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活著
大陸歷2019年2月6日。
初春的雨,總是那樣的漫不經心,時急時緩,淅淅瀝瀝,若有若無。
回到學院的胡鬧總喜歡一個人坐在後山的山頂發獃。
涼爽的風撩起他的髮絲,看著灰濛濛的天空,他不知在想些什麼。
「妹妹……」
胡鬧喃喃了一聲。
手中握著那張有著斑駁淚痕的遺書。
「還在恨老師把你強行從北湖城帶回來的事情嗎?」
平靜的聲音,從胡鬧身後響起。
這個時間點,能在這裡出現的,除了大魔頭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了。
胡鬧身體僵直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敢。」
幾天前,就在胡鬧想要一步一波將那對母子折磨致死的時候,房間里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一個老頭。
一個比較熟悉的老頭。
希望學院射門衛大爺,李大爺。
李大爺什麼話都沒有說,就將胡鬧和李霸道直接帶回了洛水城。
面對李大爺的強勢,胡鬧和李霸道嘗試著從希望學院逃跑,但是無論他們如何做,都無法踏出希望學院半步,一旦他們想要離開,便會出現無數蔓藤將其帶回。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方白走近,在胡鬧旁邊坐下。
彷彿有隔閡一般,胡鬧往旁邊移了一大步。
「他害死了你妹妹,你本應該殺了他,你也應該殺了他,可是……你不能殺了他。」沉默了許久,方白低聲曼語道。
「為什麼?」
有了足夠長的時間冷靜之後,胡鬧已經學會壓制住自己,他非常冷漠的轉過頭,看著大魔頭。
「你憑什麼殺他?」
方白反問道。
「殺人償命。」
胡鬧淡然道。
「不對,他並沒有殺人。」方白搖了搖頭。
「如果不是他,我妹妹就不會死。」胡鬧第一次感覺到如此陌生的大魔頭,他以為大魔頭應該會站在他這邊。
兩個人死死的對視了起來,胡鬧彷彿要將自己的一口牙咬碎了一般,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但是如果你殺了他,那你和他又有什麼區別?」
「反正我未滿十四歲,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他,送他全家整整齊齊的上路。」胡鬧破罐子破摔的無所謂道,只是言語中蘊含的殺意,誰都能聽出來。
「然後呢?」方白再次問道。
「什麼然後?」
「你殺了別人全家,然後呢?」
「要什麼然後,反正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所謂的正義了,該吃的吃,該喝的喝……」這幾天過來,胡鬧已經無所謂了。
正義什麼的,他已經不在乎了。
「正義……」
方白輕嘆了一聲,緩緩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封鎖周圍百米,別讓任何人接近。」
大魔頭突然神叨叨的一句話,讓胡鬧皺起了眉頭。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公,你管不過來的。」大魔頭的眼睛突然變得深邃了起來。
「你說這些還有意義嗎?」胡鬧反問道。
「就因為管不過來,所以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去源頭入手。」大魔頭的喃喃自語,讓胡鬧驚愕了。
「你能解決這一件事,你說你不滿十四歲,你可以不用擔負法律責任,那麼你能管多少件這樣的事情?」
「你妹妹這樣的事情,既然出現了,那麼就說明肯定還有很多和她一樣的事情,你能把整個天下的事情都管下來嗎?」
方白的話,讓胡鬧嗤之以鼻。
「那又如何,最起碼我能管一件是一件,我不會像你,嘴上說著正義不會缺席,事實上呢?」
「你躲在這個所謂的學院里,冷眼的看著別人死去,你除了會說之外,你還會做什麼?」
