倒來招惹我。」


  一句話說得竹月不好意思起來,危急時刻,阿哥爺們,福晉格格們,娘娘要操心的人那麼多,她不幫著分憂,反倒矯情起來,還要主子來勸了。


  正在說話間,忽然底下小太監欣喜若狂地喊:「十四阿哥回來了!」


  綉瑜心裡一松,主僕倆對視一眼,都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綉瑜趕忙扶了她的手下樓去,果然見十四一身晨露,大步直入中殿。


  眾人情不自禁地圍了上去,拉著他開禁的雀兒一般七嘴八舌地問話。沉靜的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十四被一群嫂子姐姐圍著,眼前花嬌柳嫩珠圍玉繞,脂粉撲鼻,鶯聲悅耳,跟剛才煙波致爽殿內的明槍暗箭一比,恍若天地之別。


  有嬤嬤看不下去了,捏著嗓子咳嗽兩聲,拿眼睛示意小宮女們安放屏風,上來勸道:「福晉們站久了,且坐坐。」


  敏珠汀蘭頓時臉紅,兩個公主是親姐妹,兆佳氏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罷了。她們是萬沒有和長成的小叔子當面說話的道理的,卻聽樓上有人喝道:「放什麼屏風?」


  綉瑜扶著竹月的手站在台階上,冷笑道:「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大水都淹到鼻子底下了,一家子說話還要隔座山才算規矩?」


  那嬤嬤頓時臊紅了臉。綉瑜往東間炕上坐了,媳婦女兒陪坐兩側,張口就問:「你哥哥們呢?」


  十四垂首回道:「皇阿瑪扣下了八阿哥以上的皇子,還,還有十三哥,暫且關在青蓮島上。不過四哥叫您放心,並無大礙的……」


  康熙的原話是「青蓮者,清廉也。好生清清你們的腦袋裡那些犯上不敬的念頭,醒醒自個兒被權勢迷了的心竅吧!」


  綉瑜忙說:「老四最是妥帖不過,沒有完全把握的話他絕對說不出來,既這樣,你們且各自安心回去歇下吧。老六家的,好生照看你兩個妯娌。」


  然而不管她們母子倆怎樣春秋筆法,都無法掩飾胤祥的排行,夾在這一群年長的阿哥中,是多麼刺耳。


  敏珠已經明白,胤禛不過是被康熙放的地圖炮掃到一下而已。她和汀蘭站起來,都下意識地把兆佳氏圍在中間。


  兆佳氏只是單純,卻不蠢笨,聞言已經獃獃地站起來,咬著嘴唇行了個大禮:「十三爺純孝俠義,一定是有小人暗害。皇阿瑪是明君,早晚會查個水落石出!額娘放心,我不會拖爺們兒後腿的。」


  滿場姑嫂長輩看向這個最小的弟妹,不約而同為其氣勢所感。


  前路茫茫,道阻且長。但是連年紀最小、面臨危險最大的兆佳氏都不怕,她們還怕什麼呢?


  「好孩子,胤祥有你,是他的福氣。」綉瑜由衷地贊了他一句,又看向十四:「原先有你哥哥們,我總想著你還小,從沒要求過什麼。養兵千日,如今可得用上了。」


  十四眼前一熱,頓時低下頭去。他自恃才智謀略不輸於人,天生不喜墨守成規,總覺得跟在哥哥們後頭一味蕭規曹隨,死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去開拓新路子,那學這一身本事,又有什麼趣兒?不如自己單幹,兄弟們守望相助,有難時援之以手,也就是了。


