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七章月牙湖畔樓蘭故
樓蘭綠州之上房屋建築高低錯落,鱗次櫛比,顏色各異,在金黃色的陽光照射之下,一片金黃,仿佛白龍堆沙漠融為了一體。
或許是戎胥軒攻破樓蘭並未大肆破壞的緣故,也或許是大周鎮北大將軍李牧這個雪族準女婿對這塊雪族故土多有照拂的緣故,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並未因樓蘭國的滅亡而流離失所,也未發生太大的動蕩。
雪念慈因為要為樓蘭修史的緣故,所以在這塊綠州上住了下來,冬落等人也在此停留了下來,幫忙整理以及收集資料。
雖然雪念慈早就有了為樓蘭修史的想法,並且也付諸於行動了,可要為一個國家修史談何容易,而且還是一個存世百年的國家。
一百年,對於一個修者而言,也許隻是彈指一揮間,過去就過去了,可對於一個擁有文明的國度來說,一百年,足以湧現出許多震古爍今,輝煌燦爛的人物,足以留下許多彪炳史冊,光耀萬世的功績,這些都是要記錄的,也是值得記錄的。
而且這份記錄還不能提筆就記,也不可以隨手亂記,修史,必須要正,要直,不可歪曲事實,更不可讓那些在曆史中應當熠熠生輝的名字蒙塵,也不在那些曇花一現的跳梁小醜上浪費筆墨。
雪念慈手中拿著寫史書的筆時,就注定他不能帶著個人情感去看待一個人或一件事,他必須站在中立的角度上為每一件早已塵埃落定的事蓋棺定論。
是非功過自有曆史評說。
雪念慈如今每天都紮在浩如煙海的史冊中,一件件的查詢,一事事的論證,最後再給出一個最符合曆史的定論,為一個人或事劃上最後的句號。
修史,最費心力。
修史,最難評定的是是非功過。
因為誰也不知道某個人在當世做的某一件看起來或許是毫不起眼的小事,會為後世帶來什麽樣的影響,也許那些在當世看來是大錯特錯,不可理喻,被稱之為另類的事,可能在後世看來,那標誌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始。
因此,雪念慈要做的就是要更加準確,不帶任何偏見的記錄下每一件事,讓一些看起來另類的事繼續另類,正常的事繼續正常,直到有下一個推翻這曆史的人出現為止。
雪念慈等人如今待在原樓蘭王國的國家藏書樓中奮筆疾書,二黑三黑幫雪念慈打下手,當雪念慈需要什麽書,什麽時候的事時,他們則飛快的在藏書樓中找出各郡各地各縣的縣誌來,翻到他需要的那些材料,念給他聽。
冬落、張白圭、大黑則沒有那麽輕鬆了,為了樓蘭史的真實準確性,很多有待考證的事,他們要去一一查證。
樓蘭王國滅亡的時間並不長,雖然很多可以名垂青史之人都在那場亡國之戰中死去了,可
還是有很多人都還在健在,冬落他們要做的便是從這些人的口中帶回去最真實,也最厚重的曆史。
樓蘭王國所在的綠州在一座湖邊,湖因酷似月牙而得名月牙湖,湖水碧綠,倒映著湖兩畔的青山翠柳。
冬落裹著一張很厚的防風沙的麵巾,騎著一匹駱駝漫步在月牙湖畔。
他今天要去見的是一個極其古怪的人,可又是整部樓蘭史怎麽也繞不過的人。
如果說華青雲是樓蘭國的大供奉的話,那這個人就是樓蘭王國的定海神針。
此人年少時一個仗劍走四方的遊俠,在江湖中摸爬滾打,後來機緣巧合之下,由江湖入廟堂,帶領大軍擊沙匪、敗馬賊、保家衛國,在樓蘭國數次將傾之時,挽狂瀾於既倒,可以說樓蘭王國能掌握這數十州的話語權,有他一半的功勞,隻是後來不知為何,壯年之際突然辭官歸隱,在這月牙湖邊做起了一釣叟來,做著做著便成了這樓蘭的江湖功主。
可以說,從江湖入廟堂,又出廟堂入江湖,這個叫秦疏雨的人,都做的很好,好到了極致。有他在,樓蘭的廟堂風不起,江湖雲不湧。
冬落今天去找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弄清他當年辭官歸隱的原因,這是樓蘭王國迄今為止最大的懸案,以至於坊間傳聞頗多。
有人說秦疏雨歸隱是與君王不合後的急流勇退,也有人說是美色當前的誘惑使然……不管是那一種傳言都傳得繪聲繪色,可是在沒有真正蓋棺定論之前,任何一種傳言都不能寫在正史中。
冬落沿著月牙湖緩緩而行,秦疏雨所在的地方並不難找,隻是樓蘭人對這位守護神心存敬畏,一般不會有人來打擾他的清修。
一路行來,冬落也沒有找到一個問路的人,隻能在那個大概的範圍內碰起運氣來。
不多時冬落便看到一個在柳樹下盹的老者,冬落扯下頭上的麵巾,跳下駱駝一抱拳道:“老人家,打擾了,請問您知道秦疏雨前輩在哪嗎?”
老者睜開腥鬆的睡眼,揉了揉眼晴上下打量了冬落兩眼,有些狐疑的說道:“俊後生,你找秦疏雨前輩做甚?拜師還是討教?拜師的話,到是可以去碰碰運氣,討教的話,趁現在他還沒發現你,趕緊走,跑快點,跑慢了,就隻能像老漢我一樣躺著喝酒了。”
老者隨手拿起身邊的酒葫蘆猛灌了一口。
冬落聽到俊後生三個字突然忍不住笑了,心想還是這曆經滄桑的老人眼晴毒辣啊!這看人真準,本以為掩飾得那麽好,沒想到還是被人發現了。這長得俊,冬落突然感覺壓力有點大啊!
