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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綉瑜愣了大半天才反應過來,古人講究「三歲看老」,尤其是宮裡的女人,最信「緣分」、「因果」、「前世註定」。尤其是不會偽裝的小嬰兒做出的舉動,最容易被認為是「天生怎麼怎麼樣」。


  綉瑜心裡住了一萬匹神獸, 天生註定個頭!可能是她在孕期修養得太好了, 小四生下來有點活潑過了頭, 一雙手尤其不安分,見什麼抓什麼。綉瑜的頭髮、手指、衣服上的珍珠扣子、床簾上的流蘇結子, 被這小子抓了個遍。


  最危險的一次是洗了澡之後,綉瑜把他放在炕頭上玩,轉頭跟春喜說兩句話的功夫, 奧利奧不知道怎的溜了進來,跳上炕,有點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三頭身的生物。


  春喜一抬頭看見貓上了炕,嚇得「啊呀」一聲, 還來不及反應,小四居然揮動胳膊, 無比準確地拽住了貓尾巴!

  還好今天貓主子心情不錯,雖然被抓了尾巴,也只是不爽地「喵嗚」一聲, 一甩屁股掙脫了嬰兒的小手, 還用尾巴尖兒蹭了蹭小四的臉。


  綉瑜和春喜嚇得半死, 要是換隻脾氣不好的貓,小四估計得被撓個一臉花,到時候全宮上下,連人帶貓都得吃掛落。


  本來奶嬤嬤們是貴妃的人,綉瑜帶著兒子玩的時候,不樂意她們在一旁伺候。經過這一次,小四身邊的人再也沒有少於三個。


  所以貴妃連夜找人算命什麼的,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在小四心裡,她並沒有比奧利奧高貴到哪裡去。至少抓了貓之後,小四還咯咯咯地笑了一陣。


  然而佟貴妃不知道,現在她正帶著這個誤會造成的美好幻想,笑盈盈地坐在綉瑜對面喝茶,兩人有來有往地說著些寒暄的話。


  「妹妹臉色紅潤,可見是恢復得不錯。」


  綉瑜不急不慢地跟她打太極:「托娘娘的福,今年山東供上來的東阿阿膠很是不錯,娘娘可曾嘗過?」


  終究還是佟貴妃先沉不住氣,她漫不經心地把茶盅往案上一擱:「萬歲爺說把長春宮的後殿打掃出來給妹妹住,可我還是覺得後殿未免狹窄了一點,恰好後頭咸福宮的正殿還空著,不如……」


  綉瑜不明所以:「娘娘這話我可聽不懂了,只有嬪位以上方可居正殿,掌一宮事務,奴婢愧不敢當。」


  佟貴妃笑得更加溫和可親:「妹妹你誕育十一阿哥,立下大功,依本宮看,就是一個妃位也是當得起的。不知妹妹你意下如何?」


  烏雅氏包衣出身,如果能夠得封妃位,居於眾多滿蒙八旗貴女之上,該是何等的榮耀。佟貴妃滿以為拋出的籌碼已經夠重,笑眯眯地等著綉瑜欣喜若狂地謝恩,好和她談條件。


  沒想到綉瑜只是不咸不淡地說:「謝娘娘厚愛,奴婢不敢妄想。」


  佟貴妃不敢相信綉瑜居然不為所動!這可是妃位!包衣宮女出身的嬪妃在本朝還從來沒有得封過的高位!她只能把原因歸結於,烏雅氏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硬著頭皮把這齣戲唱了下去:「你放心,本宮一定會在皇上面前促成此事,只不過……」


  「不過?」


  佟貴妃終於圖窮匕見:「不過咸福宮屬於西六宮之一,與承乾宮相距甚遠。為了十一阿哥的身體考慮,不如妹妹親自跟皇上請旨,讓他五歲之前不用往你那兒請安了,這樣可好?」


  綉瑜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雍正與德妃關係」的千古奇案里,把母子關係推向絕境的源動力——對權勢的渴望壓倒了母子親情,又恰好有人提供了一個好價碼。


  在這宮裡,位份就是一切,沒有位份的人就要整日里給別人下跪磕頭,口稱奴才。低階宮妃小到出入宮門的自由,大到尋醫治病的權利,都牢牢地掌握在一宮主位手裡。


  很顯然歷史上的德貴人心動了,她能得封高位,除了受寵能生,恐怕也因為她用長子換取了在這個宮裡生存下去、養活更多孩子的能力,從此完全退出了小四的生活。夠理智也夠狠心。


  以雍正爺傲嬌又驕傲的性格,怎麼會再認可這樣一個生母?

  綉瑜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不怕千難萬險,就怕稀里糊塗。她當即起身向佟貴妃行了個大禮,感激涕零地說:「奴婢卑賤之軀,只怕拖累了小阿哥。娘娘深明大義,真是叫奴婢感恩戴德,不如由奴婢同娘娘一起向皇上進言,改了小阿哥的玉碟,把他過繼到您名下,豈不更加名正言順?」


  「這……」佟貴妃手一抖,差點打翻了茶盞。她提出這個交易,本來就是陽謀。烏雅氏若是答應,她就得一個貼心的養子。若是不答應,就休怪自己翻臉無情。


  沒想到烏雅氏不僅答應了,還順著杆子飛快地往上爬。過繼可不是抱養,幾乎等同於親生,即使她日後再生孩子,親子的地位也得在這個孩子之後了!