「哦?也對,你畢竟也只是一個小老師,你什麼都做不了,你也就只會講一些大道理,講一些好聽的雞湯,實際上呢,你就是個懦夫。」
胡鬧的語氣那樣的平靜,卻字字都實為誅心之語。
「懦夫?」
這下輪到方白笑了,笑的還算開心。
「小朋友,誰告訴你,我只是一個小老師的?」
「而誰又告訴你,我只會講大道理的?」
「還有,又是誰告訴你,我就是個懦夫的?」
胡鬧彷彿連看都不想看大魔頭,將頭扭到了一邊,「難道不是嗎?」
「當然……」
突然一股巨大的氣勢從旁邊生起。
胡鬧皺著眉轉頭望去。
只見他兩顆眼珠子滿是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嘴巴也張著大大的,手指著面前,腦袋完全懵逼,驚嚇的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
「你……」
「你……」
連說三個你,胡鬧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那唏噓的鬍渣,帥氣的面容,凌亂的鬢髮,還有那刀削般的側臉,以及那雙深邃好似星空一樣的雙眼。
大陸賽上那個凌空踏步的帥氣男人,那個傳說般的男人,那個……
竟然就這樣活生生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小傢伙,怎麼?被嚇到了?」大魔頭儒儒的聲音讓胡鬧從懵逼狀態中清醒了過來。
他無法置信的看著面前的大魔頭,那滔天的氣勢,還有那臉上的面具,「你……你……你是假的吧?」
他還是不敢相信,平日里那嘻嘻哈哈的大魔頭,會是傳說中的那個人。
「鏘!」
一把漆黑的劍刃出現在了方白的手裡。
「現在能證明老師的身份了嗎?」
「修羅之刃!」看著這把劍刃,胡鬧此時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的,畢竟面具可以模仿,但是這把劍刃是世間獨一無二的。
「方…方……方神。」胡鬧有些支支吾吾的緊張了起來,如果說面對的是大魔頭,他還有底氣反駁一下,但是面對的是方神的話,想想還是心裡沒底。
「小夥子,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怎麼知道老師就沒為這件事情做過什麼呢?」方白拍了拍胡鬧的肩膀。
突然從自己的空間里拿出了一道聖旨。
這是方君莫寫的,畢竟他才是皇帝,儘管自己也擁有修改法律的權利,但是這件事還是得讓方黑子去做。
【法律條例修改:
一、未成年人承擔法律年齡從十四歲下調至八歲。
二、八歲以上的未成年人刑事責任為連帶制度,犯罪人承擔百分之六十,雙方父母各承擔百分之二十。
三、八歲以下未成年人犯法則父母各承擔百分之五十的刑事責任。
四、未成年人犯法從重從嚴處理,並且可以開啟網路實名制投票,將未成年人案件公開投票,以獲取最公平的判決。
五……】
看著這道聖旨上的法律條例修改,胡鬧整個人都懵了,他有些不理解的看著大魔頭。
「這世界的不公,大部分源於法律的不健全,就拿你妹妹的事情來說,就是因為未成年人鑽法律漏洞的空子,如果懲罰的後果是他們承擔不了的話,那麼這樣的事情就會更少的發生。」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小夥子,現在不認為你老師是個懦夫了吧?」
方白拍了拍胡鬧的肩膀,有些無奈的說道。
這裡面的連帶責任跟多的像是古時的株連九族,知子莫若父,說白了,父母會更清楚自己的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就好像面對楊正煌的囂張,楊母更多的是縱容而不是教育。
她考慮更多的是自己孩子的安全,而不是教育她自己的孩子,這本身就是父母的問題,家庭教育的失敗。
對於這個連帶責任,方白也考慮了很多,但是這個問題的本身,就是父母自身的問題。
你自己的孩子沒教好,說明你這個做父母的自己也存在問題,既然如此的話,不如全家老小一起去牢里待待唄!