  對他這種離經叛道的觀點,胤祥不置可否,胤禛斥之以「歪門邪術,心思不正」,可是真到了危機臨頭的時候,還是他一個人回來了。


  「兒子明白,您吩咐就是了。」


  「派人去青蓮島那邊打聽消息,是哪一處的侍衛親兵在看守,哪一處的奴才在伺候,上上下下衣食葯飲,要打點得當。餓瘦了哪一個,我可不依。」


  眾人聞言一笑,氣氛稍微活絡。


  「煙波致爽殿那邊也要盯著,一來是為了方便求情,二來也不能叫你四哥出來就成了瞎子聾子。」


  綉瑜逐漸理順了思路,越說越順暢:「大阿哥、八阿哥雖然在裡頭,但是仍要防著他們外頭的門人下屬。」


  「派人快馬送信給你六哥,讓他想法子加快腳程,回京照看弘暉。告訴他,孩子痊癒了早日報個信兒過來,叫你四哥四嫂放心。」


  「額娘!」四福晉激動地站起來。


  綉瑜擺擺手叫她坐下,轉頭看見瑚圖玲阿在一旁跟九兒小聲說話。


  宮裡風起雲湧,她當然沒空回去換衣裳,所以仍穿著那套簇新的大紅喜服,言笑晏晏之間,只偶有為兄弟們擔憂掛心之顏,並無半點怨懟憤懣之色。


  在場福晉公主們,但凡已為人婦的,都知道婚禮對一個女人的重要性,不由羞愧惋惜地低下了頭。


  瑚圖玲阿自從母親發話開始,就知道她必定胸有成竹。再大的事情,只要額娘開口,必有解決之道,她就放下心來,開始跟姐姐嘀咕說話,毫無察覺地說了半晌,突然覺得周圍安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


  她回以詫異的眼神,目光環視一圈,又落到自己的嫁衣上,才洒然笑道:「明兒說得好聽是婚禮,說得難聽不過是走個過場。額娘放心,只要是大清還在,有這禮,我是天子之女;沒這禮,我照樣是天子之女,一樣是他們蒙古人的主子!」


  前半句綉瑜還為小女兒的體貼感動了一秒,後半句立馬又原形畢露了。綉瑜揪著她的耳朵,故作兇狠:「 誰教的你這些蠻橫性子?本宮還等著添外孫呢,可不許跟你額駙說這些主子奴才的話!也不許跟額駙打架,不許當著外人的面擺弄你那些男孩子玩意兒!」


  她掰著指頭一連數了七八項不許,都是以瑚圖玲阿的性子幾乎十成十會發生的。瑚圖玲阿伏在她背上,朗聲大笑。


  那笑聲彷彿有種奇怪的傳染力,一屋子人都情不自禁染上笑容。室內一時鶯聲燕語,言笑晏晏,彷彿外界的風刀霜劍都被隔絕在外。


  綉瑜被她揉搓得身上生疼,好半晌才說:「好了,還不起來。」又轉頭對十四笑道:「最後一樣差事——你哥哥們不在,你得幫額娘把這小瘋子背上花轎!」


  十四揉揉鼻子故意拿眼睛掃她:「九姐身輕如燕,我怎麼就攤上這差事呢?」


  瑚圖玲阿大怒,登時要下去撕他的嘴。姐弟倆鬧將起來,眾人也跟著樂了一回。不知不覺夜已過了三更,眾人伺候綉瑜歇下,十四又送了嫂子姐姐各自回房安歇,再反身回來時天已微亮。


  瑚圖玲阿本該在新房裡頭等著上妝。十四換了一身喜慶的衣裳回來,想睡又時辰太短,醒著又無事可做,便起身來尋她。


  豈料閨房裡空無一人,反而是在雲山勝地後殿的小樓上找到了她。


  瑚圖玲阿獨自站在樓頂,扶著柱子,遠眺青蓮島的方向,可惜晨光熹微,承德避暑山莊又實在太為廣闊,哪裡能夠望見呢?

  十四不聲不響走到她身邊,默默陪她站了一會兒,才聽她說:「十三弟說,想看我穿禮服的樣子。他怕明日婚禮,皇阿瑪派他在外圍巡視,就看不見了。」


  她說著側過頭去,半晌才說:「我該早點回來的。」


  十四一時無話,半晌遞過一方帕子去。


  瑚圖玲阿哼了一聲,轉頭不說話了。


  十四望著煙波致爽殿的方向出了一會兒神,突然拍著她的肩膀,一本正經地說:「十二姐,你明年生個兒子吧。」


  「什,什麼?」瑚圖玲阿膽子雖大,畢竟還是個姑娘,被他這麼直白地一說,頓時面上飛紅,「混蛋,又拿我開心!」


  「我是認真的。」十四平靜地抬眼跟她對視,「明年生個兒子,我一定叫他來給你送催生禮。」


  瑚圖玲阿嫁於科爾沁王公,兒子就是未來的世子,這催生禮不僅為家事,更關乎大清蒙古邦交。待罪之人,是萬萬不能來的。這話也就是說,他要在短短一年的功夫里,讓康熙開釋胤祥。


  瑚圖玲阿愣了一會,張嘴就想問他哪來的自信。可是她略一回想平素十四為人雖然弔兒郎當,但是從不輕易許諾的。


  四哥是用五分力就能做到的事,才會許之以諾。十四卻是有五分把握的事,一旦許下,就用十分的力去做。


  如此也好,只當是個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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