  現在輪到佟貴妃進退兩難了:她若不答應,顯得她不是真心疼愛孩子。她若答應,不僅抬高了這個孩子的身份,還成全了烏雅氏一片愛子之心,以後小阿哥懂事了,豈不是更對她這個生母感恩戴德?

  佟貴妃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有心了,但過繼事關重大,不是咱們說了算的。不如妹妹先向皇上提請安一事。」


  綉瑜拿著手帕抹淚:「奴婢豈不心疼小阿哥兩處奔波?可是這玉碟一天不改,奴婢就一天是他的生母,本朝以孝治天下,這豈不是叫人非議阿哥不敬生母?所以還是請娘娘先請旨更改玉碟吧。到時候奴婢絕不會再干擾娘娘母子的感情。」


  她從頭到尾擺出一副「我只盼著孩子好」的樣子,油鹽不進,還扯出孝道的大旗。佟貴妃被梗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急匆匆地丟下一句:「日後再議。」就像只斗敗了的公雞,氣鼓鼓地離開了長春宮。


  綉瑜一個人躺在炕上笑了半天,樂呵呵地回到內室,摸著兒子頭上烏青的小捲毛,在初冬的寒風裡也覺得春意盎然。


  即使拒絕了佟貴妃的要求,會讓原本的困難模式升級為地獄模式。甚至她可能不會再成為「德妃」,而是止步於嬪,倒這至少說明歷史是可以改變的,不是嗎?

  接下來的幾天是綉瑜穿越之後最開心的幾天。她在坐月子,輕易沒人打擾。每天醒來蹭蹭兒子,兒子睡了就蹭蹭貓,貓不理她了就樂呵呵地帶著春喜她們剪窗花、抓石子兒、下五子棋。純嬤嬤看了都笑著搖頭:「小主哪像個做額娘的人。」


  等到小四滿月這一天,綉瑜難得穿了一身喜慶的妃紅色百蝶穿花旗袍裙,裙鋸上滾了捲雲紋飾,頭上的首飾也換了全套精緻繁複的赤金掐絲頭面。就好比看慣了園中清新秀麗的山茶花,有一日突然換成了嬌艷欲滴的牡丹,連榮嬪惠嬪等人都忍不住多瞅了兩眼,康熙更是眼中異彩連連。


  奶嬤嬤把小四抱到上來的時候,他那揮舞著的小胳膊,讓康熙十分滿意。他夭折的孩子太多了,什麼聰明伶俐都比不上身子結實來得實在,他當即高興地宣布:「朕給阿哥們重新擬了名字,以後五阿哥改名胤褆,太子改名胤礽,十阿哥賜名胤祉,十一阿哥賜名胤禛。日後再新添皇子,也按此例取名,從胤從示。」


  綉瑜跟著榮嬪惠嬪謝了恩,佟貴妃還湊趣道:「胤者,子孫綿延不絕也。果然是極好的名字。」


  等到宮妃們各自落座開宴,綉瑜才察覺到旁邊的榮嬪木著一張臉,把碗里一顆鵪鶉蛋夾得滴溜溜亂轉,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要問什麼事能夠影響到榮嬪的心情?那就是剛才給阿哥們改名的事情了。綉瑜再看向對面的惠嬪,發現她雖然溫柔地假笑著,可是一筷子菜沒夾,拿了個烏銀自斟壺,一杯一杯地給自己倒酒。


  原來兩位大佬對這新名字都不大滿意啊,綉瑜有點摸不著頭腦了。等到午宴散了席,白嬤嬤才嘆了口氣:「從胤倒還罷了,可是從示……元后的長子承祜阿哥,名字可不就是從示的嗎?恕個罪說,那個孩子尊貴是尊貴了,終究福薄,如今萬歲爺讓阿哥們跟著他起名字,這……」


  這不是往榮嬪和惠嬪眼睛里插釘子嗎?


  綉瑜一邊哄著小四睡覺,一邊默默吃著這個瓜。站在康熙的角度,他懷念原配愛子,是理所應當。可是站在榮嬪惠嬪的角度,元后活著的時候壓我們一頭,死了還要時不時地出來噁心一下人,她們的獨子還要跟著夭折的承祜起名字。


  這大約就是集寵於一身,亦是集怨於一身的道理吧。康熙對妃嬪們不差,對兒子更好,可這所有的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元后太子的地位與恩寵。長此以往,怎能不生怨恨?原來九龍奪嫡的禍根子,在這麼早就埋下了。


  綉瑜看著她懷裡咬著手指頭安睡的捲毛四,很難想象那成天亂抓的小手,會有執掌天下權柄的那一天。


  不過那還很遙遠,她還是想想現實點的問題吧。比如,怎樣在不惹毛貴妃的前提下多跟兒子見面,以及如何討好康熙大boss,以求儘快升職加薪?