老者打開酒葫蘆後,冬落鼻子微動,雙眼放光,但他很快就掩飾了下去,他搖了搖頭道:“都不是,我既不是來打人的也不是來找
打的,就是找秦前輩問點事。”
老者斜眼道:“你倆有舊?”
冬落搖了搖頭,“沒有。”
老者站起身往湖邊走去,波光粼粼的湖麵下,碰巧有魚咬鉤,老者有條不紊的開始收杆,“說說你要問的是什麽事?要是我碰巧知道的話,你給我點好處我就可以告訴你,你就不用去找那個怪老頭了。”
冬落咧嘴一笑,將雪念慈要為樓蘭王國修史的事,還有有關秦疏雨的事都和盤托出。
老者並未開口說話,隻是在默默的收杆,暗中與魚兒角力。
冬落默默等待,上了年紀,與魚兒角力之時,冬落就不說話讓他分心了。
不然到時候就不知道是人釣魚,還是魚釣人了。
許久之後,老者猛的提杆,一條筋疲力盡的烏青不情不願的被提了上來。
老者將魚扔給冬落淡淡的說道:“烤了。”
冬落也不費話,接過魚之後,殺魚烤魚,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調料碗碟之類的東西,冬落芥子物中都有隨身攜帶。
老者再次拋杆之後,又坐回柳樹下,喝了一口酒道:“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田地後人收,說甚龍爭虎鬥。修史,這玩意兒,最累人。就為了一句給後人一個交代,不知道多少修史之人不得善終,你說值得嗎?”
冬落臉色有些難看。
老者仿若未覺,將酒葫蘆拋給冬落道:“你要問的事正好我知道,秦前輩歸隱其實沒坊間傳聞那麽光怪陸離,他歸隱的原因其實就三個字。”
冬落仰頭喝了一口酒,好故事就要好酒做陪,酒為故事添色,故事為酒增香。
冬落輕聲問道:“哪三個字。”
老者靠著柳樹上喃喃道:“他累了。”
冬落微微仰頭。
老者招了招手。
冬落將酒葫蘆扔了過去。
老者這次喝得很慢,似乎在組織語言,“這片土地於雪族而言,可有可無。可對當時那個初入江湖的少年而言,這片土地是他的魂牽夢縈的家鄉,是大大小小不能割舍的念想。可你能想到當他知道統治著這片土地的人不尊重這片土地時的絕望嗎?雪族,隻是把這片土地當做暫時的停泊點罷了。秦前輩在得知這一切之後,就像是信仰崩塌一樣。他累了,因此他退了。”
冬落眉頭微皺,他知道雪族來此建國隻是響應周天子的號召而已!並非是真想來此建國。或許真的並未打算長久的治理這片土地。
對此,冬落隻能默然。
這事就像是曆史一樣,他隻能看,也可以評說,就是不能更改。
老者繼續說道:“看清事實真相的秦前輩,就逃到江湖中來了,不問世事了。所以啊!你那個是樓蘭王子的朋友,沒必要如此假惺惺的修史。
一個連自己都不承認的國家,你說有必要修史嗎?修出來有人會看嗎?”
魚很快就烤好了,冬落與老者相對而坐。
對於老者所言,冬落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連勸慰也不知道該如何勸,他隻能聽著,隻能當一個結局不太好的故事來聽。
能在青史上留下名姓之人,有幾人的結局又是好的呢!
冬落自然知道眼前之人就是秦疏雨,一個樓蘭王國虧欠極多之人。可冬落無法為樓蘭國償還,冬落隻能陪他一口一口的喝著小酒吃著烤魚。
江湖得意,廟堂得意,可於這個老人而言,人生很不得意。
年紀大的人聊起過往來,總是停不住,冬落在一旁耐心聽著,用心記著。
江湖趣事,廟堂窩心事,都不敵酒葫蘆裏那兩口傷心事。
兌著往事喝了,還要辣辣喉嚨嗓子,等不辣喉嚨嗓子了,又開始辣心了。
老者的酒葫蘆是一個芥子物,內藏酒水極多,就像是苦悶的人生一樣,怎麽喝也喝不到頭。
老者將酒葫蘆遞給冬落道:“酒釀出來,就是讓人喝醉的,難得老漢我今天想多說些話,來,喝,不醉不歸。”
酒,釀出來,目的就是讓人喝醉的。
冬落接過酒葫蘆,宛如江河倒灌一般,不要錢的往口中倒,看得老頭都有些後悔說剛才的話了。
喝了好幾口之後,冬落終於停了下來,“秦前輩,出廟堂入江湖之後,可曾出過手?”
秦疏雨麵色微醺道:“出過一次。”
冬落徹耳傾聽。
秦疏雨喝了一口酒道:“兩年前,北莽大軍攻破樓蘭之時,我借著胸中的那一口酒氣,提著手中的三尺青鋒,去找過北莽的主帥,我將劍架在他的脖子上,才換來這個被拋棄的樓蘭國國破家不破的結局。”
冬落騰的一下站起身。
老者問道:“幹啥去?”
冬落答道:“烤魚。”
冬落神魂從失樂園中抓出一條彩雲魚,洗殺幹淨,便放在火上烤了起來。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就為了秦疏雨這出廟堂入江湖後的唯一一次出手,冬落覺得這一條彩雲魚就死得值。
冬落打定主意,等回去之後,一定要讓雪念慈將這件沒有目擊者的事寫進樓蘭史中。
不管有沒有人看,有些事可以忘記,有些事必須銘記。
(本章完)