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我等你來
歐陽文峰看著伸進門縫的這隻手,意外非常,連忙再把大門打開,門外一人,一身黑衣,還有罩袍籠住身形,這人微微抬頭,露出了女子的面容,秀麗非常。
歐陽文峰開口問了一語:「不知這位姑娘找誰?」
「奴家尋徐公子。」
歐陽文峰抬手:「請!」
女子走進大門,卻又回頭左右看了看,歐陽文峰似有所感,連忙關上大門。
歐陽文峰在前帶路,走進靈堂,說道:「文遠,有位女子來尋你。」
徐傑抬頭看向那罩袍黑衣,女子也正掀起帽頭,徐傑認出了女子,卻並不意外,只道:「文峰,上個座位。」
女子開口:「不必了,奴家也該跪拜。」
徐傑也不多說,看著女子恭恭敬敬跪拜而下,弔唁亡人。
梁伯庸似乎依稀認出了女子身份,連忙低頭不去多看,榮國公主夏小容。
「奴家私自前來,若是給徐公子帶來什麼不便,還請公子多多見諒。」夏小容此來自然是有目的,但也不知徐傑是個什麼態度,唯有這般開口。
徐傑聞言,整理了一下身前的白衣,又拿一把冥紙放在火盆之中,還拿起火鉗撥動了一下火盆,讓冥紙燃燒得更旺盛,放下火鉗之後,方才開口:「誰人叫你來的?」
夏小容聞言一愣,答道:「奴家私自來的。」
卻是徐傑又問:「誰人放你來的?」
沒有人放夏小容出宮,夏小容豈能從深宮之中出來?這麼簡單的道理,徐傑豈能猜不到?
夏小容沉默片刻,答了一語:「一個軍將,奴家也不知其名。」
徐傑點點頭,已然明了。這個軍將夏小容興許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徐傑卻已然知道背後是誰。還有誰能讓宮裡的軍將放夏小容出宮?
「你回去吧,我會入宮去見他。」徐傑答道。
夏小容聞言面色一喜,已然又拜,拜完之後,口中連忙說道:「只要徐公子願意見他,奴家什麼事情都願意答應徐公子。」
徐傑只是擺擺手:「有人幫你,也是在幫我,不必讓他太過冒險,回去吧。」
夏小容已然起身,一步三回頭,轉身而去。歐陽文峰跟在身後,再去開門。
就算夏小容今日不來,徐傑也要想辦法進宮去,去見一人。只是徐傑沒有想到夏小容卻出宮來了。
許多事情,好似有了許多默契。有些人與徐傑想到一起去了。
徐傑本以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是自己一人而為,卻不想忽然出現了一個助力。認真一想,這個助力,早已在那裡了,在昔日仁德大隆之時,這個助力就在那裡了。
歐陽文峰轉了回來,跪坐在徐傑對面,開口問道:「文遠,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顯然歐陽文峰隱隱也有感覺。
徐傑忽然出了一股讓人不寒而慄的笑:「你明日里把請柬送到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員家中,請這些人七日之後前來送葬,老師走了,必要走得風風光光,不該如此!」
歐陽文峰聞言,為難道:「文遠,何必做這般無用功,該來的自然回來,不來的請也請不來。世態炎涼,趨吉避凶,無可奈何。」
徐傑搖搖頭,說道:「放心,七日之後,都回來!」
徐傑如此一語,聽得梁伯庸大驚失色,連忙問道:「文遠,你要做什麼?」
徐傑忽然站了起來,走到歐陽正棺木頭前,慢慢抬手,指著北方皇城,說道:「我欲,隻手遮天!」
梁伯庸聽得一愣,抬頭看著徐傑,歐陽文峰也緊盯著徐傑,兩人似乎都好似聽明白了,又好似沒有聽明白。
徐傑也不多言,身後摘下頭頂白帽,解下腰中衣帶,一身白衣落地,勁裝早已穿在身上,還有寶刀一柄。
房頂上坐著的徐老八,聽得徐傑一言,也站起身來,便見徐傑在夜色之中急掠而出,徐老八一臉擔憂,回頭看得不遠處也在房頂的何霽月一眼。
何霽月笑了笑,答道:「隨他去吧。一生一死,陪著他就是。」
徐老八嘆息一聲,只說:「何姑娘,你當真是個好姑娘。」