聽起來很荒唐,但是本應該如此,如果懲罰的力度不夠大,那麼這樣的事情依舊會繼續發生……
胡鬧咬著自己的嘴唇,眼眶中突然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方老師……」
胡鬧一把撲進了大魔頭的懷裡。
這個看似堅強的男孩,其實也背負了很多他不應該背負的東西,他一直在想,自己凝聚的這顆正義之心到底有什麼用。
他挽救不了妹妹的生命,他連最基本的公道都找不回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
他不想鑽法律的空子,他想要給妹妹找個公道,但是事實卻告訴他,他根本找不回來,面對事實,他根本無可奈何。
「傻孩子!」
方白卸下了自己的面具,輕輕拍打著胡鬧的背,胡鬧能凝聚正義之道,說明他有一顆善良的心。
只是這顆善良的心在現實面前根本沒有任何的作用。
胡鬧去北湖城的一舉一動,基本上方白都了解。
他面對妹妹的死,無能為力。
他面對楊正煌的逍遙法外,無能為力。
他原本以為他可以替張曉娟討回一個公道,卻發現討公道的方法,就是變成和楊正煌一樣的人。
在老師的懷裡待了很久,卸下偽裝的胡鬧終於止住了自己的淚水,從大魔頭懷裡猛然退了出來。
「謝謝!」
胡鬧對著大魔頭鞠了一躬。
大魔頭搖了搖頭,一隻手摸了摸胡鬧的頭,「其實吧,老師並不反對你整死那些人。」
「額?」胡鬧這下真不懂了。
「方法!」大魔頭指了指胡鬧的腦袋,「整死一些人,並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為了幾個人渣,你把自己搭上的話,你覺得值得嗎?」
胡鬧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大魔頭,他大致明白了大魔頭的話了。
這也代表著,楊正煌一家人估計不可能活著離開監獄了。
殺意已決的胡鬧也差不多卸下了自己肩膀上的擔子。
只要等到帝主的聖旨昭告天下,那麼楊正煌一家人便會被送入監獄,這也算是給妹妹討了一個公道了吧!
胡鬧鬆了一口氣,隨後看著大魔頭道:「方老師,你……這身份的事……」
「別告訴別人!」方白對著胡鬧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這要不是為了開導胡鬧,他才不願意公布。
做一個小班主任做的開開心心的,為什麼要拿其他的身份束縛自己。
殺神的身份拿來裝個逼還行,如果時時刻刻都要扮演殺神這個角色的話,方白覺得還是算了。
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他已經厭倦了曾經的生活,沒必要總是高高在上。
「為啥?」胡鬧疑惑道。
「你跟別人說了,我還怎麼去整死你們這些不聽話的小蘿蔔頭?」方白沒好氣道。
胡鬧:「……」
「好吧,你贏了。」胡鬧聳了聳肩,又嘆了口氣。
原本以為方神和大魔頭有不可告人的PY交易,得知真相的胡鬧眼淚掉下來,這特么根本就是一個人。
不過胡鬧還是遵守和大魔頭的約定,並沒有將大魔頭的身份告知其他人。
……
當楊正煌看見突然出現的老頭把這胡鬧和李霸道帶走之後,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只是沒有多久,大夏帝主的聖旨便傳遍了天下。
不僅僅是還未判決的案子,近五年發生的未成年人犯罪都重新判決,這讓無數人喜極而泣,也讓無數人萬念俱灰。
無數人為了自己子女奔波的人跪在地上大喊蒼天有眼,誰也不知道他們為了這個所謂的公道堅持了多久。
就好像那個拿著成績單可以免罪的案子一樣,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公。
很久以後,當胡鬧看著面前正在坐牢的楊家人,心裡卻生不起一絲痛快感。
就好像大魔頭曾經質問他們的那樣,「有用嗎?」
認錯,道歉,這並不能換來什麼,公道也沒有什麼用,遲來的正義也沒有啥可讚揚的。
但是……這也許就是活著的人,唯一能夠做的事情了吧!
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
這個世界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好,同樣也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壞。
每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在小心翼翼的活著,誰也保不定身邊會不會出現一個『楊正煌』。
世界很不公平,受到傷害的往往是女性。
因為男性只需要提上褲子,認個錯誤,再接受一點懲罰,那麼這件事就會變成一件以後吹噓的談資,時間長了,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而對於女性而言,無盡的流言蜚語,加上一輩子的精神傷害,一個人的一輩子,就毀了。
方白記得曾經看過了一部電影,叫做《素媛》。
裡面最讓人心痛的一句話:「那個大叔想讓我給他撐傘,我本想走開的,可是我還是想幫他,我覺得應該給淋雨的大叔撐傘,所以我就給他撐傘了,但是人們都說是我的錯,誰也不誇我。」
聽著很可怕。
當人類不在需要為自己的言論負責的時候,語言的殺傷力會比核彈還要恐怖。
因為語言暴力摧毀的是人的心,而不是肉體。
殺人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