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新年（2）
沈庸擺擺手，對著宮儲冰佯裝生氣地道：“我雖然老，但是哪裏又老到了需要別人給我的座位加一個褥子那種程度了？廉頗雖老矣，還能吃下三碗飯哩！”一句自嘲的打趣話引得眾人大笑，新年的熱鬧氣氛更加高漲上一層。
在這眾人皆慶賀新年的熱鬧氣氛中，晉荀奕偷覷著宮儲冰，雖然有千言萬語，最終隻是哽在了喉嚨說不出口。
看著宮儲冰映在昏黃泛紅的爐火光下柔美的側臉，晉荀奕嘴唇動了動。若是宮儲冰此時看晉荀奕一眼，就能發現，怨懟、掙紮和柔情都在晉荀奕的眼中交錯流轉著，最終晉荀奕仍然沒有將話說出口。
宮儲冰一手擁著乖得如同小兔子一樣窩在她懷中的南桑，一手撥弄著爐火，不時轉頭和宮儲澤調笑著說萬花路的姑娘。
看著宮儲冰被爐子烤得豔紅如胭脂的臉頰，晉荀奕突然間覺得委屈氣憤都融化在這溫暖的火光裏了，他隻想再多注視一會宮儲冰，再將多看心上人的一眼滿滿地裝在心裏。
宮儲冰自然發現了晉荀奕的注視，雖然她心裏仍然賭著氣，但也忍不住覺得此時的晉荀奕注視著她的目光可憐巴巴的，活像一隻被主人冷落的大狗。
屋裏歡聲笑語不斷溫暖如春，兩人卻彼此無言冷戰，都在等著一個契機，好與心上的人說話。
秦戮披著一身花狐皮大裘，正頂著紛揚的大雪，在厚厚的積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洠河上遊走著，身邊隨行的一名王岩王工匠冷得打了一個哆嗦，裹緊了身上的皮襖。
暗自腹誹：大年夜的，本來想與家人一起度過，還沒來得及和家中通告一聲，就被這位攝政王抓過來馬不停蹄地來觀察洠河上遊水利情況了，連大年夜都沒有過成！想想家中的妻兒老少，不得團聚，工匠不由得抽抽鼻子無語凝噎。乍上任便攤上了這樣一個嚴苛的攝政王，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他轉頭去看這位盛傳與離國十六殿下有一段風流韻事，並為兩國家家戶戶百姓津津樂道的攝政王，卻發現這位攝政王已經脫下了一隻毛皮手套，徒手扒開了厚厚一層積雪，指甲向下用勁摳挖上遊的泥土。
隻見那泥土已經凍得嚴嚴實實，用指甲摳也不過是摳下了一層泥。
王岩不由得又感到了衝擊：堂堂攝政王殿下，居然親自考察洠河上遊，還親手查看上遊泥土的情況？這和他所聽聞的花名遠播的攝政王似乎不太一樣啊！
傳說中的斷袖攝政王，不應當是花天酒地，不理會像他這種小小水利工匠的嗎？
秦戮彈彈指間的泥土，毫不在意地用手擦擦身上的花狐裘，轉頭對王岩說：“你怎麽看？”
王岩還在看著秦戮的神情神遊天外，冷不丁地被秦戮突然冒出的一句話嚇到：“什麽怎麽看？哦、哦……其實洠河上遊的泥土質量並不是很好，”
他停下來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看了秦戮一眼，得到的秦戮的眼神鼓勵後竟越發地大膽了起來：“因為這裏洠河的發源地水流落差太大，水向下衝擊河道並帶走了河道的泥土，這裏殘留的泥土也因為水的衝擊壓迫而變得越發堅固，兩岸河道則是因為河水衝刷，已經露出了原本的岩床。
“岩床堅硬，天氣寒冷，嚴冬的陳年積雪遲遲不能融化下滲，便堆積在河道兩旁，越積越多，待冬去春來，天氣回暖，陳冬積雪便會融化，給上遊河流帶來前所未有的水量。而夏秋兩季雨水大量補充，水麵暴漲，淹沒沿岸肥沃的泥土和莊稼，因此冬春之交和夏秋之間，便是洪澇的爆發期。”
王岩越說越發起勁，眼睛放著光，仿佛回到了年輕時他滿懷都是對洠河水利的豪情，在工部向年長的水利工匠高談闊論，將洠河水利的狂想，包括器具、建設、人手需要和工期一一計劃言明，那時年長的工匠聽了他的計劃，也忍不住對他目露讚許，但讚許的目光卻漸漸黯淡了。
他看著年長的工匠站起身來，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天才，年輕、野心、才華，這三樣你都具備了。可惜，可惜！”
那時年輕的他並不明白，年老的工匠最後的那兩聲可惜。
可惜什麽呢？
後來，後來無情的歲月蹉跎，他空有一身才華抱負，卻無法達成自己的畢生宏願。一年年申請洠河水利工程建設的文書交上去，一年年被戶部以國庫空虛，無力建設的理由駁回。
他不服，親自去戶部申述，戶部官吏冷漠不耐煩的眼神卻在他的心上捅了一把，捅破了他的夢想，也捅死了那個年少時雙眼放著光，一心想建設水利，達成夢想的少年。
洠河洪澇年複一年，不知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也不知有多少援災糧食白白地流入了救災官員袋中，他終於滿心苦澀地回想起來，年老的工匠那兩聲“可惜！”
可惜他弱冠的大好年華卻終將被蹉跎，可惜他空有野心壯誌卻終生無望實現，可惜他一身才華抱負卻無處施展。可惜，他這把利劍銳刀，隻能白白地葬在官僚場上的黑暗中！
他的水利工程固然功垂千秋萬代，但那些暗自將救災銀款扣留的官員，哪一個又能放過眼前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白白地將自己往後數十年的銀錢送出，隻為一個耗費巨大的水利工程？
有時世人皆是隻顧眼前，自己不懈地爬上了高一層的階級，便忘記了曾經處在底層的磨難和那些仍然在塵世中掙紮的百姓。
他的夢想也許，永遠不能達成了。
當王岩意識到這一點，他便自暴自棄地放下了自己的野心和夢想，隱藏起了自己的才華鋒芒，任兩鬢早生華發，也甘心隻做一個普通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工部小官吏，每個月拿著勉強糊口的俸祿，一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再別無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