皇城之內,御書房裡,皇帝夏銳的頭,再也戴不了那尊鏤空金絲盤龍冠,只能纏著布條,布條里不再滲著鮮血,卻依舊疼痛無比。
衛二十三隱在暗處,許仕達站在頭前,開口說道:「陛下,此賊必要誅殺,合該聖旨去大江,調大江守軍拿其家眷,如此方好拿捏。」
夏銳咬牙切齒,答道:「聖旨你速速去擬,朕現在就下旨,尚書右僕射就罷了,直接當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兼中書侍郎。全管三省之事,著吳仲書辭官回鄉。」
許仕達聞言,也不再去拜謝,而是又道:「陛下,那張立,怕是與此賊已是一條心,不可不防。」
「張立?」夏銳說得一語,眉宇擰在一起,口中又道:「張立也該誅殺,先尋個由頭罷免了他,再誅殺之。」
許仕達聞言答道:「陛下,由頭簡單,臣明日就去羅織罪名。」
夏銳點點頭,又道:「還有一事要你去做。」
「陛下請吩咐。」
「如今你已是首相之位,速速在民間收攏武藝高手,多大的代價也能允之,只要效死之人。」夏銳已然打定了主意,在此時的夏銳看來,好似武藝高手真的就能解決許多問題。因為徐傑,就是一個武藝高手。甚至夏銳以為,若非徐傑有這一身武藝,早已被他拿捏在手。
「遵旨!」
「明日,你把京畿禁軍中三品以上的軍將都召到宮裡里,朕設宴款待他們。」夏銳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不解決徐傑之事,夏銳哪裡還有安寧?
「臣明日一定把所有事情一一辦妥。」事情太多,卻又由不得許仕達慢手慢腳,許仕達也知道自己這條小命,都在這些安排里了。
夏銳揮手示意許仕達下去,轉頭又去陰影之中尋衛二十三的身影。
許仕達躬身退去,卻是夏銳沒有在陰影之中尋到衛二十三,又沒來由心中一慌。
衛二十三似乎感受到了夏銳的變化,輕輕咳嗽了一聲。
夏銳立馬心安不少。
深宮之中,幾個偏僻處散居的老頭忽然推開門往空中看去,也不知在看什麼。隨後便聽見有人飛速奔跑起來,往金殿衛衙門奔去。
不得多久,便有人貼著衛二十三的耳朵說了幾語。
衛二十三皺著眉頭,從陰影之處走了出來,也往後宮奔去。
一處院落之內,幾步見方,徐傑來過這裡,在這裡見過一人,今日前來,還是見這人。
這人依舊坐在院中茅草堆里,借著月光打量著面前這個帶刀之人,打量幾番,心頭一凜,先問了一語:「可是我的死期到了?」
徐傑看著面前這人,蓬頭垢面,臭氣熏天,聽得他還能說出正常的話語,卻不答問,而是也問道:「你可想過這一切?」
「想過與否又能如何?我夏文,已然落得這般地步,做下那般事情,再去多想,又能如何?你來得正好,我自盡幾番,卻都不成,呵呵……以往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是這般懦弱之人。既然你來了,正好幫我走最後一遭。」夏文似乎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自盡都做不到,苟活於此,不僅自己屈辱非常,卻還要看親妹妹也跟著受辱。
如歐陽正那般自盡,還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我不是來幫走最後一遭的,而是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看得透徹過往。」徐傑答道,夏文看不看得透過往,對於徐傑來說很重要,這也是為何徐傑要親自來見他的原因。
「看透與否又能如何?難道時光還能倒轉?罷了,說這些有何意義?」夏文連說兩次「又能如何」,已然是心如死灰一般,只想解脫。
「看透了,能活,能活成以往你想要的模樣。」徐傑說得嚴肅認真。
夏文聽來,便是連連發笑:「哈哈……徐文遠,你來這裡,就是想與我說這些?可笑,可笑至極,以往我想要的模樣,哈哈……痴人說夢罷了,大半夜的,我是不是在做夢呢?」
