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撐腰

  京城外 官道

  風婉兒坐在一架牛車上，百無聊賴。


  這牛是一隻油光水滑的大青牛，車是一架毫不起眼的桐木車。


  但卻出乎意料的穩健。


  風婉兒坐著完全不覺得顛簸。


  眼下她快到商山了，一位名士正在等她。


  這個名士叫商九。


  若論當今名士排序，蘭陵蕭長風是萬年老二，京州郡的商九則是毫無爭議的第一。


  不過據說此人神出鬼沒，今日在老窩商山撫琴，明日就跑到幾十裏外的竹林聽風。


  皇帝數次征召他入朝為官，渺無音訊，後來又親自尋訪，連名士的頭發絲兒都沒瞧見

  眾人都道商先生淡泊名利，果然是人間謫仙。


  風婉兒雖不知這種瀟灑的生活是如何讓他成為當今名士之首的，卻也知諸葛執說動他出山大概付出了挺高的代價。


  盡管他一直不肯告訴她，隻說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


  商山離京城並不遠，青牛以老牛拉破車的速度走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到了山腳下，然後悠閑的吃草。


  趕牛的牛倌兒是個小孩子，到了目的地就把風婉兒攆下車，自己也跑了，青牛在一旁安靜的吃草。


  風婉兒看了一眼那不高不矮的小山，覺得走上去也不算費事。


  上山的台階十分的光滑，大概是被前來尋訪名士的人給踩出來的，她走了一陣子，就到了一處竹籬前。


  風婉兒見這竹籬裏搭著茅舍，四周遍植梅花樹，雖未到花期，卻也是筋骨崢嶸，看著便十分有名士氣質。


  除了屋簷下的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端木宣。


  端木宣此時蹲在屋簷下，穿著一身短打衣裳，滿臉煙灰，麵前是一隻陶泥小爐，小爐上架著個鍋子，散發出淡淡的甜香，他手邊放著一堆梅樹枝，不遠處的一棵梅花樹已是被折了大半。


  見了風婉兒，他努力想做出些名士風流的姿態，於是咧嘴一笑，可惜那一臉的煙灰和嘴邊一圈兒燎泡無情的出賣了他。


  風婉兒忍俊不禁，指了指臉，示意他臉上有灰呢。


  端木宣一愣，用手一抹，果然一手灰，他十分尷尬，走到一旁的水井，洗了個臉，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然後幹笑了兩聲，道：“張三.……小姐啊，來啦！請進吧。”


  張三.風婉兒.小姐便跟著進屋了，心裏頗為好奇，諸葛執是說過這邊有府裏的謀士照應，不過她沒想到竟是端木宣。


  屋裏陳設簡單，隻有一張軟塌，上麵坐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風婉兒有些驚訝，問：“商先生呢？”


  端木軒看向那老婦，道：“就是我娘！”


  老婦，不，商九笑容可掬的看著風婉兒，平凡的如同尋常巷子裏的老太太。


  風婉兒實在無法將那傳說中的風流名士與麵前的老婦聯係起來，一時間愣住了，磕磕絆絆的問了好。


  商九道：“丫頭坐下，咱娘倆好好聊聊。”然後又攆端木軒：“去熬粥！”


  端木軒嬉皮笑臉的出去了。


  風婉兒在軟塌邊的一個小凳上坐了，商九道：“我也許多年不問人間事兒了，宣兒在外頭也沒嚷嚷，誰知王爺手下人厲害啊，竟是順著宣兒找到我這兒來了，我兒還在人家門下，叫我如何推脫？少不得出來轉轉。”


  風婉兒道：“我如今陷入風波，請先生壯壯聲勢！”


  商九道：“世人呢，多瞧不上女子，我若是就這麽跟著你出去，豈不是砸自家招牌麽？”說罷，又叫端木宣：“拿焦桐來。”