  康熙十六年的夏天來得格外早而且炎熱,三月份眼見著坤寧宮黃琉璃瓦重檐廡殿頂上的余雪還未化盡,四月底就恨不得穿紗了。現下都進了八月,那日頭還明晃晃地懸在四九城上空,好似個大火爐子,烤得御花園養牲處裡頭,預備著為太皇太后祈福的百靈、畫眉都沒了聲兒。花匠特意培育的能夠開到初秋時節的牡丹花也提前打了焉兒。


  好在宮裡最近喜事連連,輕易沒人抱怨。剛進五月就辦了太子的生母、先仁孝皇后的除服禮,緊接著就是端午節,節后短短十數日的功夫,前朝那邊就傳來天大的好消息:平南王尚可喜的兒子尚之信率部投降,八旗兵馬已經進入廣東了!打了四年多的三番之戰就要看見勝利的曙光!太皇太后、皇上高興之下,就露出口風要大封六宮。


  八月里,就冊封了開國名臣額義都的孫女、一等公輔政大臣遏必隆之女鈕鈷祿庶妃為中宮皇后;康熙的親表妹、領侍衛內大臣佟國維之女佟佳庶妃為貴妃;另有惠榮宜端安敬六嬪,並幾個貴人常在。


  宮裡最近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了。坤寧宮皇后、承乾宮貴妃當然是志得意滿。翊坤宮宜嬪尚未生育,端嬪安嬪敬嬪等人聖寵不多、子女早夭,能混個嬪位已然知足。但是像鍾粹宮的惠嬪育有現在的皇長子,延禧宮的榮嬪連育五子一女,又都是康熙四年就進宮伺候的老人了,卻落得跟十三年才進宮的宜嬪一個位份,就難免心下不平了。更別提通貴人這種皇子都三歲了,還只混了個貴人位份的倒霉蛋了。


  時隔三年宮裡又有了主子娘娘,這晨昏定省的規矩又恢復起來了。從卯時六刻(6點半)起就陸續有妃嬪趕到坤寧宮,等候在正殿廊沿下,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著閑話。等到正殿里的銅鎏金花瓶盆景自鳴鐘鐺鐺地響過五下,兩個宮女打起帘子,眾妃依照位份站定,魚貫而入,給正殿寶座上的皇後娘娘行禮問安。佟貴妃行半蹲禮,六嬪行萬福禮,其他人行跪禮。


  康熙雖然還很年輕,但是後宮妃嬪的數目已經超過三十了,正殿里是無論如何坐不下這麼多人的。於是貴妃和六嬪賜了圈椅,幾個有臉面的貴人賞了個綉墩坐在下方,其餘的就只得站在自己宮殿的主位娘娘身後侍奉。宮女們用泥金紅漆托盤,托著均窯明黃纏枝蓮蓋盅,為皇后貴妃六嬪上茶。


  鈕鈷祿皇后笑道:「今兒個有兩位新人來請安,諸位妹妹也見見。」


  「兩位?」昨兒晚上是宜嬪的妹妹,郭洛羅常在頭一次侍寢,理應來向皇后請安,可怎麼成了兩位?


  皇后解釋道:「還有一位是延禧宮的烏雅答應,她承寵后病了十幾日,今兒才痊癒。顏嬤嬤,傳。」


  「傳郭絡羅常在、烏雅答應給皇後娘娘請安。」


  門口進來兩個美人,走在前面的是穿橘粉色綉杏花疏影旗裝的郭絡羅常在,小兩把頭中間插著攢珠銀簪,戴著碧璽、紅寶做蕊的絹花,容貌只能說是清秀,比起親姐宜嬪的明艷大方,就差遠了。


  稍微落後她半個身位的是烏雅答應,她只穿一件天青色旗裝,梳著簡單的一字頭,頭戴青色碧璽鈿子,只在鬢邊壓了一朵藕粉宮花。明清兩朝都以青、綠、碧等色為賤色,可她這麼一打扮,倒是在滿屋的銀紅明黃、金銀珠玉中顯出一股子清爽利落的美來。


  兩人走到皇後跟前,並肩下跪,行了三跪九叩之禮,唱道:「奴婢郭絡羅氏/烏雅氏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萬福金安。」皇后笑著勉勵了幾句「侍奉萬歲,綿延子嗣」之類的話,就讓宮女把兩人攙起來。郭絡羅氏站回宜嬪身後。烏雅·綉瑜站回榮嬪身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此烏雅綉瑜已經不是原本的烏雅氏了,她現在這個身體里住的卻是一個來自三百年後的靈魂。她原是某外國語大學的大四學生,眼見要畢業了,卻在樓頂收衣服的時候不慎失足墜樓。綉瑜永遠都忘不了墜落那一瞬間的絕望感,世間繁華,她還有父母親人、才剛取得的公派留學機會和那麼多沒吃過、沒見過、沒玩過的東西,一下子全沒了!

  好在老天又給了她一次機會,雖然是穿越到完全不熟悉的年代,成為紫禁城裡一個剛剛被康熙寵幸過了小宮女。她也想要努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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