「不是!」徐傑更加嚴肅起來。
夏文愕然當場,隨後又抬手撓了撓結成塊的頭髮,又笑了出來:「哈哈……徐文遠,你這般有能耐,何不自己去坐那龍椅?」
「我去坐,你願意嗎?」徐傑問道。
這一問,當真把夏文問得愣住了,夏文直到此時,才真的確定徐傑不是說笑,卻又覺得心中好似有些舒暢,有些解氣,諷刺道:「哈哈……你,徐文遠,自作自受!」
「我是自作自受,卻也不願再受。」徐傑還真有幾分覺得自己自作自受的感覺,夏銳,徐傑一手把他推向龍椅。但是徐傑,從來沒有想過之後的事情,沒有想過自己該與當上皇帝的夏銳保持一種什麼樣的相處模式,甚至徐傑當時也沒有時間去想這個問題,當時事出緊急,靠著一股求生欲做了這件事情,而今,當真有些自作自受。
「你來問我這些,你想要什麼?」夏文真正問了一句正題。
徐傑毫不猶豫,只答:「隻手遮天。」
夏文又笑了出來:「你要隻手遮天,哈哈……你要用活命之恩去換你隻手遮天?」
「隻手遮天者,有霍光,有魏武。是霍光還是魏武,由你來定奪。」徐傑答道。
霍光者,霍去病之幼弟,歷漢武帝、漢昭帝、漢宣帝幾朝,其中還有廢立之事,廢了劉賀。權傾朝野,隻手遮天,卻又忠心漢室,在朝期間,霍家之權柄,如日中天。魏武曹操,挾天子令諸侯,那便不必多說。
到底是霍光,還是魏武,徐傑說得直白,就看皇帝是個什麼皇帝。
「你就不怕又是個自作自受?」夏文答道。
徐傑答道:「持刀坐殿,你若想斗,便試上一試。」
興許有一句老話極為有理,醜話說在前頭,徐傑此時大概就是如此去想,不必藏著掖著,談得攏就談下去。
夏文沉默了,笑意也沒有了,而是嘆息良久,最後一語:「我不與你斗。「
徐傑似乎有些不相信,問道:「為何?」
夏文自嘲一笑:「我……怕你!」
也不知徐傑到底信是不信,卻也不多言,只道:「房內若是有水,把自己洗漱乾淨。」
夏文點點頭:「我等你來!」
徐傑一躍而起,出了院子,卻不遠走,因為徐傑知道衛二十三就在門外。
衛二十三真的在門外,看著出來的徐傑,並不開口。
徐傑也只是盯著衛二十三在看。
兩人就這麼對峙許久。
忽然衛二十三開口一語:「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徐傑反問一語:「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不知你是個什麼樣的人。」衛二十三老老實實答道。
徐傑又問:「皇帝夏銳又是個什麼樣的人?」
衛二十三沉默不語。
「我可以答你一語,我是個被逼無奈之人。」徐傑又道。
衛二十三轉頭看了看那座小院,說道:「興許有一日,你我只能活一個。」
「沒有那一日。往後,你沒有資格做我的對手。」徐傑答完,再也不留,轉身就走。
徐傑興許想明白了許多事情,不是歐陽正教的那些,不是徐仲徐老八教的。也不是徐傑以往想要的,徐傑是真想明白了,這個漩渦既然走不出去,那就只能自己變成這個漩渦。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世間所有人,從來沒有一個人能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如此。
要做疾風,捲起荒野。
衛二十三卻並未離開,站在小院之外,心中一片亂麻,掙扎良久。
深宮之中,又起了哀嚎之聲,這是衛二十三每夜都能聽到的聲音,熟悉非常。
哀嚎之人,便是夏小容。
今夜哀嚎之聲更甚以往,顯然是那施暴之人手段也更甚以往。興許在夏小容身上施加折磨人的手段,能讓夏銳得到極大的快感,今夜興許不是為了快感,而是心中之氣無處發泄。
衛二十三聽得這般的哀嚎,更是掙扎。
他本不是一個該有內心掙扎的角色,而是一個做好自己本分職責就可以的角色。奈何他也是人,也有人之所想,也有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