  端木宣進了屋，在角落裏翻出一把古琴，那古琴生的其貌不揚，半點紋飾也無，一頭還燒的烏黑。


  商九道：“這琴你拿去，就說是我謝你的禮物，朝堂上自然有識貨的。”


  風婉兒接過古琴，輕輕一撥，隻覺琴音悠揚，又有黃鍾大呂之感，心知十分珍貴，不敢收。


  那商九道：“我與你家王爺已是說好了價，放心吧。”


  她這麽一說，風婉兒更不放心了，唯恐這商九逼著諸葛執去殺人放火。


  商九笑道：“丫頭怕我老太婆趁火打劫麽？”


  風婉兒小心翼翼的問：“不知是什麽價？”


  商九嗬嗬一笑，道：“老婦一生，看那些功名利祿都是過眼雲煙，隻有這個兒牽掛在心，不過他日日遊手好閑，至今還是個下等謀士，科舉也考不中，我琢磨著，讓他去王爺的封地做個左官，我也跟著去養個老，就是福氣了。”


  風婉兒愣了一愣，這左官是什麽，她是知道的，此間與漢初很像，還實行郡國並行的製度，郡王在封地內可自稱君主，屬官稱為左官，不過這種郡國十分受天家忌憚，屬官不可參加科舉，也不能再入朝為官了

  商九此舉，可算是把端木宣在朝堂的仕途斷的一幹二淨。


  商九見她驚詫，自誇道：“左官也是官，我兒雖然傻了點，但人不壞，豈不比那些中飽私囊的狗官強許多？”


  風婉兒對這句話深表讚同。


  商九笑道：“過幾日我們母子就出發，本來這琴我想托王爺送你的，不過想著咱們娘倆有緣分，還是見一見，當麵敘話，也讓那些人更信服，你這丫頭心思巧，上回你教我兒做的那茯苓粥，我吃的甚是順口，特特讓他多做了些，你也用些。”


  正說著，那端木宣端了兩碗粥進來，風婉兒見那粥是用茯苓酥餅的餡兒加糖熬的，那外麵的烤酥皮多半被端木宣給吃了，所以才一嘴的燎泡。


  她頓時對這大孝子生出了惻隱之心，用了粥，給他開了一張清熱去火的方子。


  商九也懂醫術，見了方子，笑道：“好方！丫頭若不嫌棄，給我老太婆也看看！”


  風婉兒便給商九把脈，老人家脈象沉穩，微微有些燥熱，風婉兒給她開了一副溫和潤燥的方子，商九收了，然後又閑話了一番，讓端木宣送她出去。


  風婉兒客氣道：“身邊有暗衛大哥，不必勞煩了。”


  商九笑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小姐放心吧，況且我也訓了他好幾次了，必定不漏馬腳。”然後又叫了一聲“兒啊”。


  端木宣走了進來，已是大變樣了，穿著一身青色儒衫，頭戴一頂紗帽，大概為了避免嘴角燎泡破壞氛圍，紗帽上的紗已是放了下來，恰好遮住臉，看上去頗有幾分神秘而道骨仙風的味道。


  進來後，他自覺的把那把焦桐古琴抱了起來。


  商九吩咐道：“送小姐至城門處，我昨日教你的都記得吧？”


  端木宣老老實實的點頭。


  商九又道：“小姐來的時候，是山下的小柱子趕的車，我已是許了他二十個酥糖做酬謝，你回來之後換個衣裳，去鎮上買了來送他家去。”


  端木宣又應下了。


  商九最後叮囑道：“這衣裳記得趕緊換，弄髒了還不是我洗？！去！”說罷又看向風婉兒，道：“我老啦，不能遠送。”


  風婉兒福了一福，與她道別，便出去了。


  端木宣抱著琴跟在後頭，下山很快，那青牛還在山下，大概吃飽了，臥在一棵樹下眯著眼睛休息。


  端木宣請她上了車，把琴給她，然後折了一根樹枝趕牛，青牛“哞”了一聲，慢慢起身，拉著車往京城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